国学古籍
- ○崔烈
崔烈,廷尉卿。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烈时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倖者曰:“恨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於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问其子钧曰:“吾居三公,於议者何如?”钧曰:“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为然也?”钧者:“论者嫌其铜臭耳。”烈怒举杖击之,钧走。烈骂曰:“死卒!父挝而走,孝乎?”钧曰:“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烈惭而止。
○王芬
于是陈蕃子逸与术士平原襄楷会于芬坐,楷曰:“天交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于是与攸等结谋。灵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因此作难,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求得起兵。会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当有阴谋,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罢兵,俄而徵之,芬惧自杀。
○杨凤
张角之反也,黑山、白波、黄龙、左棱、牛角、五鹿、羝根、苦崷、刘石、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飞燕、白爵、杨凤、千毒等各起兵,大者二三万,小者不减数千。灵帝不能讨,乃遣使拜杨凤为黑山校尉,领诸山贼,得举孝廉计吏。后遂弥漫,不可复数。
○张燕
燕本姓褚。黄巾贼起,燕聚少年为群盗,博陵张牛角亦起与燕合。燕推牛角为帅,俱攻癭陶。牛角为飞矢所中,被创且死,大会其众,告曰:“必以燕为帅”。牛角死,众奉燕,故改姓张。性剽悍捷速,故军中号曰“飞燕”。其后人众浸广,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山谷皆相通,号曰“黑山”也。
○大洪缘城苦蝤
《后汉书·朱隽传》:“自黄巾贼后,复有黑山、黄龙、白波、左校、郭大贤、于氐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计、司隶、掾哉、雷公、浮云、飞燕、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畦固、苦哂之徒,并起山谷间,不可胜数。注:九州春秋“大计”作“大洪”,“掾哉”作“缘城”,“哂”作“蝤”,音才由反。
○阎忠
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今将军受钺于初春,收功于末冬,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旬月之间,神兵电扫,攻坚易于折枯,摧敌甚于汤雪,七州席卷,屠二十六万方,夷黄巾之师,除邪害之患,或封户刻石,南面以报德,威震本朝,风驰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踵,虽汤武之举,未有高于将军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将何以图安?”嵩曰:“心不忘忠,何为不安?”忠曰:“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飧之遇,而弃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势,利剑已揣其喉,乃叹息而悔,所以见烹于儿女也。今主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麾可以振风云,叱咤足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前附,振武以临后服;徵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朋檄先驰于前,大军震响于后,蹈迹漳河,饮马孟津,举天网以为纲罗京都,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忿,解久危之倒悬。如此则攻守无坚城,不招必影从,虽儿童可使奋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况厉智能之士,因迅风之势,则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业已就,天下已顺,乃燎于上帝,告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于己家,推亡汉以定祚,实神机之至决,风发之良时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难制,将军虽欲委忠难佐之朝,彫画朽败之木,犹逆坂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权宦群居,同恶如市,主上不自由,诏命出左右。如有至聪不察,机事不先,必婴后悔,亦无及矣。”嵩不从,忠乃亡去。
○董卓
卓初入洛阳,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遣兵出四城门,明日陈金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复入至洛中”,人不觉,谓卓兵不可胜数。
○胡轸
卓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大都督,吕布为骑督。轸性急,豫宣言“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布等恶之,宣言相警云“贼至”,军众大乱,奔走。○吕布
布素使秦谊、陈卫、李黑等伪作宫门卫士,持长戟。卓到宫门,黑等以长戟挟叉卓车,或叉其马。卓惊呼布,布素施铠于衣中,持矛,即应声刺卓,坠于车。
布与暹、奉书曰:“二将军拔大驾来东,有元功于国,当书勋竹帛,万世不朽。今袁术造逆,当共诛讨,奈何与贼臣还共伐布?布有杀董卓之功,与二将军俱为功臣,可因今共击破术,建功于天下,此时不可失也。”暹、奉得书,即回计从布。布进军去勋等营百步,暹、奉兵同时并发,斩十将首,杀伤坠水死者不可胜数。
○田景
《后汉书·董卓传》:主簿田仪及卓苍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
○焦和
初平中,焦和为青州刺史。是时英雄并起,黄巾寇暴,和务及同盟,俱入京师,不暇为民保障,引军逾河而西。未久而袁、曹二公与卓将战于荥阳,败绩。黄巾遂广,屠裂城邑。和不能御,然军器尚利,战士尚众,而耳目侦逻不设,恐动之言妄至,望寇奔走,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欲作陷冰丸沉河,令贼不得渡,祷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蓍筮常陈于前,巫祝不去于侧。人见其清谈千云,出则浑乱,命不可知。州遂萧条,悉为邱墟也。
○胡文才杨整修
催等在陕,皆恐怖,急拥兵自守。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而王允素所不善也。及李催之叛,乃呼文才、整修使东解释之,不假借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耶?卿往呼之。”于是二人往,实召兵而还。○樊稠
马腾、韩遂之败,樊稠追至陈仓。遂语稠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里人,今虽小违,要当大同,欲相与善语以别。邂逅万一不如意,后可复相见乎!”俱郤骑前接马,交臂共语,良久而别。
兄子利随稠,利还告
,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
以是疑稠与韩遂私和而有异心。稠欲将兵东出关从
,索益兵。因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
○刘虞
绍、馥使故乐浪太守甘陵张岐赍议诣虞,使即尊号。虞厉声呵岐曰:“卿敢出此言乎!忠孝之道,既不能济;孤受国恩,天下扰乱,未能竭命以除国耻,望诸州郡烈义之士戮力西面,援迎幼主,而乃妄造逆谋,涂污忠臣邪。”○韩暹
暹失奉,孤,特与千余骑欲归并州,为张宣所杀。
○韩馥
馥遣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强弩万张屯河阳。浮等闻馥欲以冀州与绍,自孟津驰东下。时绍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余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浮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自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上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阖高枕,何忧何惧。”馥不从,乃避位,出居赵忠故舍。遣子赍冀州印绶于黎阳与绍。
五厕因以书刀自杀。
○张纯
纯自号弥天将军、安定王。
○公孙瓚
还屯广宗界桥。
公孙瓚曰:“始天下兵起,我谓唾掌而决;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诸营楼橹千里,积谷三百万斛,食此足以待天下变也。”
○侯成
初,布骑将侯成遣客牧马十五匹,客悉驱马去,向沛城,欲归刘备。成自将骑逐之,悉得马还。诸将合礼贺成,成酿五六斛酒,猎得十余头猪,未饮食,先持半猪、五斗酒自入诣布前,跪言:“间蒙将军恩,逐得所失马,诸将来相贺,自酿少酒,猎得猪,未敢饮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酿酒,诸将共饮作兄弟,共谋杀布邪?”成大惧而去,弃所酿酒,还诸将礼。由是自疑,会太祖围下邳,成遂领众降。
○朱灵
初,清河季雍以鄃叛袁绍而降公孙瓚,瓚遣兵卫之,绍遣灵攻之。灵家在城中,瓚将灵母弟置城上,诱呼灵。灵望城涕泣曰:“丈夫一出身与人,岂复顾家邪?”遂力战拔之,生禽雍而灵家皆死。
○袁绍
初,绍说进曰:“黄门,常侍累世太盛,威服海内,前窦武欲诛之而反为所害,但坐言语漏泄,以五营士为兵故耳。五营士生长京师,服畏中人,而窦氏反用其锋,遂果叛走归黄门,是以自取破灭。今将军以元舅之尊,二府并领劲兵,其部曲将吏,皆英雄名士,乐尽死力,事在掌握,天赞其时也。今为天下诛除贪秽,功勋显著,垂名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将军以诏书领兵卫守,可勿入宫。”进纳其言,后更狐疑。绍惧进之改变,胁进曰:“今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何为不早决之?”事留变生,后机祸至。进不从,遂败。
授谏辞曰:“世称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下,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败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义。”绍曰:“孤欲令四儿各据一州,以观其能。”授出曰:“祸其始此乎!”
○袁谭
谭始至青州,为都督,未为刺史,后太祖拜为刺史。其土自河而西,盖不过平原而已。遂北排田楷,东攻孔融,曜兵海隅,是时百姓无主,欣戴之矣。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穑之艰难。华彦、孔顺皆奸佞人也,信以为腹心,王修等备官而已。然能接待宾客,慕名敬士。使妇弟领兵在内,至令草窃,市井而外,虏掠田野。别使两将募兵下县,有赂者见免,无者见取,贫弱者多,乃至于窜伏邱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猎鸟兽,邑有万户者,著籍不盈数百,收赋纳税,参分不入一。招命贤士,不就;不趋赴军期,安居族党,亦不能罪也。
○袁术
司隶冯方女,国色也。避乱扬州,术登城见而悦之,遂纳焉,甚爱幸。诸妇害其宠,语之曰:“将军贵人,有志节,当时时涕泣忧悲,必长见敬重。”冯氏以为然,后见术辄垂涕,术以有心志,益哀之。诸妇人因其绞杀,悬之厕梁,术诚以为不得志而死,乃厚加殡敛。
○郭图
图字公则。
○陈瑀
初平三年,扬州刺史陈祎死,袁术使瑀领扬州牧。后术为曹公所败于封邱,南人叛瑀,瑀拒之。术走阴陵,好辞以下瑀,瑀不知权,而又怯,不即攻术,术于淮北集兵向寿春,瑀惧,使其弟公瑀请和于术,术执之而进,瑀走归下邳。
○杜袭
建安六年,刘表攻西鄂,西鄂长杜子绪帅县男女婴城而守。时南阳功曹柏孝长亦在城中,闻兵攻声,入室闭户,牵被覆头。相攻半日,稍敢出面;其明,侧立而听;一日,往出户问消息;至四五日,乃更负楯亲斗,语子绪曰:“勇可习也。”
○臧洪
臧洪为青州刺史,被袁绍所围。粮食已尽,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中分,稍以为糜粥,洪叹曰:“独食此何为?”使作薄粥,众分歠之。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
○孔融
融住北海,自以智能优赡,溢才命世,当时豪俊皆不能及。亦自许大志,且欲举军曜甲,与群贤要功。自于海岱结植根本,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事方伯、赴期会而已。然其所任用,好奇取异,皆轻剽之才。至于稽古之士,谬为恭敬,礼之虽备,不与论国事也。高密郑玄,称之郑公,执子孙礼。及高谈教令,盈溢官曹,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其自理甚疏,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奸民污吏,猾乱朝市,亦不能治。幽州精兵乱,至徐州,卒到城下,举国皆恐,融直出说之,令无异志,遂与别校谋夜覆幽州,幽州军败,悉有其众。无几时,还复叛亡。黄巾将至,融大饮醇酒,躬自上马,御之涞水之上。寇令上部与融相拒,两翼径涉水,直到所治城。城溃,融不得入,转至南县,左右稍叛。连年倾覆,事无所济,遂不能保鄣四境,弃郡而去。后徙徐州,以北海相自还领青州刺史,治郡北陲。欲附山东,外接辽东,得戎马之利,建树根本,孤立一隅,不与共也。于时曹、袁、公孙共相首尾,战士不满数百,谷不至万斛。王子法、刘孔慈凶辨小才,信为腹心;左承祖、刘义逊清隽之士,备在坐席而已,言此民望,不可失也。承祖劝融自托强国,融不听而杀之,义逊弃去。遂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城小寇众,流矢雨集。然融凭几安坐,读书论议自若。城坏众亡,身奔山东,室家为谭所虏。
曹公制酒禁,而孔融书嘲之曰:“夫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千钟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之,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免融官。
○孙策
策闻曹公北征柳城,悉起江南之众,自号大司马,将北袭许,恃其勇,行不设备,故及于难。○郭嘉
曹公征乌桓,诸将曰:“深入远征,万一刘表使刘备袭许,悔无及也。”郭嘉曰:“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用之则恐不能制,轻之则备不为用。虽违国远征,无忧矣。公遂征之。
○贾诩
曹公与袁绍相距,遣人招张绣。绣欲归绍,贾诩劝绣归曹公。绣曰:“绍强,又曹公与吾有雠,不可。”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之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大怨,明德于四海也。”绣从之,归曹公。曹公见之喜,执诩手曰:“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君也。”○刘备
刘备奔荆州,刘表甚敬礼之。备作上客数年,尝于坐中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流涕还坐。表问备,备曰:“昔年尝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生肉,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立,是以悲耳。”
○傅干
参军傅干谏曰:“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与武也;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足以相济,而后王道备矣。往者天下大乱,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上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也,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服,易以德怀。愚以为可且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分土定封,论功行赏,若此则内外之心固,有功者劝,而天下知制矣。然后渐兴学校,以导其善性而长其义节。公神武震于四海,若修文以济之,则普天之下,无思不服矣。今举十万之众,顿之长江之滨,若贼负固深藏,则士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大威有屈而敌心未能服矣。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义,全威养德,以道制胜。”公不从,军遂无功。干字彦材,北地人,终于丞相仓曹属。有子曰玄。
○鲁肃
曹公征荆州,孙权大惧,鲁肃欲劝权拒曹公,乃激说权曰:“彼曹公者,实严敌也,新并袁绍,兵马甚精,乘战胜之威,伐丧乱之国,克可必也。不如遣兵助之,且送将军家诣邺;不然,将危。”权大怒,欲斩肃,肃因曰:“今事已急,即有他图,何不遣兵助刘备,而欲斩我乎?”权然之,即遣周瑜助备。
○庞统
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于天下,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霸之事,逆取顺守,报之以义,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遂行。○杨修
夏侯渊为刘备所杀于平阳。曹公自长安出斜谷,至阳平,备拒险守峡。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官属不知所谓,杨修便曰:“夫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王欲还也。”遂引还。
- 本书是“历代史料笔记丛刊”中“清代史料笔记丛刊”中的一种,主要是有关清代军机处的记述。清代军机处设立于雍正年间,是有清一代的权力中枢机构,但是对于这一机构官方记叙极为简略,《枢垣记略》较全面地汇载了有关军机处的资料,是研究这一机构乃至清代政治、经济、社会的重要史料。
作者:(清)梁章矩,(清)朱智 撰
-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清代严可均所辑,共分十五集:《全上古三代文》《全秦文》《全汉文》《全后汉文》《全三国文》《全晋文》《全宋文》《全齐文》《全梁文》《全陈文》《全后魏文》《全北齐文》《全后周文》《全隋文》《先唐文》,共收录唐以前作者三千四百九十七人(或作三千五百二十人),每人附有小传,是迄今为止收录唐以前文章最全的一部总集,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文献中涵盖时间最长的一部文学总集,对唐以前历史、文学、宗教、语言等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
- 嵇康(223~263),三国时曹魏文学家。“竹林七贤”之一。字叔夜。谯国□县(今安徽宿县)人。早年丧父,家境贫困,但仍励志勤学,文学、玄学、音乐等无不博通。他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曾任中散大夫,史称“嵇中散”。司马昭曾想拉拢嵇康,但嵇康在当时的政争中倾向皇室一边,对于司马氏采取不合作态度,因此颇招忌恨。司马昭的心腹钟会想结交嵇康,受到冷遇,从此结下仇隙。嵇康的友人吕安被其兄诬以不孝,嵇康出面为吕安辩护,钟会即劝司马昭乘机除掉吕、嵇。当时太学生三千人请求赦免嵇康,愿以康为师,司马昭不许。临刑,嵇康神色自若。奏《广陵散》一曲,从容赴死。嵇康的文学创作,主要是诗歌和散文。他的诗今存50余首,以四言体为多,占一半以上。嵇康著作,《隋书。经籍志》著录有集13卷,又别有15卷本,宋代原集散失,仅存10卷本。明代诸本卷数与宋本同,但篇数减少。明本常见的有汪士贤刻《嵇中散集》(收入《汉魏六朝二十名家集》中),张溥刻《嵇中散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等等。1924年,鲁迅辑校《嵇康集》,1938年收入《鲁迅全集》第9卷中。戴明扬校注的《嵇康集》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书除校、注外,还收集了有关嵇康的事迹、评论材料。
代秋胡歌诗七首幽愤诗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四言诗十一首五言赠秀才诗答二郭诗三首酒会诗与阮德如诗述志诗二首五言诗三首六言诗十首思亲诗琴歌诗游仙诗
代秋胡歌诗七首
一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古人所惧。丰屋蔀家。
人害其上。兽恶网罗。惟有贫贱。可以无他。歌以言之。富贵忧患多。
二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耻佞直言。与祸相逢。
变故万端。俾吉作凶。思牵黄犬。其计莫从。歌以言之。贵盛难为工。
三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天道害盈。好胜者残。
强梁致灾。多事招患。欲得安乐。独有无愆。歌以言之。忠信可久安。
四役神者弊。极欲令人枯。役神者弊。极欲令人枯。颜回短折。下及童乌。
纵体淫恣。莫不早徂。酒色何物。自令不辜。歌以言之。酒色令人枯。 五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遇过而悔。当不自得。
垂钓一壑。所乐一国。被发行歌。和气四塞。歌以言之。游心于玄默。
六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
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炼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 七千载长生。歌以言之。徘徊于层城。
幽愤诗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緥。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忧肆妲。不训不师。
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曰余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民之多僻。政不由己。 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痏。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
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寔由顽疎。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
实耻讼寃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嗈嗈鸣鴈。奋翼北游。
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俦。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祗搅予情。
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生三秀。予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 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
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
一鸳鸯于飞。肃肃其羽。朝游高原。夕宿兰渚。邕邕和鸣。顾眄俦侣。俛仰慷慨。优游容与。 二鸳鸯于飞。啸侣命俦。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颈振翼。容与清流。咀嚼兰蕙。俛仰优游。
三泳彼长川。言息其浒。陟彼高冈。言刈其楚。嗟我征迈。独行踽踽。仰彼凯风。涕泣如雨。 四泳彼长川。言息其沚。陟彼高冈。言刈其杞。嗟我独征。靡瞻靡恃。仰彼凯风。载坐载起。
五穆穆惠风。扇彼轻尘。奕奕素波。转此游鳞。伊我之劳。有怀遐人。寤言永思。寔钟所亲。
六所亲安在。舍我远迈。弃此荪芷。袭彼萧艾。虽曰幽深。岂无颠沛。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七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思欲登仙。以济不朽。缆辔踟蹰。仰顾我友。
八我友焉之。隔兹山梁。谁谓河广。一苇可航。徒恨永离。逝彼路长。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九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盻生姿。
十携我好仇。载我轻车。南凌长阜。北厉清渠。仰落惊鸿。俯引渊鱼。盘于游田。其乐只且。
十一凌高远盻。俯仰咨嗟。怨彼幽絷。室迩路遐。虽有好音。谁与清歌。
虽有姝颜。谁与发华。仰讯高云。俯托轻波。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十二轻车迅迈。息彼长林。春木载荣。布叶垂阴。习习谷风。吹我素琴。
交交黄鸟。顾俦弄音。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
十三浩浩洪流。带我邦畿。萋萋绿林。奋荣扬晖。鱼龙瀺灂。山鸟羣飞。
驾言出游。日夕忘归。思我良朋。如渴如饥。愿言不获。怆矣其悲。 十四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十五闲夜肃清。朗月照轩。微风动袿。组帐高褰。旨酒盈樽。莫与交欢。
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若兰。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十六乘风高逝。远登灵丘。托好松乔。携手俱游。朝发太华。夕宿神州。弹琴咏诗。聊以忘忧。
十七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十八流俗难悟。逐物不还。至人远鉴。归之自然。万物为一。四海同宅。与彼共之。予何所惜。
生若浮寄。暂见忽终。世故纷纭。弃之八戎。泽雉虽饥。不愿园林。安能服御。劳形苦心。
身贵名贱。荣辱何在。贵得肆志。纵心无悔。
四言诗十一首 一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二婉彼鸳鸯。戢翼而游。俯唼绿藻。托身洪流。朝翔素濑。夕栖灵洲。摇荡清波。与之沉浮。
三藻泛兰池。和声激朗。操缦清商。游心大象。倾昧修身。惠音遗响。钟期不存。我志谁赏。
四敛弦散思。游钓九渊。重流千仞。或饵者悬。猗与庄老。栖迟永年。寔惟龙化。荡志浩然。
五肃肃泠风。分生江湄。却背华林。俯泝丹坻。含阳吐英。履霜不衰。嗟我殊观。百卉且腓。心之忧矣。孰识玄机。
六猗猗兰蔼。殖彼中原。绿叶幽茂。丽藻丰繁。馥馥蕙芳。顺风而宣。将御椒房。吐熏龙轩。瞻彼秋草。怅矣惟骞。
七泆泆白云。顺风而回。渊渊绿水。盈坎而颓。乘流远逝。自躬兰隈。杖策答诸。纳之素怀。长啸清原。惟以告哀。 八抄抄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将游区外。啸侣长鸣。神□不存。谁与独征
九有舟浮覆。绋纚是维。栝檝松棹。有若龙微。□津经俭。越济不归。思友长林。抱朴山嵋。守器殉业。不能奋飞。 十羽化华岳。超游清霄。云盖习习。六龙飘飘。左配椒桂。右缀兰苕。
凌阳赞路。王子奉轺。婉娈名山。真人是要。齐物养生。与道逍遥。
十一微风清扇。云气四除。皎皎亮月。丽于高隅。兴命公子。携手同车。龙骥翼翼。扬镳踟蹰。
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辉。华幔长舒。鸾觞酌醴。神鼎烹鱼。弦超子野。叹过绵驹。
流咏太素。俯赞玄虚。孰克英贤。与尔剖符。
五言赠秀才诗
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长鸣戏云中。时下息兰池。自谓绝尘埃。终始永不亏。何意世多艰。虞人来我维。云网塞四区。高罗正参差。奋迅势不便。六翮无所施。隐姿就长缨。卒为时所羁。单雄翩独逝。哀吟伤生离。徘徊恋俦侣。慷慨高山陂。鸟尽良弓藏。谋极身必危。吉凶虽在己。世路多崄巇。安得反初服。抱玉宝六奇。逍遥游太清。携手长相随。
答二郭诗三首 一天下悠悠者。不能趋上京。二郭怀不羣。超然来北征。乐道托莱庐。雅志无所营。良时遘其愿。遂结欢爱情。
君子义是亲。恩好笃平生。寡智自生灾。屡使众衅成。豫子匿梁侧。聂政变其形。顾此怀怛惕。虑在茍自宁。
今当寄他域。严驾不得停。本图终宴婉。今更不克幷。二子赠嘉诗。馥如幽兰馨。恋土思所亲。能不气愤盈。
二昔蒙父兄祚。少得离负荷。因疏遂成懒。寝迹北山阿。但愿养性命。终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当年值纷华。
坎凛趣世教。常恐婴网罗。羲农邈已远。拊膺独咨嗟。朔戒贵尚容。渔父好扬波。虽逸亦已难。非余心所嘉。
岂若翔区外。餐琼漱朝霞。遗物弃鄙累。逍遥游太和。结友集灵岳。弹琴登清歌。有能从我者。古人何足多。 三详观凌世务。屯险多忧虞。施报更相市。大道匿不舒。夷路值枳棘。安步将焉如。权智相倾夺。名位不可居。 鸾凤避罻罗。远托昆仑墟。庄周悼灵龟。越稷畏王舆。至人存诸己。隐璞乐玄虚。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简书。
所好亮若兹。杨氏叹交衢。去去从所志。敢谢道不俱。
酒会诗
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
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与阮德如诗
含哀还旧庐。感切伤心肝。良时遘吾子。谈慰臭如兰。畴昔恨不早。既面侔旧欢。不悟卒永离。念隔增忧叹。
事故无不有。别易会良难。郢人忽已逝。匠石寝不言。泽雉穷野草。灵龟乐泥蟠。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患。
未若捐外累。肆志养浩然。颜氏希有虞。隰子慕黄轩。涓彭独何人。唯志在所安。渐渍殉近欲。一往不可攀。
生生在豫积。勿以怵自宽。南土垾不凉。衿计宜早完。君其爱德素。行路慎风寒。自力致所怀。临文情辛酸。
述志诗二首
一潜龙育神躯。跃鳞戏兰池。延颈慕大庭。寝足俟皇羲。庆云未垂景。盘桓朝阳陂。悠悠非吾匹。畴肯应俗宜。
殊类难徧周。鄙议纷流离。轗轲丁悔吝。雅志不得施。耕耨感宁越。马席激张仪。逝将离羣侣。杖策追洪崖。
焦股振六翮。罗者安所羁。浮游太清中。更求新相知。比翼翔云汉。饮露餐琼枝。多念世间人。夙驾咸驱驰。 冲静得自然。荣华安足为。
二斥鷃擅蒿林。仰笑神凤飞。坎井蝤蛙宅。神龟安所归。恨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远实与世殊。义誉非所希。
往事既已谬。来者犹可追。何为人事间。自令心不夷。慷慨思古人。梦想见容辉。愿与知己遇。舒愤启幽微。
岩穴多隐逸。轻举求吾师。晨登箕山巅。日夕不知饥。玄居养营魄。千载长自绥。
五言诗三首
一人生譬朝露。世变多百罗。茍必有终极。彭聃不足多。仁义浇淳朴。前识丧道华。 留弱丧自然。天真难可和。郢人审匠石。钟子识伯牙。真人不屡存。高唱谁当和。 二修夜家无为。独步光庭侧。仰首看天衢。流光曜八极。抚心悼季世。遥念大道逼。飘飘当路士。
悠悠进自棘。得失自己来。荣辱相蚕食。朱紫虽玄黄。太素贵无色。渊淡体至道。色化同消息。
三俗人不可亲。松乔是可邻。何为秽浊间。动摇增垢尘。慷慨之远游。整驾俟良辰。轻举翔区外。濯翼扶桑津。
徘徊戏灵岳。弹琴咏泰真。沧水澡五藏。变化忽若神。恒娥进妙药。毛羽翕光新。一纵发开阳。俯视当路人。
哀哉世间人。何足久托身。
六言诗十首
一惟上古尧舜。二人功德齐均。不以天下私亲。高尚简朴慈顺。宁济四海蒸民。
二唐虞世道治。万国穆亲无事。贤愚各自得志。晏然逸豫内忘。佳哉尔时可憙。
三智能用有为。法令滋章寇生。纷然相召不停。大人玄寂无声。镇之以静自正。
四名与身孰亲。哀哉世俗狥荣。驰骛竭力丧精。得失相纷忧惊。自贪勤苦不宁。
五生生厚招咎。金玉满堂莫守。古人安此麤丑。独以道德为友。故能延期不朽。
六名行显患滋。位高势重祸基。美色伐性不疑。厚味腊毒难治。如何贪人不思。
七东方朔至清。外似贪污内贞。秽身滑稽隐名。不为世累所撄。所欲不足无营。
八楚子文善仕。三为令尹不喜。柳下降身蒙耻。不以爵禄为已。靖恭古惟二子。
九老莱妻贤明。不愿夫子相荆。相将避禄隐耕。乐道闲居采{艹/汧}。终厉高节不倾。
十嗟古贤原宪。弃背膏粱朱颜。乐此屡空饥寒。形陋体逸心宽。得志一世无患。 思亲诗
奈何愁兮愁无聊。恒恻恻兮心若抽。愁奈何兮悲思多。情郁结兮不可化。奄失恃兮孤茕茕。内自悼兮啼失声。
思报德兮邈已绝。感鞠育兮情剥裂。嗟母兄兮永潜藏。想形容兮内摧伤。感阳春兮思慈亲。欲一见兮路无因。 望南山兮发哀叹。感机杖兮涕汍澜。念畴昔兮母兄在。心逸豫兮寿四海。忽已逝兮不可追。心穷约兮但有悲。 上空堂兮廓无依。覩遗物兮心崩摧。中夜悲兮当告谁。独收泪兮抱哀戚。日远迈兮思予心。恋所生兮泪流襟。
慈母没兮谁与骄。顾自怜兮心忉忉。诉苍天兮天不闻。泪如雨兮叹成云。欲弃忧兮寻复来。痛殷殷兮不可裁。
琴歌
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诗
鸟羣嬉。感寤长怀。能不永思。永思伊何。思齐大仪。凌云轻迈。托身灵螭。遥集玄圃。 释辔华池。华木夜光。沙棠离离。俯漱神泉。仰叽琼枝。栖心浩素。终始不亏。
游仙诗
翩翩凤翮。逢此网罗。
- ○都南濠先生序
诗话无虑数十家,若鞠坡艇斋冷斋诸公,皆其杰然者。而国朝元老《麓堂集》尤为精纯,会众说而折其中,诗道毕矣。偶得都公是集,俯而读,仰而思,知其学问该博,而用意精勤,钩深致远,而雅有枢要,诚足以备一家之体,而与诸公并驰焉。如读太宗之诗,而知贞观之治;诵清碧之集,而慨宋室之亡。王孟端感久客之娶妇,曹子建助老瞒之奸雄,是又即其人知其世,而良有深意。公之诗话,大率类此,非琐琐章句之末耳。公在吴下以学行称,官兵曹以政事著,余企慕素矣。今观是集,信知其体具用行,而发言之有本也。遂捐俸绣梓,用广厥传,俾四方之士,因公之言,求公之心,可以推类而至於道,其於风教未必无补。
正德癸酉秋七月望日,封邱黄桓书於和州之公寓 ○南濠居士诗话序
诗话必具史笔,宋人之过论也。玄辞冷语,用以博见闻资谈笑而已,奚史哉?所贵是书正在识见耳。若拾录阙遗,商订古义,不为无裨正史,而雅非作者之意矣。余十六七时喜为诗,余友都君元敬实授之法。於时君有心戒,不事哦讽,而谈评不废。余每一篇成,辄就君是正,而君未尝不为余尽也。君於诗别具一识,世之谈者,或元人为宗,而君雅意於宋;谓必音韵清胜,而君惟性情之真。倚马万言,莫不韪叹;而碧山双泪,独有取焉。凡其所采,率与他为诗者异,而自信特坚,故久而人亦信之。观其所著《南濠诗话》,玄辞冷语,居然合作,而向之三言具在,是知君所为教余者,皆的然有见,而非漫言酬对也。是故拈而出之,他日当有作法於是者,非徒取其有裨史氏也。
壬辰三月,衡山文璧叙 陈後山曰:“陶渊明之诗,切於事情,但不文耳。”此言非也。
如《归园田居》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东坡谓“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如《饮酒》其一云:“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谓“类西汉文字”。如《饮酒》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王荆公谓“诗人以来,无此四句”。又如《桃花源记》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唐子西谓“造语简妙”。复曰:“晋人工造语,而渊明其尤也。”後山非无识者,其论陶诗,特见之偶偏,故异於苏黄诸公耳。
东坡尝过一僧院,见题壁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坡甚爱之,不知为何人作也。刘孟熙《霏雪录》,谓二句似唐人语。予近阅《潘阆集》见之,始知为阆《夏日宿西禅院作》。诗云:“此地绝炎蒸,深疑到不能。夜凉如有雨,院静若无僧。枕润连云石,窗明照佛灯。浮生多贱骨,时日恐难胜。”通篇皆妙。但坡以“如”为疑,若为“似”,与此不同。
元微之《题刘阮山》诗云:“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
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意。”後元遗山云:“死恨天台老刘阮,人间何恋却归来?”正祖此意。予顷见杨廉夫诗迹,亦有是作云: “两婿原非薄幸郎,仙姬已识姓名香。问渠何事归来早,白首糟糠不下堂。”较之二元,情致不及,而忠厚过之。
《七哀》诗始於曹子建,其後王仲定量张孟阳皆相继为之。人多不解“七哀”之议,或谓:病而哀,义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闻见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所哀虽一事,而七者具也。
张伯雨外史晚居茅山,罕接宾客。一日,有野僧来谒,童子拒之。
僧云:“语而主,吾诗僧也,胡为拒我?”不得已乃为入报。伯雨书老杜“花径不曾缘客扫”之句,使持以示僧。僧略不运思,足成诗云:
“久闻方外有神仙,只信华阳古洞天。花径不曾缘客扫,石床今许借僧眠。穿云去汲烧丹井,带雨来耕种玉田。一自茅君成道後,几人骑鹤下苍烟。”末二句涉讥刺。伯雨得诗大惊,延入置之上坐,留连数日。
昔人词调,其命名多取古诗中语。如《蝶恋花》取梁简文诗“翻阶蛱蝶恋花情”;《满庭芳》取柳柳州诗“满庭芳草积”;《玉楼春》取白乐天诗“玉楼宴罢醉和春”;《丁香结》取古诗“丁香结恨新”;《霜叶飞》取老杜诗“清霜洞庭叶,故欲别时飞”;《清都宴》取沈隐侯诗“朝上阊阖宫,夜宴清都关”。其间亦有不尽然者,如《风流子》出《文选》。刘良《文选注》曰:“风流,言其风美之声流於天下。子者,男子之通称也。”《荔枝香》《解语花》,一出《唐书》,一出《开元天宝遗事》。《唐书》《礼乐志》载:“明皇幸蜀,贵妃生日,命小部张乐春天新曲而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遂命其名曰‘荔枝香’。”《遗事》云:“帝与妃子共赏太液池千叶莲,指妃子谓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解连环》出《庄子》,《庄子》曰:“南方无穷而有《塞垣春》,“塞垣”二字出《後汉书》《鲜卑传》;《玉烛新》,“玉烛”二字出《尔雅》。即此观之,其馀可类推矣。
李商隐《锦瑟》诗,人莫晓其义,刘貣父谓是令孤楚家青衣名也。
近阅许彦周《诗话》云:“锦瑟之为器,其柱如其弦数,其声有适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弹此四曲,诗中两联,状此四曲也。”乃知锦瑟非青衣之名,貣父失之於不考耳。
无锡浦源字长源,读书工诗,洪武中为晋王府引礼舍人。闻闽人林子羽老於诗学,欲往访之而无由。一日以收买书籍至闽,时子羽方与其乡人郑定量五元辈结社作诗,自以天下为无人。长源谒之,子羽欲闻其所作,以观何如。长源乃诵《送人之荆门》诗,中有“云边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之句,子羽甚加叹赏,遂许入社,与之唱酬。 昔人谓“诗盛于唐,坏于宋”,近亦有谓元诗过宋诗者,陋哉见也。刘後村云:“宋诗岂惟不愧于唐,盖过之矣。”予观欧梅苏黄二陈至石湖放翁诸公,其诗视唐未可便谓之过,然真无愧色者也。元诗称大家,必曰虞杨范揭。以四子而视宋,特太山之卷石耳。方正学诗云:“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今人未识昆仑派,却笑黄河是浊流。”又云:“天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粗豪未脱风沙气,难底熙丰作後尘。”非具正法眼者,乌能道此。
东坡诗云:“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唐子西诗云:“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坡以一日当两日,子西直以日当年。又不若谢康乐云“以晤言消之,一日当千载”耳。
严沧浪谓论诗如论禅:“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有义。”此最为的论。赵章泉尝有诗云:
“学诗浑似学参禅,识取初年与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宁复死灰然。”其二:“学诗浑似学参禅,要保心传与耳传。秋菊春兰宁易地,清风明月本同天。”其三:“学诗浑似学参禅,束缚宁论句与联。 四海九州何历历,千秋万岁永传传。”吴思道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肯得,等闲拈出便超然。”“学诗浑似学参禅,头上安头不足传。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气本冲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龚圣任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悟了方知岁是年。点铁成金学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
会意即超声律界,不须链石补青天。”“学诗浑似学参禅,几许搜肠觅句联。欲识少陵奇绝处,初无言句与人传。”予亦尝效颦云:“学诗浑似学参禅,不悟真乘枉百年。切莫哎心并剔肺,须知妙语出天然。”“学诗浑似学参禅,笔下随人世岂传?好句眼前吟不尽,痴人犹自管窥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语要惊人不在联。但写真情并实境,任他埋没与流传。”
海宁胡教授虚白,洪武间归自江西,泊舟番君之望湖亭,见亭上石刻东坡诗一绝云:“黑云堆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亭下水连天。”虚白赓其韵曰:“鸥外清波雁外山,望湖亭下系归船。夜深起坐占风信,人在珠宫月在天。”书之於壁。忽有老者来诵其诗曰:“子非斗南老人邪?”乃为长揖,举首不知所往。
虚白因自号半南老人。
《楚辞》云:“思公子兮未敢言。”惟其不言,所以为思之至。
刘公幹云:“思子沈心曲,长叹不能言。”本《楚辞》也。杨宪使孟载与高侍郎季迪、张太常来仪、徐方伯幼文友善,四公皆吴产,皆妙於诗,世称高杨张徐。孟载诗律尤精,如云“花无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官不博三竿日,万事无过两鬓星”,予爱其闲旷。
及云“乱世身如危处立,异乡人似梦中来”,“千金已废床头剑,一字无存架上书”,则又叹其困穷。如云“红雨落花来衮衮,绿波芳草去迢迢”,“六朝旧恨残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予爱其含蓄,及云“柳色嫩於鹅破壳,藓痕斑似鹿辞胎”,“小雨送花青见萼,轻雷催笋碧抽尖”,则又惊其新巧。至“翠袖锦筝邀上客,画船银烛照归人”,“高楼锦瑟花连屋,深巷珠帘柳映桥”,则又见其情致之绮丽矣。“宣王石鼓青苔沚,武帝金盘玉露多”,“八阵云开屯虎豹,三江潮落见无暇鼍”,则又见其气象之突兀矣。他如“半醉半醒花冉冉,闲愁闲雨沈沈”,“恨不发如春草绿,笑曾花似面颜红”,“万里归心鸥送客,片时残梦鸟惊人”,则又优柔痛快,而无牵合排比,其亦诗人之豪者哉!
潘逍遥寓居钱塘。尝一至陕观华山,留题云:“高爱三峰插太虚,昂头吟望倒骑驴。傍人大笑从他笑,终拟全家向上居。”时魏野仲先居陕,有《赠逍遥》诗云:“从此华山图籍上,更添潘阆倒骑驴。”二公之高致可想也。 杜樊川《题乌江项羽庙》诗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兒。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後王荆公诗云:“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荆公反樊川之意,似为正论,然终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谢叠山谓柳子厚书箕子庙碑阴,意亦类此。 吾乡沈处士贞吉,读书能诗,暮年好道,奉纯阳吕仙翁甚虔,每有事辄负箕召之。一日得诗二绝云:“鹤背发长歌,清声振林越。万里洞庭秋,湖波弄明月。”“片月已苍苍,诗成天欲曙。独鹤忽不见,闲云自来去。”处士惊喜下拜,以为真神仙来也。後徐武功见之,亦曰:“此诗非纯阳不能作也。”
李太白杜子美微时为布衣交,并称於天下後世。今考之《杜集》,其怀赠太白者多至四十馀篇,而太白诗之及杜者,不过沙邱城之寄,鲁郡东石门之送,及饭颗之嘲一绝而已。盖太白以帝室之胄,负天仙之才,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诗,宜其为太白所诮。
洪容斋胡苕溪以饭颗诗不见《太白集》中,疑为後人伪作。予谓古人嘲戏之语,集中往往不载,不特太白为然。然後之人作诗,乃多学杜而鲜师太白,岂非以太白才高难及,而爱君忧民,可施之廊庙者,固在於饭颗之人耶?
王孟端舍人作诗清丽。尝有人作客京师,乃别娶妇,孟端作诗寄之云:“新花枝胜旧花枝,从此无心念别离。可信秦淮今夜月,有人相对数归期。”其人得诗感泣,不日遂归。 《杨廉夫集》有《路逢三叟》词云:“上叟前致词,大道抱天全。
中叟前致词,寒暑每节宣。下叟前致词,百岁半单眠。”尝见陈後山诗中一词,亦此意。此盖出於应瑒,瑒诗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馀岁,相与锄禾莠。往前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二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 汉《柏梁台诗》,武帝与群臣各咏其职为句,同出一韵,句仅二十有六,而韵之重复者十有四。如武帝云:“日月星辰和四时。”卫尉则云:“周卫交戟禁不时。”梁孝王云:“骖驾驷马从梁来。”太仆则云:“脩饰舆马待驾来。”在司马云:“郡国士马羽林材。”詹事则云:“椒房率更领其材。”丞相云:“总领天下诚难治。”执金吾则云:“徼道宫下随讨治。”京兆尹则云:“外家公主不可治。”大将军云:“和抚四夷不易哉。”东方朔则云:“迫窘诘屈几穷哉?”御史大夫云:“刀笔之吏臣执之。”大鸿胪则云:“郡国吏功差次之。”少府则云:“乘舆御物主治之。”其间不重复者惟十二句,然通篇质直雄健,真可为七言诗祖。後齐梁诗人多效其体,而气骨远不能及。方朔乃云:“迫窘诘屈,直戏语耳。”
外高祖硃先生文奎尝学诗杨廉夫,洪武初为郡学训导。其《元夕》诗云:“兔魄摇银海,鰲山接紫微。游人踏清影,叠鼓催馀辉。兰灺惊钟堕,珠星拂曙稀。良宵苦不永,况复隔年违。”置之古人集中,未易辨也。
世人作诗以敏捷为奇,以连篇累册为富,非知诗者也。老杜云:
“语不惊人死不休。”盖诗须苦吟,则语方妙,不特杜为然也。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东野云:“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杜荀鹤云:“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予由是知诗之不工,以不用心之故,盖未有苦吟而无好诗者。唐山人题诗瓢云:“作者方知吾苦心。”亦此意也。
紫薇花,俗谓之怕痒树,爪其幹则枝叶俱动。宋梅都官诗云: “薄肤痒不胜轻爪。”又云:“薄薄嫩肤搔鸟爪。”皆言其不耐痒也。
草木无知之物,此花乃独不然,何耶?
长洲陈湖碛沙寺,元初有僧魁天幻者居之。魁与高安僧圆至友善,至尝注周伯[A10?]所选《唐三体诗》,魁割其资,刻置寺中,方万里特为作序,由是《三体诗》盛传人间。今吴人称“碛沙唐诗”是也。
魁读儒家书,尤工於诗,平生厓立绝俗,誓不出世,住山。至有诗赠之云:“拈笔诗成首首新,兴来豪叫欲攀云。难医最是狂吟病,我恰才痊又到君。”
陈希夷《赠张乖厓》诗云:“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
乞得金陵养闲地,也须多谢鬓边疮。”予初不省“救火忙”之说,近阅《乖厓遗事》云:“公尝谒希夷,问欲隐居,希夷曰:‘子方有官职,未可议此。值今之势,如失火之家,待公救火,不可不赴。’”希夷善相人之术,固已逆知乖厓之不能隐矣。
松江袁御史景文,未仕时,尝与友人谒杨廉夫,几上见有《咏白燕》诗云:“珠帘十二中间卷,玉翦一双高下飞。”景文素能诗者,因谓之曰:“先生此诗,殆未尽体物之妙也。”廉夫不以为然。景文归作诗,翌日呈廉夫云:“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阳殿里飞。”廉夫得诗叹赏,连书数纸,尽散坐客。一时呼为袁白燕云。
木玄虚《海赋》云:“云锦散文於沙涔。”予初不解,後游东海之上,见波纹印沙,坚如刻画,毫发不失,而螺贝珍异之物纷错其间,粲然五色,水波不兴,日光射之,真所谓“云锦散文”。爱玩久之,乃知玄虚此语之不虚也。
元杜清碧本集亡宋节士之诗,为《谷音》二卷,惜世罕传。予近得其本,如程自脩《痛哭》云:“匆匆古今成传舍,人生有情泪如把。
乾坤误落腐儒手,但遗空言当汗马。”《岁暮》云:“乡里小兒纥那歌,前辈先生八风舞。欲拘东流舞万牛,抱膝长吟听更雨。”冉琇《蓬莱阁》云:“鲁连惟有死,王粲不胜哀。”元吉《上党》云:“呜呼皇天肯悔祸,岂有盗贼称天王?”《夜坐》云:“忽忆梅花不成语,梦中风雪在江南。”师严硃尚书《席上》云:“主忧臣辱坐感激,忍对花鸟调欢娱。”张琰《官柳》云:“袅袅亭亭忒无赖,又将春色误江南。”汪涯《采石独酌》云:“天翻地覆有今夕,酒熟诗温无可人。”丁开《可惜》云:“父老俱呜咽,天王本圣明。”鱼潜《送郑秘书》云:“童子歌鸲鹆,幽人拜杜鹃。”柯茂谦《鲁港》云:
“可惜使船如使马,不闻声鼓但声金。”皆悲愤激烈,读之可为流涕。
曹子建《杂诗》云:“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又云:“国雠谅不塞,甘心思丧元。”老瞒而有是兒,宁不助其奸雄? 示坡云:“诗须有为而作。”山谷云:“诗文惟不造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予谓今人之诗,惟务应酬,真无为而强作者,无怪其语之不工。元遗山诗云:“从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知此病者也。 会稽张思廉,元末流寓吴门。时张士诚欲结内游客,大开宾贤之馆,闻思廉名,礼致为枢密院都事,思廉遂委身事焉。未几,张败,思廉变姓名走杭州,寄食於报国寺,旦暮手一编,人不得窥。後思廉死,寺中人取视之,乃其平生所作诗也。孙司业大雅尝为思廉著传。
唐太宗诗,其《经战地》云:“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研讨会落星沈,阵卷横云裂。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其《重幸武功》云:“垂衣天下治,端拱车书同。白水巡前迹,丹陵幸旧宫。列筵欢故老,高宴聚新丰。驻跸抚田畯,回舆访牧童。”其《执契静三边》云:“无为宇宙清,有美璇玑正。皎珮星连景,飘衣云结庆。戢戈荣七德,昇文辉九功。烟波澄旧碧,烽烟息前红。霜野韬莲剑,关城罢月弓。”其《帝京篇》云:“人道恶高危,虚心戒盈荡。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
忠谏,明科慎刑赏。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广待淳化敷,方嗣云亭响。”皆雄伟不群,规模宏远,真可谓帝王之作,非儒生骚人之所能及。《帝京》一篇,尤见不自满足,其成贞观之治,有以哉。
国初诗僧称宗泐来复。同时有德祥者,亦工於诗,其《送僧东游》云:“与云秋别寺,同月夜行船。”《咏蝉》云:“玉貂名并出,黄雀患相连。”泐复不能道也。又《卜筑》云:“草生桥断处,花落燕来初。”亦佳句。
古人诗有唱和者,盖彼唱而我和之。初不拘体制兼袭其韵也。後乃有用人韵以答之者,观老杜严武诗可见,然亦不一一次其韵也。至元白皮陆诸公,始尚次韵,争奇斗险,多至数百言,往来至数十首。
而其流弊至於今极矣,非沛然有馀之才,鲜不为其窘束。所谓性情者,果可得而见邪?
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得出入内廷,後失宠,退居吴下。虞文靖公作《风入松》词赠之,中亦微露此意。予闻柯尝画黄鹂、白头,题诗二绝。《白头》云:“春浓不放小禽栖,白发冲冠向晓啼。帘幕半开人未起,楼台风暖日犹低。”《黄鹂》云:“春风娇软绿阴肥,上苑莺花紫翠围。却向後宫深院里,一枝闲自理金衣。”近嘉兴周丈伯器尝题二图,为予诵之。诗云:“奎章阁下老词臣,吟遍莺花上苑春。 回首金衣闲自理,绿阴多处少风尘。”“重重帘幕护轻寒,听彻春禽午夜阑。无限江南归兴里,不将华发漫冲冠。”盖用其语,而反其意也。
吴僧明月舟善为诗,与予交。尝得其《临终》一首,警句曰:
“草烟蝴蝶梦,花月杜鹃吟。”予爱诵之。
刘静修书事诗云:“卧榻而今又属谁?江南回首见旌旗。路人遥指降王道,好似周家七岁兒。”周公谨《杂识》载《北客》诗云:
“忆昔陈桥兵变时,欺他寡妇与孤兒。谁知二百馀年後,寡妇孤兒又被欺。”二诗皆为宋太祖作,若出一机轴,而辞意严正,道人所不能道,真可谓诗之斧钺矣。
解学士缙自幼能言,即颖敏绝人。郡守令至其家,或抱置膝上,应声成文,皆错愕惊叹。尝闻学士六岁时,其族祖戏之曰:“小兒何所爱?”即应声作诗四绝,其一云:“小兒何所爱?爱者芝兰室。更欲附飞龙,上天看红日。”其二云:“人道日在天,我道日在心。不省鸡鸣时,泠然钟磐音。”其三云:“圣人有《六经》,天地有日月。
日月万古明,《六经》终不灭。”其四云:“小兒何所爱?夜梦笔生花。花根在何处?丹府是吾家。”他日学士尝书其後云:“予未能言时,颇知人教指。梦五色笔,笔有花如菡萏者,当五六岁来,遂盛有作。然未甚能书,往往忘不复记。此诗颇传诵,不欲弃置,因识之。”
魏仲先诗十卷,名《钜鹿东观集》,予尝阅之,今记其数联。
《闲居书事》云:“成家书满屋,添口鹤生孙。”《和五衢见寄》云:
“身犹为外物,诗亦是虚名。”《咏怀》云:“鹤病生闲恼,僧来废静眠。”又有《咏盆池萍》云:“莫嫌生处波澜小,免得漂然逐众流。”真隐者之言也。
顾玉山仲瑛尝自题小像云:“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
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人咸赏其达。予谓仲瑛此诗,不无所袭。傅大士诗云:“道冠儒履释袈裟,三教原来总一家。”东坡狱《中寄弟子由》云:“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後陆放翁云:“青山是处可埋骨。”盖亦用坡语矣。 江湖间呼舟子为家长,或疑其卑贱,不宜称之若是。近阅老杜诗云:“长年三老歌声里。”《古今诗话》谓蜀中以稿手为三长老,老杜之语,盖本於此。又戴氏《鼠璞》谓海滨之人,呼篙师为长年,则家长之称,有自来矣。
阴常侍何水部以诗并称,时谓之阴何。宋黄伯思长睿跋何诗,尽录其佳句。予观阴诗,佳句尤多。如《泛青草湖》云:“行舟逗远树,度鸟息危樯。”《晚泊五洲》云:“水随云度黑,山带日归红。”《广陵岸送北使》云:“海上春云杂,天际晚帆孤。”《巴陵空寺》云:“香尽奁犹复,幅陈画渐微。”《雪里梅花》云:“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消。”《晚出新亭》云:“远戍惟闻鼓,寒山但见松。”皆风格流丽,不减於何,惜未有拈出之者。 袁景文初甚贫,尝馆授一富家,景文性疏放,师道颇不立,未几辞归。其家别延陈文东璧。文东惩景文故,待弟子甚严。一日,景文来访,文东适出,因大书其案云:“去年先生磨恃己,今年先生罔谈彼。若无几个始制文,如何教得犹子比。”文东善书,故云然。亦可谓善谑也已。 韩文公诗曰:“我生之初,月宿南斗。”东坡谓公身坐磨蝎宫,而己命亦居是宫。盖磨蝎即星纪之次,而半宿所缠也。星家言身命舍是者,多以文显。以二公观之,名虽重於当世,而遭逢排谤,几不自容,盖诚有相类者。吾乡高太史季迪为一代诗宗,命亦舍磨蝎,又与坡翁同生丙子,洪武初,以作文竟坐腰斩,受祸之惨,又二公之所无者。吁!亦异矣。
张士诚据有吴中,东南名士多往依之。不可致者,惟杨廉夫一人,士诚无以为计。一日,闻其来吴,使人要於路,廉夫不得已,乃一至宾贤馆中。时元主方以龙衣御酒赐士诚,士诚闻廉夫至,甚说,即命饮以御酒。酒未半,廉夫作诗云:“江南岁岁烽烟起,海上年年御酒来。如此烽烟如此酒,老夫怀抱几时开?”士诚得诗,知廉夫不可屈,不强留也。
三高祠在吴江长桥南,中祀越上将军范蠡、晋大司马东曹掾张翰、唐赠右补阙陆龟蒙。国朝著于祀典,《齐东野语》载宋人诗云:“可笑吴痴忘越憾,却夸范蠡作三高。”又云:“千年家国无穷恨,只合江边祀子胥。”盖深非之。近读僧善信《三高祠》诗,《范蠡》云:“越国谋臣吴国雠,如何庙食此江头?扁舟载得蛾眉後,却作三江汗漫游。”其见亦同。毘陵谢应芳尝上书行省,欲去蠡像,会世变,弗果。洪武间,吴江人陶振子昌,亦著论辩之。
元钱思复惟善尝赴江浙省乡试,时出《浙江潮赋》,三千人中皆不知钱塘江为曲江,思复独用之。盖出枚乘《七发》。考官得其卷,大喜,置於前列。思复归,乃构曲江草堂,暮年自称曰曲江老人。
扬子云曰:“言心声也,字心画也。”盖谓观言与书,可以知人之邪正也。然世之偏人曲士,其言其字,未必皆偏曲。则言与书,又似不足以观人者。元遗山诗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
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有识者之论,固如此。
吴兴唐广惟勤为人雅有风致,尤善词翰。尝手录周公谨《癸辛杂识》,见其中载方万里秽行之事,意颇弗平。是夜梦方来曰:“吾旧与周生有隙,故谤我至此。君能文者,幸为我暴之。”明日,忽有人送方《
奎律髓》来者,惟勤笑曰:“得非方先生惠我耶?”惟勤乡人有张子静者,工於诗少尝学东坡,出语酷似之。尝夜梦坡公授以诗法。
明日,人有以坡诗一部寄子静,子静因自号梦坡居士。
宋王烈妇青枫岭事,昭灼在人耳目,士大夫过而题诗者甚众。杨廉夫诗云:“介马驮驮百里程,青枫一夜血诗成。祇应刘阮桃花水,不似巴陵汉水清。”後廉夫得梦悔之,乃更作诗,有“宁从湘瑟声中死,不向胡笳折里生”之句,则与前诗迥不侔矣。又闻昔有人作诗以非烈妇者,诗曰:“齧指题诗似可哀,斑斑剥剥上青苔。当时若有诗中意,肯逐将军马上来。”语意与廉夫初见正同,後其人竟以无嗣,予谓诗贵忠厚,王妇之事,烈烈如此,可谓难矣。而二诗皆有贬辞,所谓“于无过中求有过”,岂忠厚之道哉?
长洲刘先生溥,八岁时,赋《沟水》诗云:“门前一沟水,日夜向东流。借问归何处?沧溟是住头。”後先生仁虽不甚显,然卒以诗名。家君少学诗先生,先生尝语之云。
元盛时,扬州有赵氏者,富而好客。其家有明月楼,人作春题,多未当其意者。一日,赵子昂过扬,主人知之,迎致楼上,盛筵相款,所用皆银器。酒半,出纸笔求作春题。子昂援笔书云:“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主人得之喜甚,尽彻酒器以赠子昂。贯云石亦有词咏楼,调寄《水龙吟》云:“晚来碧海风沈,满楼明月留人信。璚花香外,玉笙初响,修眉如妒。十二阑干,等闲隔断,人间风雨。望画桥檐影,紫芝尘暖,又唤起,登临趣。回首西山南浦。问云物,为谁掀舞?关河如此,不须骑鹤,尽堪来去。月落潮平,小衾梦转,已非吾土。且从容对酒,龙香涴茧,写平山赋。”
刘长卿《馀干旅舍》云:“摇落暮天回,丹枫霜叶稀。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征衣?”张籍《宿江上馆》云:“楚泽南渡口,夜深来客稀。月明见潮上,江静觉鸥飞。旅望今已远,此行殊未归。离家久无信,又听捣征衣。”二诗皆奇,而偶似次韵,尤可喜也。
方正学先生集,传之天下,人人知爱诵之。但其中多杂以他人之诗,如勉学二十四首,乃陈子平作;《渔樵》一首,乃杨孟载作。又有《牧牛图》一绝,亦元人诗。 苏文忠公文章之富,古今莫有过者。予顷见公诗真迹于友人家,皆集中所不载。诗凡五首,前题云《村醪二尊献张平阳》,其一:
“万户春浓酒似油,想须百甕列床头。主人日饮三千客,应笑穷官送督邮。”其二:“诗里将军已筑坛,後来裨将欲登难。已惊老健苏梅在,更作风流王谢看。”其三:“口出定知书满腹,瘦生应为语雕肝。
(缺二字)洒落江山外,留与人间激懦官。”其四:“张公高躅不可到,我欲搀眉才觉难。事业已归前辈录,典刑留与後人看。”其五: “诗如琢雪清牙颊,身觐飞龙吐胆肝。少负清名晚方用,白头翁竟作何官。”
蜀人有徐生者,以诗自矜。尝一日至吴,谓无诗人。吴有张淮豫源者,素工诗,闻其言,心甚不平,携四三友人,袖所作诗往谒之。
坐定,豫源出诗案上,徐生读之色动,求和其《苏台鉴古》之作,豫源顷刻便就。有云:“千年东建吴王国,万元西通蜀客船。”意似刺之。徐生不觉屈服,以明日遯去。豫源家贫嗜酒,尝燕一富人家,有称僧明本《梅花》诗者,豫源不为意。时庭下牡丹盛开,彼谓豫源曰: “子能赋此乎?”豫源曰:“是不难。”用梅韵咏之。至五十首,语主人曰:“诗肠枯矣。”索烧酒痛饮,竟足成百首,一座皆吐舌以为神。
近时北词以《西厢记》为首,俗传作於关汉卿。或以为汉卿不竟其词,王实甫足之。予阅《点鬼簿》,乃王实甫作,非汉卿也。实甫元大都人,所编传奇,有《芙蓉亭双蕖怨》等,与《西厢记》,凡十种,然惟《西厢》盛行於时。 谢惠连诗云:“屯云蔽层岭,惊风涌飞流。零雨润坟泽,落雪洒林邱。浮氛晦厓献,积素惑原畴。”张正见诗云:“含香老颜驷,执戟异扬雄。惆怅崔亭伯,幽忧凭敬通。王嫱没故塞,班女弃深宫。”谢诗三韵句法皆相似,张诗六句,皆见古人,若今人则必厌其重复,古人之诗正不若是拘也。
乡先生陈太史嗣初尝云:“作诗必情与景会,景与情合,始可与言诗矣。如‘芳草伴人还易老,落花随水亦东流’,此情与景合也;‘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此景与情合也。”
倪元镇本无锡大家,元季知天下将乱,尽散其家资,往来江湖,多寓琳宫梵刹。尝有《怀归》诗云:“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洪武甲寅,元镇年六十八,秋七月始还乡里,时已无家,寓其姻邹惟高所。是岁中秋,邹氏开宴赏月,元镇以脾泄戒饮,凄然弗乐,乃赋诗曰:“经旬卧病掩山扉,岩穴潜神以伏龟。身世浮云度流水,生涯煮豆爨枯萁。红蠡卷碧应无分,白发悲秋不自支。莫负尊前今夜月,长吟桂影一伸眉。”不久,竟以脾疾卒於邹氏。
六经如《诗》、《书》、《春》、《秋》、《礼》、《记》,所载无非实事。自《骚赋》之作兴,托为渔父卜者及无是公乌有先生之类,而文词始多漫语,其源出於《庄子》。《庄子》一书,大抵皆寓言也。 先工部府君讳卬,字维明,九岁即能为诗,年十二,随先祖月楼翁之杭。时值中秋,先祖与诸文士观潮,先君侍侧。诸文士分韵赋诗,先君亦以能诗得“擎”字,诗云:“海门拥雪银山倾,怒涛汹汹争奔腾。疾声顷刻如雷霆,冲击三岛鰲难擎。只疑苍龙迸断黄金绳,六丁不敢施威灵。阳侯宫中神鬼惊,鼓汤元气时降升,更与明月同亏盈,天地至信无迁更。凭阑望望诗已成,百川万壑如掌平。”先君呈诗,诸公皆大惊,酒间呼为“奇童”。今亲槀具存,上有岁月可考,当为都氏之家宝也。
唐太宗诗,虽极壮伟,而精巧之语,亦时有之。如云:“笑树花分色,啼枝鸟合声。”如云:“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如云: “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如云:“林黄疏叶下,野白曙霜明。”如云:“舞按花梁燕,歌迎鸟路尘。”如云:“珮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後之诗人,虽极力模拟,吾知其不能到也。
元僧圆至,工於古文,而诗尤清婉。其《寒食》云:“月暗花明掩竹房,轻寒脉脉透衣裳。清明院落无灯火,独绕回廊祀夜香。”《晓过西湖》云:“水光山色四无人,清晓谁看第一春?红日渐高弦管动,半湖烟雾是游尘。”《游人》云:“送子江头水亦悲,更能随我定何时?垂杨但为秋来瘦,不为秋来有别离。”他如《再往湖南》云:“春路晴犹滑,山亭晚更凉。竹枯湘泪尽,花发楚魂香。”《涂居士见访》云:“并坐夜深皆不语,一灯分映两闲身。”其造语之妙,当不减于惠勤参寥辈也。
唐胡江东《咏史》,其“箕山”云云,盖祖太史公以箕山为许由隐处之地也。许由之名,见于《庄子》,与卞随务光等,率皆寓言。
自太史公以为实有其人,而後世因之。许由者,许其自由,未尝有是人也。 沈先生启南,以诗豪名海内,而其咏物尤妙。予少尝学诗先生,记其数联,如《咏钱》云:“有堪使鬼原非缪,无任呼兄亦不来。”《门神》云:“检尔功名惟故纸,傍谁门户有长情?”《咏帘》云:“外面令人倍惆怅,里边容眼自分明。”《混堂》云:“未能洁己嗟先乱,亦复随波惜众同。”《杨花》云:“借风为力终无赖,与水何缘却托生。”先生又尝作《落花诗》,其譬联云:“无方漂泊关游子,如此衰残类老夫。”“送雨送春长寿寺,飞来飞去洛阳城。”“美人天远无家别,逐客春深尽族行。”“懊恼夜生听雨枕,浮沈朝入送春杯。”“万物死生宁离土,一场恩怨本同风。”皆清新雄健,不拘拘题目,而亦不离乎题目,兹其所以为妙也。
东坡尝拈出渊明谈理之诗有三,一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二曰:“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三曰:“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皆以为知道之言。予谓渊明不止於知道,而其妙语亦不止是。如云:“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如云:“望云惭高鸟,临水丑游鱼。真想初在襟,谁谓形迹拘。”如云:“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如云:“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如云:“及时当勉厉,岁月不待人。”如云:“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分阴,念此使人惧。”观是数诗,则渊明盖真有得於道者,非常人能蹈其轨辙也。
张修撰亨父工於诗,尝岁晚与翰林诸公联句,有云:“生事残年话,风流後辈夸。”竟以是月卒,亦诗谶也。
道家言人身中有三尸,又谓之三彭,每庚申日乘人之睡,以其过恶陈之上帝,故学道者遇是夕辄不睡。许郢州诗云“夜寒初共守庚申”是也。柳子厚集有《骂尸虫文》,元吴渊颖有《三彭传》,则儒者亦以为有是物矣。尝记《避暑录话》载道士和紫霄曰:“三彭乌有,吾师托此以惧为恶者尔。遂作诗云:‘不守庚申亦不疑,此心长与道相依。玉皇已自知行止,任尔三彭说是非。’”此足以破其徒之惑,且道家而肯为是言,尤可贵也。
老杜诗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萧千岩元:“诗不读书不可为,然以书为诗,则不可。”范景文云:“读书而至万卷,则抑扬高下,何施不可?非谓以万卷之书为诗也。”景文之语,犹千岩之意也。尝记昔人云:“万卷书人谁不读?下笔未必能有神。”严沧浪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斯言为得之矣。
孙仲衍典籍,南海人,诗格高粹。其《朝云》三律,皆集古句而成,若出自一手,而不见其牵合。本朝集句,虽多大其人,视之仲衍,盖不止於退三舍也。其一:“妾本钱塘江上仙,双垂别泪越江边。鹤归华表添新冢,燕蹴飞花落舞筵。野草怕霜霜怕日,月光如水水如天。
人间俯仰成今古,祇是当时已惘然。”其二:“家住钱塘东复东,偶来江外寄行踪。三湘愁鬓逢秋色,半壁残灯照病容。艳骨已成兰麝土,露华偏湿蕊珠宫。分明记得还家梦,一路寒山万木中。”其三:“三生石上旧精魂,愿作阳台一段云。词客有灵应识我,碧山如画又逢君。 花边古寺翔金雀,竹里春愁冷翠裙。莫向西湖歌此曲,清明时节雨纷纷。”(朝云,东坡妾名。)
元杭州吾子行先生,博学好古,精篆籀之学。晚年为妾家所累,有司逮之。子行素高抗,不能忍辱,即作诗投其所知仇远,潜赴水死。
诗云:“刘伶一锸事徒然,蝴蝶飞来别有天。欲语《太玄》何处问?
西泠西畔断桥边。”後僧宗泐作诗吊之云:“吹箫人去竹房空,海内犹传学术工。最是西泠桥畔路,淡烟疏柳夕阳中。”子行别号竹房,善吹洞箫,故泐诗首句及之。
硃陈村在徐州丰县东南一百里深山中,民俗淳质,一村惟硃陈二姓,世为婚姻。白乐天有硃陈村诗三十四韵,其略云:“县远官事少,山深民俗淳。有财不行商,有丁不入军。家家守村业,头白不出门。
生为陈村人,死为陈村尘。田中老与幼,相见何欣欣。一村惟两姓,世世为婚姻。亲疏居有族,少长游有君。黄鸡与白酒,欢会不隔旬。生者不远别,嫁娶先近邻。死者不远葬,坟墓多绕村。既安生与死,不苦形与神。所以多寿考,往往见玄孙。”予每诵之,则尘襟为之一洒,恨不生长其地。後读坡翁《硃陈村嫁娶图》诗云:“我是硃陈旧使君,劝农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则宋之硃陈已非唐时之旧。若以今视之,又不知其何如也?
李君玉作《黄陵庙》诗,昔人谓其名检扫地,周伯[A10?]乃选入《唐三体诗》,果何见耶?
元末,吾乡有虞堪胜伯者,善作诗。尝题赵子昂《苕溪图》云:
“吴兴公子玉堂仙,写出苕溪似辋川。回首青山红树下,那无十亩种瓜田。”为人脍炙。近沈先生启南题子昂画马一绝,寄予评之。诗云: “隅目晶荧耳竹披,江南流落乘黄姿。千金千里无人识,笑看胡兒买去骑。”先生又为予诵周方伯良右题子昂竹枝云:“中原日暮龙旂远,南国春深水殿寒。留得一枝烟雨里,又随人去报平安。”三诗皆主刺讥,而胜伯之词尤微婉云。
王建《寒食看花》诗云:“颠狂绕树猿离锁,跳踯缘闲马断羁。”此建之自况。吾於是知功名之累人,不如幽闲之肆志也。
杨孟载诗律精切,其追次李义山《无题》五首,词意俱到,真义山之勍敌也。
老杜诗云:“安得广夏千万间,大贮天下寒士俱欢颜。”白乐天诗云:“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人。”二公其先天下之忧而忧者与?(以上三则从文本补录。)
○题词
南濠旧话新传得,吴下风流楚地闻。我是闲官忙里过,湖山回首剧思君。 无锡邵宝
○跋
都少卿诗话,前明刻本有二:其一黄桓刻於和州,凡七十二则;其一文衡山刻於吴郡,仅四十二则。两本诠次不同,互有增损,予因正其谬误,合而刊之,庶为完善矣。黄本传自厉氏樊榭山房,文本则从书局借范氏天一阁旧藏也。
乾隆癸巳七夕得闲居士鲍廷博识于知不足斋
- 会昌既临朝之日,不有三宝,毁拆迦蓝,感得海内僧尼,尽总还俗回避。说其中有一僧名号法华和尚,家住邢州,知主上无道,遂复裹经题,直至随州山内隐藏,权时系一茅庵。莫不朝朝转念,日日看经。感得八个人,不显姓名,日日来听。或朝一日,有七人先来,一人后到。法华和尚心内有疑,发言便问:“启言老人,住居何处?姓字名谁?每日八人齐来,君子因何后到?”老人答曰:“某等不是别人,是八大海龙王,知和尚看一部《法华经义》,囗回施功德,与我等水族眷属,例皆同沾福利。某等眷属,并无报答,恐和尚有难,特来护助,先来莫怪后到。为随州杨坚,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为戴平天冠不稳,与换脑盖骨去来。和尚若也不信,使君现患生脑疼次无人医疗,某等弟兄八人别无报答,有一盒龙膏,度与和尚。若到随州使君面前,以膏便涂,必得痊瘥。若也得效,事须委嘱:限百日之内,有使臣诏来,进一日亡,退一日则伤。若以后为君,事复再兴佛法,即是某等愿足。且辞和尚去也。”道由言讫,忽然不见。
法华和尚见龙王去后,直到随州衙门。门司入报:“外头有一僧,善有妙术,口称医疗,不敢不报。”使君闻语,遂命和尚升厅而坐。发言相问,是某体患生脑疼,检尽药方,医疗不得。知道和尚现有妙术,若也得效,必不相负。法华和尚闻语,遂袖内取出盒子,以龙仙膏往顶门便涂。说此膏未到顶门一半也无,才到脑盖骨上,一似佛手捻却。使君得效,顶谒再三,启言和尚:“虽自官家明有宣头,不得隐藏师僧,且在某衙府回避,岂不好事。”法华和尚闻语,忆得龙壬委嘱,不敢久住。启言使君:“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若有使臣诏来,进一日亡,退一日伤,即是贫道愿足。若也以后为君,事须再兴佛法。且辞使君归山去也。”使君见和尚去后,心内犹自有疑,遂书壁为记。
前后不经数旬,果然司天太监,夜观乾象,知随州杨坚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具表奏闻。皇帝览表,似大杵中心,遂差殿头高品直诣随州宣诏。使君蒙诏,不敢久住,遂与来使登途进发,迅速不停,直至长安十里有余常乐驿安下。憩歇才定。使石忽思量得法华和尚委嘱:限百日之内,合有天分,进一日亡,退一日伤。是我今朝见,必应遭他毒手。思量言讫,遂命天使同共商量。候来日朝见。天使唱啥,具表奏闻。皇帝览表,大悦龙颜。唯有杨妃满目流泪。皇帝一见,宣问皇后:“缘即罪杨坚一人,不干皇后之事。”杨妃拜谢,便来后宫,心口思量:“阿耶来日朝觐,必应遭他毒手。我为皇后,荣得奚为,不如服毒先死,免得使君受苦。”思量言讫,香汤沐浴,改换衣装,满一杯药酒在镜台前头,皇后重梳蝉鬓,再画蛾眉。整梳装之次,镜内忽见一人,回顾而趣,原是圣人,从坐而起。皇帝宣问:“皇后梳装如常,要酒何用?”杨妃蒙问,喜从天降,启言圣人:“但臣妾梳装,须饮此酒一盏,一要软发,二要贮颜。且图供奉圣人,别无余事。”皇帝闻语,喜不自胜:“皇后尚自贮颜,寡人饮了也莫端正。”杨妃闻语,连忙捧盏,启言陛下:“臣妾饮时,号曰发妆酒。圣人若饮,改却酒名,唤即甚得,号曰万岁杯。愿圣人万岁、万万岁!”皇帝不知药酒,捻得便饮。说者酒未饮之时一事无,才到口中,脑裂身死。杨妃一见,拽得灵榇,在龙床底下。权时把敷壁遮阑。便来前殿,遂差内使一人,直到宣诏杨坚。使君蒙诏,一似大杵中心,不敢违他宣命,当时朝见,直诣阁门。所司入奏,杨妃闻奏,便赐对。使君得对,趋过萧墙,拜舞时呼万岁。杨妃一见,处分左右:“册起使君,便赐上殿。”杨坚举目忽见皇后,心口思量:“是我今日莫逃得此难。”思量言讫,便上殿来。杨妃问言:“阿耶莫怕,主上龙归沧海,今日便作万乘君王。”杨坚闻语,犹自疑惑。“若也不信,行到龙床底下,见其灵榇,方可便信。”杨坚启言皇后:“某缘力微。如何即是。”皇后问言:“阿耶朝庭与甚人素善?”“某与左右金吾有分。”皇后闻言,缘二人权绾总在手头,何忧大事不成。遂来前殿,差一人宣诏左右金吾上将军胡、朗。二人蒙诏,直至殿前,忽见杨坚,心内有疑。皇后宣问:“将军知道,与使君有分。主上已龙归沧海,今拟册立使君为君,卿意者何?”朗启言皇后:“册立则得,争况合朝大臣,如何即是?”皇后问言:“将军今夜点检御军五百,复得阔刃陌刀,甲幕下埋伏。阿奴来日,前朝自已宣问,若也册立使君为君,万事不言。一句参差,殿前总杀。别立一作大臣,岂不好事。”将军唱喏,遂点检御军五百,甲幕下埋伏讫。后来日前朝,应是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后宣问:“主上己龙归沧海,今拟册立随州杨使君为乾坤之主,卿意者何?”道犹言讫,拂袖便去。应是文武百寮大臣不测涯际,心内疑惑,望殿而趣,见一白羊身长一丈二尺,张牙利口,便下殿来,哮吼如雷,拟吞合朝大臣。众人一见,便知杨坚合有天分,一齐拜舞,吋呼万岁。由乃册立,自称隋文皇帝。感得四夷归顺,八蛮来降。
时有金璘陈王,知道杨坚为君,心生不服。宣诏合朝大臣,总在殿前。当时宣问:“阿奴今拟兴兵,收伏狂秦,卿意者何?”时有镇国上将军任蛮奴越班走出奏而言曰:“臣启陛下,且愿拜将出师,剪戮后,收下西秦,驾行便去。”陈王闻语,依卿所奏,遂拜萧磨呵、周罗侯二人为将,收伏狂秦。二人受宣,拜舞谢恩,领军四十余万,登途进发。不经旬日,直至锅口下营憩歇。二将商量,两道行军,各二十余万。萧磨呵打宋、卞、陈、许,周罗侯收安、伏、唐、邓。既入界首,乡村百姓具表闻天,皇帝揽表,似大杵中心。遂捶钟击鼓,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帝宣问:“阿奴无德,滥处为君,今有金璘陈叔宝便生违背,不顺阿奴,今拟拜将出师剪戮,甚人去得?”时有左勒将贺若弼越班走出,启言陛下:“臣愿请军去得。”贺若弼才请军之次,有一个人不忿。是甚人?是即大名将是韩熊男。幼失其父,自训其名号曰擒虎,心生不忿,越班走出,臣启陛下:“蹄觥小水,争福大海沧波;假饶蝼蚁成堆,那能与天为患。臣愿请军,尅日活擒陈王进上,敢不奏。”皇帝闻语,一见擒虎一十三岁奶腥未落,有日大胸,今阿奴何愁社稷!拟拜韩擒虎为将,恐为阻着贺若弼。拟二人总拜为将,殿前尚自如此,领兵在外,必争人我。卿二人且归私第,候来日前朝,别有宣至。迄候来日前朝,合朝大臣总在殿前,遂色金铸印,拜弟杨素为都招罚使,第二拜贺若弼为副知节,第三韩擒虎为行营马步使。三人受宣,拜舞谢恩,走出朝门,领军三十余万,登途进发。迅速不停,直到郑州。有先锋马探得箫磨呵领军二十余万,陈留下营,具事由回报。上将军杨素闻语,当处下营,升帐而坐。遂唤二将,总在面前,遂问二将:“隋文皇帝殿前有言,请君尅收金璘。如今贼军府迫,甚人去得?若也得胜回过,具表奏闻。”将军才问,韩擒虎越班便出,启言将军:“擒虎去得。”“要军多少?”“要马步军三万五千。”便令交付。擒虎得兵,进军便起,迅速不停。来到终谋境上,屯军便住。擒虎升帐而坐,遂唤一官健只在面前,再三处分:“公解探事,一取将军处分,探得军机,速便早回,与公重赏。”官健唱喏。改换衣装,作一百姓装裹,担得一栲栳馒头,直到萧磨呵寨内,当时便卖。探得军机,即便回来。到将军帐前唱喏便报。擒虎问言:“官健,军机若何?”官健祗对:“马军是海眼皂旗,步军是红旗,胜字田心,大开寨门,一任百姓,来往买卖。”擒虎闻语,便知萧磨呵不是作家战将。自古有言:“军慢即将妖,主慢即国倾。”道由言讫,处分儿郎,改换旗号,夜至黄昏,登途便起。去萧磨呵寨廿余里,偷路而过,迅速不停。来到金璘江岸,虏劫舟舡,领军便过。到得岸,应是舟舡,溺在水中,遂却继自家旗号,显其擒虎之名。引军打劫,直到石头店。入户告急,具表奏闻。陈王览表,似大杵中心,遂捶钟打鼓,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陈王宣问:“阿奴无德,滥处称尊,今有隋驾兵士到来,甚人敌得?”陈王才问,时有三十年名将镇国任蛮奴越班走出,臣启大工:“不知隋驾兵士多少?缘擒虎领军三万五千,臣愿请军三万五千,不消展阵开旗,闻蛮奴之名,即便降来。”陈王闻语,便交点检,勿令迟滞。蛮奴遂领军三万五千,直到擒虎阵面,一齐攫(扌波)旗大喊,索隋驾兵士交战。擒虎一见,领军便来,高声便问:“上将姓字名谁,官居何位?”将军祗对:“某姓任名蛮奴,官职镇国大将军。”擒虎闻言,满目流泪。忆得:“亡父委嘱:‘若也以后为将,到金璘之日,有一名将任蛮奴与阿耶同堂学业,传笔抄书。见面之时,切须存其父子之礼。’谁知今日相逢!”思量言讫,遂乃前来启言将军:“但擒虎三杖在身,拜跪不得,乞将军不怪。”蛮奴闻语,即次便是韩熊男,心口思量:“父不得与子交战。”问言擒虎:“收军却回,蛮奴奏上陈卫差使,私同作一礼义之国,岂不好事!”擒虎闻语,心生不忿。启言将军:“但某面辞隋文皇帝之日,尅收金璘。一事未成.回去须得三般之物,进上隋文皇帝,即便却回。”蛮奴闻语:“第一要何物?”擒虎答曰:“某第一,要陈家地理山河、人户数目,即便却回。”蛮奴闻语:“事后某奏上陈王。”蛮奴问言:“第二要何物?”擒虎答曰:“某第二,要兵马库藏,赏设三军,即便却回。”蛮奴问:“第三要何物?”擒虎答言:“某第三,要陈叔宝首进上隋文皇帝,即便却回。”蛮奴闻言,知子无礼,忽然大怒。擒虎一见,拨剑便赫,问言将军:“但擒虎手内之剑,是隋文皇帝殿前宣赐,上含霜雪,临阵交锋,不识亲疏。”蛮奴闻语,回马遂排一左掩右移阵,索隋驾兵士交战。擒虎一见,破颜微笑,问言诸将:“还识此阵?”诸将例皆不识。但擒虎虽在幼年,也曾博览亡父兵书。“此是左掩右移阵,见前面津口红旗,下面总是鹿寨。里有峋匀搭索,不得打着,切须记。”当见右移阵上,人员较多,前头总是弓弩。擒虎有令:“(扌波)旗大喊,旗亚齐入,若一人退后,斩杀诸将,莫言不道!”言讫,(扌波)旗大喊,一齐便入,此阵一击,当时瓦解。蛮奴领得战残兵士,便入城来。陈王闻语,大怒非常,处分左右,令交拖入。横拖倒拽,直至殿前。责而言曰:“叵耐这贼,临阵交锋,识认亲情,坏却阿奴社稷。败军之将,腰令难存,亡国大夫,罪当难赦。拖出军门,斩了报来。”任蛮奴不忿,册起头稍:“合负大王万死,乞再请军,与隋驾兵士交战。”陈王闻语,念见名将郎大功勋,处分左右,放起头稍。蛮奴拜舞谢恩,奏而言曰:“臣愿请军,敢与隋驾兵士交战,得胜回过,册立大王,面南称尊,不是好事!”陈王闻语,便交点检在城兵士,便令交割。蛮奴领军,心生不忿,从城排一引龙出水阵,直至隋驾兵士阵前,(扌波)旗大喊,便索交战。擒虎一见,破颜微笑,或遇诸将,“蛮奴是即大名将,乍输心生不忿,从城排一大阵,识也不识?”诸将启言将军:“但某即知用命,不会兵书,将军若何。”擒虎闻语:“但某虽自年幼,也览亡父兵书,若逢引龙出水阵,须排五虎拟山阵。”道由言讫,此阵便圆,缘无将来投,心生疑惑。回睹此阵,虎无爪牙,争恐猛利,遂抽压队弓箭五百人,以安爪牙。排此阵是甚时甚节?是寅午、寅月、寅日、寅时。此阵既圆,上合天地。蛮奴一见,失却隋驾兵士,见遍野总是大虫,张牙利口,来吞金璘。蛮奴心口思惟:“若逢五虎拟山之阵,须排三十六万人抡枪之阵,击十日十夜,胜败犹未知。我把些子兵上,似一斤之肉,入在虎牙,不蝼咬嚼,博唼之间,并乃倾尽。我闻功成者去,未来者休,不如倒戈卸甲来降。”思量言讫,莫不草绳自缚,黄麻绊肘,直到将军马前。擒虎一见,处分左右。册起蛮奴,“拒敌者煞,来投便是一家,容某奏上隋文皇帝,请作叔父恩养,即是擒虎愿足。”道由言讫,领军便入城池。陈王见隋驾兵士到来,遂乃波逃入一枯井,神明不助,化为平地。将士一见,当下擒将,把在将军马前。责而言曰:“叵耐这贼心生违背,搅乱中原,今日把来,有甚理说。”陈王被责,杜口无词。遂陷车而载,同朝隋文皇帝,迅速不停,直到新安界首。有先锋使探得周罗侯领军二十余万,拟劫本主。擒虎闻言,遂命陈三责而言曰:“事君违背,于天不祐,先斩公首,再居中营,后周罗侯交战。”陈王闻语,启言将军:“容某修书与周罗侯降来,岂不好事。”擒虎闻语,便令修书。陈王书曰:“阿奴本任金璘之日,地管五十余州,三百余县,握万里山河,权军百万,便拟横行天下,自号称尊。不知擒虎兵士到来一击,当时瓦解,当下擒将,假饶卿虽自权军,不得与隋驾交战。若也心中疑惑,于天不祐。今陈王书到周罗侯手内开坼。”修书既毕,遂差一小将直至周罗侯寨内送书。罗侯得书,满目流泪,心口思量:“我主上犹自擒将,假饶得胜回戈,功归何处?”思量言讫:“大凡男子,随机而变,不如降他。”先送二十万军衣甲,然后草绳自缚,直到将军马前,启而言曰:“某缘是败军之将,死活二途,伏乞将军一降。”擒虎闻言:“或遇将军,具敌者煞,来投便是一家。”既得主将二人,登途进发,星夜不停,同朝隋文皇帝。皇帝览表,大悦龙颜,便令赐对。擒虎得对,先进上主将二人,然后趋过萧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大悦龙颜,赐卿且归私第憩歇。候杨素到来,别有宣至。擒虎拜舞谢恩,走出朝门,私宅憩歇。前后不经旬日,杨素战箫磨呵得胜回过,直诣阁门。所司入奏,皇帝闻奏,便令赐对。杨素得对,趋过萧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遂诏合朝大臣,总在殿前,色金铸印,遂拜韩擒虎为开国公,遥守阳州节度。第二拜杨素东凉留守。第三赐贺若弼锦彩罗绫、金银器物。三将受宣,拜舞谢恩,走出朝门,各归私第。
前后不经旬日,有北蕃大下单于遂差突厥首领力使,直到长安,遂索隋文皇帝交战,皇帝闻语,聚集文武百寮大臣,总在殿前,皇帝宣问:“单于索寡人交战,卿意者[何]?”皇帝才问,蕃使不识朝仪,越班走出,臣启陛下:“蕃家弓箭为上,赌射只在殿前。若解微臣箭得,年年送贡,累岁称臣。若也解箭不得,只在殿前,定其社稷。”皇帝闻奏,即在殿前,遂安射垛,画二鹿,使交赌射。蕃人一见,喜不自胜,拜谢皇帝,当时便射。箭发离弦,势同劈竹,不东不西,恰向鹿脐中箭。皇帝一见,宣问大臣:“甚人解得?”时有左勒将贺若弼:“臣愿解箭。”皇帝闻语,“依卿所奏。”贺若弼此时臂上捻弓,腰间取箭,搭括齐弦,当时便射。箭起离弦,不东不西,同孔便中。皇帝一见,大悦龙颜。应是合朝大臣,一齐拜舞,吋呼万岁。时韩擒虎一见箭不解,不恐拜舞,独立殿前。皇帝宣问:“卿意者何?”擒虎奏曰:“臣愿解箭。”皇帝闻语:“依卿所奏。”擒虎拜谢,遂臂上捻弓,腰间取箭,搭括当弦,当时便射。箭既离弦,势同雷吼,不东不西,去蕃人箭括便中,从杆至镞,突然便过,去射垛十步有余,入土三尺。蕃人一见,惊怕非常,连忙前来,侧身便拜。擒虎一见。责而言曰:“叵耐小兽,便意生心,扰乱中原,如今殿前,有何理说。”蕃将闻语,惊怕非常,当时便辞,登途进发。隋文皇帝一见,遂差韩擒虎为使和番。擒虎受宣,拜舞谢恩,面辞圣人,与蕃将登途进发。
前后不经旬日,便到蕃家界首。单于接得天使,升帐而坐,遂唤三十六射雕王子,总在面前处分:“缘天使在此,并无歌乐,蕃家弓箭为上,射雕落雁,供养天使。”王子唱喏,一时上马,忽见一雕从北便来,王子一见,当时便射,箭既离弦,不东不西,况雕前翅过。单于一见,忽然大怒,处分左右。把下王于,便擗腹取心,有挫我蕃家先祖。天使一见,方便来救,启言蕃王:“王子此度且放。但某愿请弓箭,射雕供养单于。”单于闻语,遂度与天使弓箭。擒虎接得,思惟中间,忽有双雕,争食飞来。擒虎一见,喜不自胜,抵揖蕃王,当时来射。擒虎十步地走马,二十步把臂上捻弓,三十步腰间取箭,四十步搭括当弦,拽弓叫圆,五十步翻身背射,箭既离弦,势同劈竹,不东不西,况前雕咽喉中箭,突然而过,况后雕劈心便著,双雕齐落马前。蕃王一见,一齐唱好。天使接势便赫:“但擒虎弓箭少会些些,隋文皇帝有一百二十栺(扌为)射雁都尽总好手。”蕃王闻语,连忙下马,遥望南朝拜舞,吋呼万岁。拜舞既了,遂拣紬马百匹,明驼千头,骨咄羦羝糜鹿麝香,盘缠天使。擒虎便辞,登途进发。前后不经旬日,便达长安,直诣阁门。所司入奏,皇帝闻语,便令赐对。擒虎得对,趋过箫墙,拜舞吋呼万岁。皇帝一见,喜不自胜,遂赐擒虎锦彩罗纨,金银器物,美人一对,且归私第憩歇,一月后别有进旨。擒虎拜舞谢恩,便来私第憩歇。
前后不经两旬,忽觉神思不安,眼[瞤]耳热,心口思量,升厅而坐,由未定,忽然十字地裂,涌出一人,身披黄金锁甲,顶戴凤翅,头牟按三丈头低,高声唱喏。擒虎一见,当时便问:“公是甚人?”神人答曰:“某原是五道将军。”“何来?”“夜来三更奉天符牒下,将军合作阴司之主。”擒虎闻语:“或遇五道大神,但某请假三日,得之已否?”五道大神启言将军:“缘鬼神阴司,无人主管,一时一刻不得。”擒虎闻语,忽然大怒,问“你属甚人所管?”“某属大王所管。”擒虎责言:“不缘未辞本主,左胁下与一百铁棒。”五道将军闻语,吓得浃背汗流,臣启大王:“莫道三日,请假一月已来总得。”擒虎处分五道将军:“速去阴司检鬼神,后第三日祗候。”五道将军唱喏隐灭身形。擒虎见五道将军去后,遂写表闻天,具事由奏上隋文皇帝。皇帝览表,惊讶非常,宣诏擒虎,直到殿前:“缘朕之无德,滥处称尊。不知将军作阴司之主,阿奴社稷若何?”擒虎奏曰:“臣启陛下,若有大难,但知启告,微臣必领阴军相助。”皇帝闻奏,遂诏合朝大臣内宴三日,只在殿前与擒虎取别。恰到第三日整歌欢之次,忽有一人著紫,忽见一人著绯,乘一朵黑云,立在殿前,高声唱喏。擒虎一见,“殿前立者甚人?当时祗对。”“某缘二人是天曹地府,来取大王,更无别事。”擒虎闻语:“且赐酒饭管领,且在一边。”二人唱喏,各归一面。擒虎且与圣人取别,面辞合朝大臣,来入自宅内,委嘱妻男,合宅良贱,且辞去也。道由言讫,便奔床卧,才著锦被盖却,摸马举鞍,便升云雾,来到隋文皇帝殿前,且辞陛下去也。皇帝一见,满目流泪,遂执盖酹酒祭而言日。画本既终,并无抄略。
- 清人原著——书法秘诀(上)
凡欲学书之人,工夫分作三段,初要专一,次要广大,三要脱化,每段三五年火候方足。初取古人之大家,一人以为宗主。门庭一立,脚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务使笔笔相似,使人望之便知是此种法嫡,纵有谏我、谤我,我不为之稍动,常有一笔一画数十日不能合辙者,此际如触墙壁,全无入路。他人到此,每每退步、灰心。我于此心愈坚,志愈猛,功愈勤,一往直前,久之则有少分相应,初段之难如此。此后方做中段工夫,取魏晋唐宋元明数十大家,逐字临摹数十日,当其临时,诸家形模,时时引入吾胸,又须步步回头顾祖,将诸家之长默识归源,庶几不为所诱,工夫到此,悠忽五六年矣。至末段则无他法,只是守定一家,以为宗主,又时出入各家,无古无今无人无我写个不休,到熟极处,忽然悟门大开,层层透入,洞见古人精奥,我之笔底迸出天机,变动挥洒,回想初时宗主不缚不脱之境,方可自成一家,到此又五六年。
书路小道夫,岂易易哉!能用笔便是大家、名家,必笔笔有活趣。飞鸿戏海,舞鹤游天,太傅之得意也;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羲之之赏心也。即此数语,可悟古人用笔之妙。古人每称弄笔弄字,最可深玩。临乐毅论十五日,深悟藏蜂之妙;廿五日,深悟回腕藏锋并用;作为两层悟入,癸巳临来仲楼十七帖,深悟转换之妙;至二十日,又悟侧左让右之诀。余廿岁外见东坡书,即知其为偏锋,亦时有此疑,不敢率论,直至癸巳秋,见黄山谷小品于蒋子久家,其中有东坡不善作草书,只用诸葛笔,又云举背作案,倚笔成书,不能用双钩悬腕,自视此说,二十年不可解之疑,一日豁然冰解矣!
凡欲学书名世者,虽学楷学草,然当以行为主,守定一家以为宗主,专心临摹,得其用笔俯仰向背,姿态横生之处,一一入微,然后别取一种临数月,再将前所宗者临三月,觉此一番,眼力与前不同,如此数转,以各家之妙资我一人,转阻转变转变,转入转入转妙,如此三年,然后取所主书摹写数月,则飞动之态,尽入笔端,结体虽雅正,用笔则奇宕,此时真书草书行书一时尽悟,可入古人之室矣!
行书点画之间须有草意,盖笔笔飞动,纯是天真横溢,无迹可寻,而有遒劲萧远之致,必深得回腕藏锋之妙,而以自然出之。其先习黄庭洛神以端其本,其后习各种草书以发其气,其中又习数十种行书以成其格,安得不至妙境。行书之功十倍草书。或曰古人有忙中不作草字,奈何?曰:斯人斯时所未学者,草耳,未学则以为难,理或然欤?或曰:此说误。不及作草者,不及起草再誊真耳。学行书即能通真,学真书不能通行。以此知行书之功不小。
锺太傅书,一点一画皆有篆隶之遗,至于结构,不如右军。格之凤翥龙蟠如张芝,如索靖,皆锺一家书,以右军视之,正如太羹元酒不复过而问矣!锺书须玩其点画,如鱼如虫如枯枝如坠石,其旨趣在点画之间,虽古却少变动,简却少蕴藉,于势之一字尚未尽致,若夫王则纯以势胜势,奇而反正,则又秘之又秘矣!
华亭少时,学李北海,又学米襄阳,于二家盘旋最久,故得李十之二三,得米十之六七。生平虽无所不临,而得力则在此。今后学董者,不得舍李米而竟取董也。盖以董学董终不是董。米中年方临颜。陈中丞好学书,元章授以提笔法,曰以腕抵纸,则笔端有指力,无臂力也。曰提笔亦可作小字乎?元章笑顾,小吏取纸书黼黻,赞笔划端严,字如蝇头,而位置规模皆若大字,因请其法。曰:无他,惟自今以往,每作字时,不可一字不提笔,久之自熟矣!
八法转换,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所以能清能浑者,全在能留得笔住。留笔总在能换处,见之转换者,用笔一反一正也,此结构用笔也,即古人回腕藏锋之秘,不肯明言。所谓手授口诀者,试问笔如何能留由,先一步是用腕力,腕力用得不坠之时,方才用留,笔笔既留矣,如何能转,曰,即此提笔之果,能提笔,然又要认得换笔,自然笔笔清,笔笔浑。其法贵在窗下用熟,及临书时,一切相忘,惟有神气飞舞而已。所谓抽刀断水,断而不断是也。观舞剑而悟者,张旭也,斗蛇而悟者,文与可也。舞剑斗蛇最得古人用笔之妙,临来仲楼所刻舞鹤赋五年,字体始定。用笔四处,不可不留心,如出也收也放也转也。
余虽得元宰嫡传,初学书时,只临肥本兰亭,三年不辍,又不敢易他贴。介子尝笑其拙。三年后方临董书,旋临官奴贴,又稍涉坡仙北海,旋弃之,遂转学杨少师乐志论,又复有悟,但嫌其结构谨严,无疏散之致,又以舞鹤赋为主,如此二年,遂临二王全帖十册不停手,不下座者,七月及临毕。之后作字更拙陋,无一笔如意。余私心恨之,乃掷笔不敢作书者数月,后又猎心复萌,取旧日所临再虚心奋入,觉此际较从前大有不同,每一字中,又开无限法门,与我相瞻于静对之际,若以精微相合者,然后知古人之妙,未敢轻示后人,又必待后人有一分眼力,则见一分,有十分则见十分也。盖每字有数层悟入者,余乃知之又敛。我胜气淡,我妄心临颜柳欧虞而寝食于褚者,数月于宋之四家,元之一家,明之诸家,皆无所不窥,而独以米老为最,又取从前诸帖,时时拈起,回旋往复屈指计之,不知费几许几月矣!
乙巳春,过昆陵,见王双白,双白见余书静正因偏,告同人曰:此似董而深于少师之法者,元宰之后一人也。因劝余,不必泛临各家,当以董为主,间入少师之法,已足成家传世也。自是始专业华亭,誓以终老。双白髫年,即从董先生游,今六十余矣。董历游南北,双白多从之,故笔法精深,自谓得不传之秘,又亲书三十二字授余,其中有“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十字。余初见以为不然,盖势之一字,余未深明,然每从诸家之说,以为未有不从中锋而得者,今日侧笔,胡为乎第?余从事于此有年,惟此一势字未了得,毋中锋之过乎。归来临帖数百字试双白传法,犹未了解此势字。初秋一病,淹留至十九日不愈,即起坐亭中,见风吹竹叶相迎相亚,忽迫忽避,恍有所得,觉前日半解半阻,至此神悟顿开,涣然冰释矣!羲之云,执笔在手,手不知运,运笔在腕,腕不自执。此四句贵先讲明。透观此语,转腕之法贵矣。次选临古帖,择其佳者摹之,所贵识得弃取,次折笔点画之间一一折开,看其起止,法熟后自臻神化。以上五条乃元宰先生临池妙诀。
此外,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也。侧笔取势者,于结构处一反一正。所谓锋锋相向,此从运腕得之。凡字得势则活,得势则传。徐欣二字,让左侧右可悟势奇而反正。永兴抽刀断水,自谓于道有悟,及舞剑斗蛇龙蟠凤翥诸法,一以贯之矣!又,前人诗云:舵楼一夜雨催诗,果有蛟龙起墨池,悟得将军舞剑势,分明草圣折锋时。“势”字最妙侧笔取势,言其书画有锋,势奇而反正也。
丰南隅《考功》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掌虚指实,意前笔后。此十六字,古人所传用笔之诀也。双钩悬腕,食指中指圆曲如钩,节与母指相齐,而撮管指尖则执笔,挺直大字,运上腕,小字运下腕,不使肉衬于指;让左侧右者,左腕让而居外,右腕侧而居中,当使笔管与鼻准相对,则颌下无奇斜之患;掌虚指实者,指不实则颤掣无准,掌不虚则窒碍无势,三指撮齐,上俯仰,进退往复,垂缩刚柔,曲直钩环,纵横转运,无不如意,则笔在画中而左右皆无病矣;若夫意前笔后,工夫熟后,方可臻也,非纸成堆,笔成冢,安能有此神化。此南隅论临池家法,矜为神妙。以余观之,只是搦管法,至所以运笔并未之及,况让左侧右,注解总非耶?或曰让左侧右,毕竟如何,此拗腕法也,亦只向右边之一法耳。 六书象形会意谐声指事转注假借,发笔处收笔处转笔处皆有口授妙诀。又起不孤,伏不寡,亦双白妙语。陈眉公执笔撮于指尖,横担又斜又扁,不肯对客作书,恐人盗去笔法,此与古人执笔稍异。右军执笔向内,大令执笔向外,鲁公执笔真正中锋,今持其墨迹,向日中照之,划中微有一线,其色更黑,画画皆然。三人执笔虽不同,然皆悬腕、悬肘。董先生学大令,邹虎臣则全仿鲁公。
董先生于明朝书家不甚许可,或有推祝枝山者曰,枝山只能作草,颇不入格。于文徵明,但服其能画,于米万钟则更唾之矣。于黄邓稍蒙许可。董用羊毫,其头甚长,约一寸七八分,又略丰美。所谓毫毛茂茂,但笔笔尖耳!用之写小楷、小行或微杂紫毫。若匾额宜用羊毫,字大者,绝不用棕及猪毫。匾额横字,书宜长瘦,不宜扁阔。直竖匾额,高悬七八丈者,上字宜微大,下字宜微小,大字宜笔笔用力,黑多白少,言用笔宜肥也。 凡写字,先小字后大字,先缜密后纵宕,理所必然。王觉斯字,课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以此相间,终身不易。大抵临摹不可一日间断耳。觉斯字,一味用力,彼必误认铁画银钩,所以魔气太大。先生每云,吾书无他奇,但姿态高秀,为古今独步耳。心忘手,手忘笔,笔忘法,纯是天真潇洒。邹虎臣初学书最服膺董先生,及双钩悬腕三年而后成之。又邹虎臣评宋四家书,蔡曰嫩,苏曰俗,黄曰野,米曰贱,以其偏旁欹斜鲜庄雅之度耳。
毗陵有“束第”二字,经一尺五六寸,乃元宰书,真得势字。元宰尝云,余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能实证者,在起倒收束处耳,过此一关,虽右军父子亦无奈何耳!
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谈此窍也。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怒笔木僵之谓。乃如大力之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得之,须悟后始知余言也。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不识,遂以墨猪当之,皆成俗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当于圆熟处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碑,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不如晋,遂专仿黄庭经及锺元常宣示表、戎辂表、丙舍帖,凡三年,自谓偪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游嘉兴,得亲观项子京家藏古人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作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砚矣。然自此,渐渐有心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虽翰墨小道,其艰如此,况学道乎?
清人原著——书法秘诀(下)
庚戍二月二十日华亭论书。内度景有历代内府玉宝及历代名人图章,又有一长印云:“玉皇殿上掌书仙。”此七字甚俗,然朱色如新,是亦一奇。观其语,疑宋徽宗所用之物也。古洲藏此神物,提督马进宝欲得之,以为进京入贡之用。古洲索价虽三千金,亦权意终无售意也。马价六百金,古洲不应。有人献计于马,遂以暗通海上郑成功为名,发兵黑夜围古洲宅,擒置于狱,凡家之所藏尽为马有,不独内景经也。又馈金珠乃得免。后马自京师还,召古洲一饭而已。刘玉少家藏眉公真迹甚多。余昔婆娑其下,见一白纸,便面,横书“闲挥白羽扇”五字,此款极新。山谷小品云,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观眉公此书,方知古人工书无他奇,但能用笔耳。大令草书淳古,殊近伯英,论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余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似右军者,惟颜鲁公,杨少师仿佛大令耳。山谷谓洛神赋非王子敬书。以字格笔力去之太远,乃米宣猷书。山谷诗云: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大字无瘗鹤铭,隋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然适能作小楷,亦不能摆脱规矩。客曰:子何不舍子之冻蝇?余无以应,因知此技非得不传之秘者,未易易也。凡欲作书,先端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寡默,如对至尊,则无不美也。褚河南印印泥,张长史锥画沙,颜太师屋漏痕折钗股,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可以悟入也。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字美观则不古,初见之使人甚爱,次见之则得其不到古人处,三见之则其不合者盈眼矣。故观今人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人之字,如观钟鼎,行行须求合法,字字须求生动。
淳化阁帖,初刻系枣版,银定拓。余友吴天定为余父述古公门人所居,又相怜。余朝夕得把玩后,湖广胡天骝出一册见示,乃二王草书,生动变化,余一见即知为潭帖,在淳化之上。观其后款,果然为二王草书。邢子愿得力于此。淳化秘阁续帖内欧阳太子率更、李太白皆极妙。太白字,天真豪放,逼似其为人,云得力于南唐李后主七法。余见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来仲楼,书种堂正续,二刻鹪了瓴、红绶轩、海鸥堂、青来馆、蒹葭室、众香堂、大来堂、研庐帖十余种,其中惟戏鸿堂、宝鼎斋为最。先生平生学力皆在此二种,其余诸帖,研蚩各半,而最劣者,则青众香也。笔意酷似杨彦仲,疑其伪作也。
淳化阁贴,所见诸本,皆系钱文倩物。文倩囊涩,先质六册于一富贾,余四册,余尝见之。其中二王一册,笔法秀宕,下真迹一等,果俊物也,细玩却是潭帖。在明朝唯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为最妙,谓之肃本。从宋拓原本双钩勒上石所刻,费数万,较今市本相去天渊焉。
明朝法贴,大刻有郁冈斋乃王氏所刻,停云馆,乃文氏所刻。郁冈斋,余童年曾见之,不复记忆。停云馆,余见之于张玉立家,其中黄庭、兰亭刻有多种,而帖中所载宋元诸家最详。又涿州冯相公所刻快雪堂,亦备载苏米书,采摭颇精,于晋魏历代之书,十得四五耳。至于董先生所刻戏鸿堂、宝鼎斋,临摹历代大家及自书题跋,精妙绝伦,近则可掩郁冈斋,远则踞诸淳化各种名帖之上,诚罕观也。
余见二王帖十卷,首幅刻右军、大令二像,前六卷皆右军书,后三卷皆大令书,共一百七十余页,末一卷皆名贤题跋,乃金坛李氏所刻。李为元明两朝世家,故能办此。余曾不停手临七月余,后以乏米,质之张氏,得六星后未能赎,可叹耳!
二王有甲戍帖,在淳化之上。宜兴蒋如奇,号邃初,在扬州盐商家得之,价值千金。蒋与刘馀佑同年,蒋死,其子中落,适刘子名芳烈者,为镇江太守,蒋子修谒刘,请看不还,以北寄为辞,及蒋归,然刘所赠不下数百金也,后数年,蒋游京师谒馀佑,又赠数百金。蒋遂不敢言,至今竟为刘氏所有。
米南宫对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气,蔡襄勒字,杜衍摆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臣刷字。
余学书十六年,方悟得势字,至二十七年,方悟得三折笔锋。今人把笔无几时,便思挥屏扇纤素,开口便轻议前贤,只是不自知丑态耳。历代名家,各有妙悟,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如折钗股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如两峰出云,忽然自合,如见舞剑器,如见道斗蛇,如闻嘉陵江声,乃于道字方有悟,抽刀断水,总只悟得个势字,是取势又兼用笔,其余三折锋之说,自卫夫人及羲献而后无有问途者,岂知之,固秘之耶。抑得势即三折笔耶,可以不言耶,妙极! 落笔要有疏宕纵逸之气,凡作字时,便存此想,不可忽略,然必在极熟之后,笔忘手,手忘笔,方能臻此三折笔法。
元宰以争座位为颜书第一,为其字相连属,诡异飞动得于意外,最为深思。 学书之人先须笔笔能到古人,及至到处,则须劈破天荒自成一家。秦少游绝爱政黄牛书,问其笔法,政曰:字,心书也。着意则不佳,故每求儿童书以观其神气。
余学书在戊子元旦至甲申二十七年,临摹古帖备极苦心,虽时与古人盘旋,然堂奥未窥也。壬子腊月回山西陈家集,晴窗之下,偶临元宰禅悦一则,忽悟得变化笔法,然非口授,亦不能透彻耳。
凡临贴到数月之后,工夫沉密则平日笔意反为法所缚,动笔辄更拙滞,不得如意,如须换一两种帖,庶前之所临,活变生动,从不经意处潇洒而出。临小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大字,临大字是日,不得为人写小字,若转换数日笔意飞舞,厥迹既佳,大小亦可任意矣!
余十六岁时,过金陵,侄孙直儒家见其五百金所购欧书乐志论墨迹,余极爱之,因屡愿习此种,又苦其难弃前学,心识其法,五十二年未尝语人,后传李锡奇、乐继武及明晋卿子,名观者共传三人焉。在直孺家见颜鲁公争坐位墨迹,在唐版纸上无一字涂抹遗漏,与世所传草稿不同,字形瘦劲奇变,踊跃生动,如龙眼大,后幅并无人题跋,只有数行落年月姓名,但云是鲁公当日誊清,上之当事者,历代藏之。粤西荔波县瑶蛮洞中,传为世宝。万历末,有浙西顾姓者,官于其地,诱而得之,藏于其家。天启间转入吴门韩某之手,直儒用八百金购得之。此卷华亭且未之见,况前此书家乎?宜其题跋之无人也。余得华亭门人传法,眼能小具别鉴,故知其为真迹也。 镇江曹次师家藏苏米真迹,来扬求售。米之用笔,顿跌清古,与世所传真壤十纸,相去天渊,即较之方圆庵张志孝碑,亦不相类。乍视之,不知为米书。米老儒古帖,结构盘桓,气魄雄浑,笔意磊落。王双白云:明朝只有一大家,董元宰是也,下此都是名家。总明朝书家论之,可与唐宋匹者,一邓太素,二邹衣白,三倪苏门,四陈眉公,盖太素得力于米而天姿古劲有屈铁之势,全以骨胜,所少者细筋,又无变化,新新之态。至于邹书则中锋悬腕,荧迥刚劲,但拘于颜法,又时伤瘦硬,未能变化耳。若倪书,笔法秀逸,从董脱胎,于历代之法蕴蓄宏深,而出之简远,不似他人着力。陈眉公用笔甚活,自成一家,能于紧处用藏锋,其结构如松柯掩缭,有骨有趣,从苏脱胎,一毫不背。此四人皆亚于董,正是孔门有四哲耳。 凡用新笔,以滚水洗毫二三分,胶腥散毫为之一净则刚健者,遇滚水必软熟,与笔中柔毫为一类,后以指攒圆,且不可令曲,听干三四日后,剔砚上垢,去墨腥,新水浓研,即以前笔饱醮,仍深二三分,不可濡水,随意作大小字百余个,再以指攒圆,直候干收贮,量所用笔头浅深清水缓开,如意中式,然后醮墨,此华亭秘传也。又作字先开笔,开笔之法,先点清水,少歇又点,如此三次,令水透毫,然后取笔向干净砚上旋转捺之,令四面之毫,无一不和,又由浅入深,令四面毫之润处无一丝不齐,酌字大小,以分浅深。若临米,纵小字亦须深开,运用轻重方能随意。若写毕,亦另有秘传。
凡作字时,几上当安笔七八枝或十余枝,若用笔少不如意即弃去另换一枝,勿惜小费致留恶札于世相传。善书者不择笔,此英雄欺人语也。
凡书字,墨须新磨,重按缓转,则汁细色鲜,书笺纸宜用烟墨,书宣纸宜用胶墨。书熟宣胶墨与烟墨同研乃佳。若纯用烟墨,一经裱后,则墨色晕出,字迹模糊矣。研墨成后,必须令其停十余分钟,乃取笔醮写之,则光彩异常。又,墨须浓,笔须健,以健笔用浓墨,则作字有力而气韵浮动。又作字须有胆,胆大则悬腕自足,胆小虽悬肘不成。
凡书字,自运在服古,临古须有我,两者合之则变美,离之则两伤。临古须要无我,一有我便是已意,必不能与古人相消息。摄天地清明之气,入指腕间,方能与造化相通,而尽万物之变态,然非穷极古今,一步步脚踏实地,积习久之,纵横变化无适不当,必不能地负海涵,独扛百斛。故知千里者跬步之积,万仞者尺寸之移。孙虔礼云,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凡临古人,始必求其甚似,久久剥换遗貌,取神则相契,在牝牡骊黄之外,斯为神似。宋人谓,颜字学褚,绝不相似。此可悟临古之妙矣!
凡临古人,始在能取,继则能舍。能取易,能舍难,然不能取无由能舍。善学柳下惠,莫若鲁男子,于此可悟舍法。非折骨还父,折肉还母,何从现得清静法身来。余忆七岁时,读书东门王忆峰家,王称道董先生之学,余即慕其为人。余十七岁时,得笔法于南都。所谓手授口诀者,于此始知之。十九岁得宝鼎斋初拓,甚爱之。是时购先生真迹,然余以沉溺八股,既鲜闲暇,又生畏惮,是以不果学。乙酉之变,余家片纸只字都无存者,避乱湖边,教授阅三四年,复购数种。丙戊春,学永兴真书,两月即弃去,仍临肥本兰亭,直到戊子元旦,始落笔志毕生。于此年三月廿四日临所堂大罗经止静太古一则。岁月蹉跎,忽惊老迈,古之书家,自成童即能把笔,如大令六七岁受笔法,一到壮年,名满四方。子昂三十八岁已官就名成。余年四十八始有此志,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亦帷有立志坚定,工夫不懈,庶几有成耳。
折须提笔,转须捻笔,折乃圆,圆乃劲。
习古人书,必须专精一家,至于信手触笔,无所不似,然后可兼收并蓄,淹贯众有,亦决不能自成一家。若专此一家,到得似来,只为此一家所盖,枉费一生气力。又临古须透一步,翻一局,乃适得其正。古人言,智过其师,方名得髓。此最解人语。 人必各自立一家,乃可与古人相抗。魏晋迄今,无有一家同者,非由风会迁流,亦缘规模自树。仆常谓,使右军在今日,亦学不得,正恐为古人所盖耳。作书须笔笔有原本乃佳,一笔杜撰便不成字。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其末,未详其本,随意写写耳。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
东坡论唐六家书,永禅师骨深称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欧阳率更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褚河南清远潇洒,微杂隶体。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为神逸。颜鲁公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本于颜而能自出新意,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东坡于唐代变迁之迹论之最精,而武断私造之字则置而不论也。北宋书家,东坡及山谷米襄阳大抵高际阔步,气韵轩昂,或诋其棱角怒张则失之过。蔡襄李时亦有声于时。宣和时徽宗留意书法,得杜唐稽一人书法不传。高宗南渡,力图恢复,乃作评书之文,为翰墨志,玩物而已。大旨可宗,惟在羲献,彼何不援羲之之言曰:区区江右,固足以寒心乎!后之学书者,当思有益于国家社会乃可。
宋以后书家,变迁最异者为洪武体或谓之宋字,横细纵角,字体方正,施之刻书,良有裨益,惟文人习之者,除碑版亦无用之者,仅为书手(原为手民)专家之学也。 凡写榜书,须我之气足盖世,虽字寻丈,只如小楷,乃可指挥如意,有意展拓,即气为字所夺,便书不成。榜书每一字中,必有两笔不用力处,须安顿使简淡,令全字之势,宽然有余,乃能跌荡尽意,此正善用力处。
凡作榜书,不须拘结构长短阔狭,随其字体为之,则差参错落,自成法度,一排比令整齐,便是俗格。
凡榜书,三字须中一字略小,四字须中二字略小,若齐一则高悬起便中二字突出矣。又榜书结构体宜少长,高悬则方,若结体太方则高悬起便扁阔,而势散矣!
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乾隆中叶后,四库馆开,而其风益盛。然此体唐宋亦有之。段成式《酉阳杂俎》诡习内载有官楷手书《沈括笔谈》云:三馆楷书不可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则死无一笔是矣。窃以谓此种楷法为书手则可,士大夫亦从而效之,何耶?清朝若沈文恪、姜西溟之在圣祖时,查詹事、汪中允、陈弈禧之在世宗时,张文敏、汪文端之在高宋时,庶几卓尔不群矣。至若梁文定、彭文勤之楷法,则又昔人所云堆墨书矣!
凡写对联,落己名不宜太低,太低则吊脚不合格。若拓图章则宜留地步,不拓则少低亦可,总以合式为上乘。又首联宜站左边,对联宜站右边,以便路款。又凡字格宜上紧下松,留有余地,步且见人福泽。
定武兰亭石刻,出自率更,若以为率更所书者,余偿疑焉。太宗於此叙爱之如此其笃也,得之如此其难也,既欲寿诸贞石,嘉彼士林,乃舍右军之真迹用率更之临本,殆不然矣!后见何延之兰亭始末记云:帝得帖,命冯承素韩通政等各拓数本赐太子诸王,一时能书如欧阳虞褚诸公,皆临拓相尚,刘竦嘉话录云:兰亭序,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始拓以分赐近臣。何子楚跋云:唐太宗诏,供奉临兰亭序惟率更令欧阳询自拓之文夺其勒石留之禁中,然后知定武本乃率更相拓而非其手书也。又兰亭博议云:欧公集古不录定武本,自山谷喜定武本,于是士大夫争宝之。
欲学书者,必得传授。明季华亭董公其昌传执笔法于其邑人沈公荃、逮国朝传王公鸿绪,鸿绪传张公照,照传何公国宗,国宗传金陵梅君钜。余学书三十年后,始缘钜得其传,先是张公秘其法,不授人,一日同何公坐狱中,何公叩之再三,乃告之,仍嘱勿泄。及出狱,何公偏语人梅君,因得之。及张公总裁某馆梅君誊录馆中见公作书,狐裘袖拂几上。张公曰,观吾袖拂几乎,腕实悬而动也。于此可以知书法之秘诀矣,亦贵学者有恒耳。
dzzzt句逗并校定于2004年3月24日
-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远之若将飞动。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坡书真有努猊抉后,渴骥奔泉之态,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苏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谷。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桢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 丁若镛(公元1762-1836年),号茶山,著名学者,对茶推崇备至。著有《东茶记》,乃韩国第一部茶书,惜已散逸。金正喜(公元1786-1856年)是与丁若镛同时而齐名的哲学家,亲得清朝考证学泰斗——翁方纲、阮元的指导。他的金石学和书法也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对禅宗和佛教有着渊博的知识,有咏茶诗多篇传世,如《留草衣禅师》诗:“眼前白吃赵州菜,手里牢拈焚志华。喝后耳门软个渐,春风何处不山家”草衣禅师(1786-1866年),曾在丁若镛门下学习,通过40年的茶生活,领悟了禅的玄妙和茶道的精神,著有《东茶颂》和《茶神传》,成为朝鲜茶道精神伟大的总结者,被尊为茶圣,丁若镛的《东茶记》和草衣禅师的《东茶颂》是朝鲜茶道复兴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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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帛菽粟土地之所生 而自有常數者也 不在於官必在於民 少取則國用不足 多取則民生倒懸 金銀珠玉山澤之所産 而孕於厥初 有減而無增者也 觀於秦漢賞賜黃金 率以百千斤爲槪 至於宋明之際 白金以兩討 古今之貧富於斯見矣 今有非布帛菽粟之爲民所天 金銀珠玉之爲國所富 得於荒園隙地 自開自落之間 草木可以禪國家裕民生 則何可以事在財利 而莫之言也.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花於秋而芽於冬 芽之嫩者曰雀舌鳥嘴 其老者曰茗蔎檟荈 著於神農例於周官 降自魏秦浸盛 歷唐至宋人巧漸臻 天下之味莫尙焉 而天下亦無不飮茶之國 北虜最遠於茶鄕 嗜茶者無如北虜 以其長時餧肉 背熱不堪故也 由是宋之撫遼夏 明之撫三關 皆以是而爲之餌 我東産茶之邑 遍於湖嶺載 中國之茶 生於越絶島萬里之外 然猶取而富國禦戎之貨 我東則産於笆籬階 而視若土灰無用之物 幷與其名而忘之 作茶說一篇條例茶事于左 以爲當局者建白措施之云爾 1. 茶有雨前雨後之名 雨前者雀舌是已 雨後者卽茗蔎也 茶之爲物早芽而晩茁 故穀雨時茶葉未長 須至小滿芒種方能茁大 盎自臘後至雨前 自雨後至芒種皆可採取 或以葉之大小 爲眞贋至別者 豈九方相馬之偏也
2. 茶有一槍一旗之稱 槍則枝而旗則葉也 苦謂一葉之外不堪採 則荊州玉泉寺茶 以大如掌爲稀奇之物 凡草木之始生一葉 大於一葉漸成其大 豈有一葉頓長如掌乎 且見舶茶莖 有數寸長葉 有四五連綴者 蓋一槍者謂初茁 一槍一旗者 謂一枝之葉也 此後枝上生枝 則始不堪用矣
3. 茶有苦口師晩甘候之號 又有以天下甘者 無如茶謂甘草 茶之苦 則夫人皆能言之 茶之甘 則謂嗜之者之說 近因採取徧嘗諸葉 獨茶以舌舐之 有苦淡蜜水漬遇者 始信古人命物之意 非苟肬也 茶是冬靑 十月間液氣方盛 將以禦冬 故葉面之甘尤 然意欲此時採取煎膏 不拘雨前雨後 而未果然煎膏 實東人之臆料硬做者 味苦只堪藥用矣 (倭國香茶膏當以別論 我東所造最鹵莽)
4. 古人云 墨色須黑 茶色須白 色之白者 盎謂餠茶之入香藥造成者 月兎龍鳳團之屬是也 宋之諸賢所賦餠茶 而玉川七椀 則乃葉茶 葉茶之功效已大 餠茶不過以味香爲勝 且前丁後蔡以此招譏 則不必求其法 而造成者也
5. 茶之味 黃魯直詠茶詞 可謂盡之矣 餠茶以香藥合成後 用渠輪硏末入湯 另是一味似非葉茶之比 然玉川子 兩腋習習淸風生 則何嘗用香藥助味哉 唐人亦有用薑鹽者 坡公所哂 而向時一貴家宴席 用蜜和茶而進 一席讚頌不容口 眞所謂鄕態沃蜜者也 正堪撥去吳中守陸子羽祠堂
6. 茶之效 或疑東茶不及越産 以余觀之 色香氣味少無差異 茶書云 六安茶以味勝 蒙山茶以藥勝 東茶蓋兼之矣 若有李贊皇陸子羽 其人則必以余言爲然也
7. 余於癸亥春 過尙古堂 飮遼陽士人任某所寄茶 而葉小無槍 想是樵所謂聞雷而採者也 時方春三月庭花未謝 主人設席松下相對 傍置茶爐爐罐皆古蕫彝器 各盡一杯適有老傔患感者 主人命飮數杯曰是可以療感氣去 今四十餘年其後 舶茶來人又以泄痢之當劑 今余所採者 非但徧試寒暑感氣 食滯酒肉毒胸腹痛皆效 泄痢澁欲成淋者之有效 則以其利水道故也 疾瘧者之無頭疼有時截愈 則以其淸頭目故也 最後病癘者初一二日熱 啜數椀而病遂已 病癘日久而不得發汗者飮輒得汗 則古今人之所未論 而余所親驗者也 8. 余傾濁酒數杯後見傍 有冷茶漫飮半杯入睡 痰卽盛唾出十餘日始瘳 益信冷則反能聚痰之說 聞漂人來到也 於甁中瀉出勸客 豈非冷者耶 又聞北譯徐宗望之食兒猪灸也 一手持小壺且啗且飮 必是冷茶也 想食熱之後冷亦不能作祟
9. 茶能使人小睡 惑終夜不得交睫 讀書者勤紡績者 飮之可謂一助 禪定者亦不可小是
10. 茶之生 多在山中多石處 聞嶺南則家邊竹林處處有之 竹間之茶尤有效 亦可於節晩後採得 以其不見日故也
11. 茶之採 宜於雨餘以其嫩淨故也 坡詩云 細雨足時茶戶喜 按文獻通考採茶之時 縣官親自入山 使民之老幼男女偏 山披求採綴 蒸焙先以首採 而精者爲貢茶 其次爲官茶 餘則許民自取 蓋茶利甚大 有關國家如此
12. 茶書又有片甲者早春黃茶 而舶茶之來擧國稱以黃茶 然其槍旗已長決非早春採者未知 當時漂來人果得傳名如此否 有自黑山來者言 丁酉冬漂海人指兒茶樹謂之黃茶云 兒茶者(俗謂兒求茶)圻內所謂黃梅也 黃梅花黃 先杜鵑發葉 有三角如山字形 有三筯莖葉皆帶薑味 峽人之入山也 包飽而食 各邑取其嫩枝煎烹 以待使客 且其枝截取 二握爲主材如藥煎服 則感氣傷寒及無名之疾 彌留樹日者 無不發汗神效 豈亦一種別茶耶
(跋文)
光緖十七年辛卯夏 余在頭崙山中 得此經閱之 卽大唐諸賢家各得玄玄妙妙之所述作 至若東國 則中間草衣大師 繼振趙州之玄風於
- 乙丙之交,大清尚未一统,浙东一隅,亦以南北分之,纪实也,使易辨也。
甲午春,潞藩自淮而南,次武林,请居焉。
乙酉五月十一日,清兵至金陵,弦光皇帝走,城为之空。
廿五日,马士英从太后至杭,武林沸腾。
六月初六日,请潞藩监国。时惟巡抚张秉贞,巡按何纶,巡盐李挺在。闻于廿七八至苏州乃遣总兵陈洪范往和。
初七日,朱大典,阮大铖自无湖至。
初九日,陈盟至,镇东伯方国安,前锋方元科亦领兵至。
初十日,陈盟朝监国,出语士英曰:“事不可为矣!”午后,总兵郑鸿逵亦至。鸿逵即请监国入闽,不允;请以宫眷渡江,亦不允,遂出城。时黄道周适在江干,连章劝监国即位,且责马士英误国卖君之罪。薄暮,陈鸿范遣报城中云:“北使明日至,且许监国仍令王浙也。”
十一日,郑鸿逵于江间遇唐藩,遂同黄道周奉以入闽。是日,方国安从余杭至,捶碎北牌。闻马士英至江干登舟矣,国安迫及拉回,欲同勒兵御北。时杭民畏北,探潞藩及张秉贞至,相戒言战守事。
十二日,监国遣官持谕召陈盟入阁,盟具疏辞,遂之剡上。是夕,会稽庠生王毓蓍(字元趾)感痛激烈,作愤时致命篇。首曰:“群奸误国,庙社沦胥,愤怀事变,恨不手斩贼臣之头;恸惜时艰,且思生食叛人之肉!养兵十载,大帅惟识奔逃;积粟千仓,墨吏半肥私橐。”又云:“冠裳世禄之家,营窟以待新朝;郡邑莅事之长,收图以修降表。迫呼犒迎之费,尽属青衿,供奉大清之牌,遍传黔首。文非饰过,则曰屈必伸,当效会稽之辱,忍耻苟全。”又云:“长往不返,驾言东海之逃。”又云:“号呼莫闻,痛哭无路,用殉蛟腹,愧彼鼠心。古称五死,何俟捐驱赴义之可乐?寿止百年,保无疾病水火之杀人?惟兹清流碧水之中,正是明伦受命之地,鬼如不厉,为访三闾之踪;魂果有灵,当逐伍胥之怒。真能雪耻自任,愿激发于光天;倘或同志不孤,敬相招于冥土!”又诗二绝(遣失);又遗书上左都御史刘宗周曰:“蓍已得死,所望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中夜不语兄弟,不别妻子,命阍沽醪,正襟浮白,劳以余沥,且戒勿从。持炬出门,贴致命篇于宋唐卫士奇之祠壁,肃衣冠赴水于柳桥。
十三日北兵大至,巡抚巡盐俱东渡。抵暮,方国安出与战,不利,杭民虑方淫掠,闭城不容入,且缚箭数捆,悬城以贻北,甚有在城索方氏兵以献者。国安穷蹙,遂与马士英亦以舟去。兵分水陆结排溯流而上,时或有沉溺。 萧庠廪生徐芳声,乃弟徐芳烈,同学蔡士京,何之杰等,于前三月十九之变,会通庠文学恸哭于明伦堂。兹当易姓,拜辞文庙。适儒学教谕潘允济,训导许士龙,亦挂冠去,为之流涕于一堂,呜咽欲绝,随有不愿仕进,冥鸿高骞者,一百十三人。
十五日,北使至越,甯绍分守于颖议晓士民,欲画江守;而人心离涣,力莫能支,乃解印去,遁迹河曲,此后北使直至温台矣。
二十六日,山阴儒士潘集(字予翔)年十九,闻王毓蓍死,自署大明义士,操文哭尊于柳桥,有曰:“自古国运靡常,所赖忠臣骨作山陵;至今壮士何为?徒令儒生怨经沟渎!念太祖三百年养士之恩,竟同豢豕!思先帝十七载作人之德,无异饥鹰!”中云:“惟我王子气吞江浪,质烈寒泉。魂游故国,羞为他作嫁衣裳;声烈前朝,不落第一流人物。立身不二始信秀才如处女,断不更夫;国士无双,才知名下不虚,今为定论。自兹柳桥石厉,不数司马题辞;泮水澜清,可继屈原骚赋。潘集闻风起鹊,幸达人先获我心;饮血啼猿,耻今日独为君子。魂其有灵,下榻俟我!”又杂咏三首中一绝:“放眼拓开生死路,高声喝破是非关。莫愁前路知音少,止畏当头断气难!”读罢哀恸,夜怀二石与诗文,逾女墙投于渡东桥下。
闰六月初五日,原任苏松巡抚山阴祁彪佳(字幼父,号世培),养病里居,北兵至浙,以书来聘。公处分家政,作绝命词别宗亲曰:“时事至此,论臣子大义,自应一死。凡较量于缓急轻重者,犹是后念,未免杂于私意耳!若提起本心,试观今日是谁家天下,尚可浪贪余生?况生死旦暮耳,贪旦暮之生,致名节扫地,何见之不广也!虽然,一死于十五年之前,一死于十五年之后,皆不失为赵氏忠臣。予小儒,惟知守节而已,前此却聘一书,自愧多此委曲。然虽不敢比踪信国,亦庶几叠山之后尘矣!临终有暇,再书此数语,且系以一诗,质之有道:运会轭阳九,君迁国破碎,鼙鼓志江涛,干戈遍海内。我生何不辰?聘书乃迫至!委赞为人臣,之死谊无二。予家世簪缨,臣节皆罔赘。幸不辱祖宗,岂为儿女计!含笑入九原,浩然留天地!”欢然饮燕,无异平时。肃衣冠,投于寓园放生池柳树之阴,夫人子弟不知也。笑容可掬,颜色如生。 左都御史山阴刘宗周,字启东,号念台。六月十三日,北兵至杭,廿三日,绝食;廿五日,乘舟入凤林,投西洋港,救不死;遂诣辞先墓,暂息灵峰寺。北使以书币聘,刘口授答书曰:“大明孤臣某启:国破君亡,为人臣子,惟有一死。七十余生,业已绝食经旬,正在弥留之际,其敢尚事迁延:遗讥名教取玷将来?某虽不肖,窃尝奉教于君子矣。若遂与之死,固某之幸也,或加之以斧钺焉而死,尤某之所甘心也。谨守正以俟。口授荒迷,终言不再,原书不启投还。”自此勺水不入口,作绝命词曰:“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叠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奉高,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又曰:“子职未伸,君恩未报,当死而死,殆有余悼!”又曰:“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济意,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遗命下瘗竖牌于墓道南,颜其额曰:“有明念台先生藏衣冠处,”“□宗周妇□氏合葬之墓,”言讫泫然泪下曰:“吾生平未尝言及二亲,以伤心之甚(先生为遗腹子,母守贞而终),不忍出诸口也!”已而曰:“胸中有万斛泪,半洒之二亲,半洒之君王!”绝食久,后子氵勺泣请曰:“尚有未了事否?”先生曰:“他无所事,孤忠耿耿!”又命氵勺曰:“汝停我于山,当于三年后葬。”氵勺问之,先生曰:“先帝梓宫尚未落土,”(示致丧三年之义)门人环侍,叹曰:“学问未成,命赖诸子,尔曹勉强去!”闰六月初六日,先生命家人扶掖起,幅巾葛袍,肃容端坐,有顷北首卧(示北向对君之义)。初七日,命取几上笔砚,书“鲁”字。初八,传言投见乡绅归,先生闻之,太息啮齿者再。戌刻气绝,双眸炯炯,虽殓不瞑。
闰六月初□日,北勒剃甚严,士民咸恸。山阴倪父征字舜平,侨寓劳家坞,训蒙卖药自给。兹日夜哭,罄室所有,沽醪割腥,呼里中少年饮食之,鬻二磁缸,置祖茔左,垦诸少年覆之,少年大嚼而俞允焉。倪从容坐入,请覆缸返,须臾呼启。诸少年惊问曰:“先生不耐闷耶?”倪曰:“否否,适造次入坐,顿忘语对前峰耳!”整衣危坐,复命掩覆,少年逾时往扣,微有应声,薄暮呼之,则岑寂矣。年三十有三。
浙东汹汹,余姚乡绅原任礼科左给事中熊汝霖,与原任职方司郎中孙嘉绩,密谋举义,于是宁绍分守于颖亦与之通。汝霖又以定海总兵王之仁心有机权,遗书相订。于初八日走甬东面请之仁兵,期以十二日会孙嘉绩于定海,约齐举事。于颍亦复与原任锦衣卫指挥使朱寿宜等谋,预令生员庄则敬等募江船百余艘至西陵,而绍兴义士郑遵谦亦暗结壮士数百人,将大举。
初九日,余姚北知县黄元如以筑路致怨,民ㄏ几毙。孙嘉绩不及践约,乃即设御牌,率士民以斩之,兵遂起,郡城未之知也。 初十日,山阴安仓儒生周卜年,字定夫,愤摘所佩玉雷圈锤碎,以纸包裹,外书“宁为玉碎,毋为瓦全。”置府案上,作绝命五歌:一歌有曰:“有君有君空号呼,昔也洒血升鼎湖!今王出走蒙尘涂,敷天瓦解畴张弧!”二歌有曰:“有臣有臣谋家肥,处堂燕雀孰知几!冠来贡策贪紫绯,民离师溃成空扉。”三歌有曰:“有父有父籍钱塘,寒灯暑月穷素缃。王母漂棺海沸洋,寻棺七日奚卸浆!”四歌有曰:“有母有母矢靡他。坚白节操馨椒荷。哀哀罔极空吟莪,母节未旌可奈何!”五歌有曰:“我生我生竟成空,恨不学剑弯长弓!神州陆沉将安穷,徒怀报国忧冲冲!”又云:“罗江水,为清唾,人在水中同天卧。今予赴海葬鲲鲸,西风度我步前英。”又吊王元趾诗五首,有曰:“鼓笔由来未学戈,书生壮魄气偏多。”又曰:“京国冠裳嗟扫地,故宫花草痛成墟。”又曰:“汩罗今不嗟孤偶,为报行吟硕客来。”又曰:“冠裳一死留千古,形落沙沱气不磨!”临终寄叔父与弟书,谓:“海水滔滔,不必求吾尸。无后一罪,惟贤弟赎之。吾尽吾心,人虽目我为迂,固甘心也。外数言嘱于汝嫂曰:‘倘有遗孤。则不可不守;无孤,则不可不死。既无遗孤,又不能死,则不可不嫁。当敬听吾言,勿贻后累。’”处分毕,蹈海而死。 十一日,绍兴义士郑遵谦率诸壮士入府署,斩北太守张愫于路,斩山阴北知县彭万里,自号都统制大将军,令绅衿巨室咸捐助,随撒各路桥梁。
十二日,于颍坐小艇携短童至萧山。人心思汉,擒北知县陈瀛。
十三日,北当事命使渡胥江,持安民榜至。于颍在萧,即碎其榜而羁其使焉。一面巡缉沿江,守截渡口,一面招集兵饷,随有原任副总刘穆募兵五百,原任参将郑惟翰部扎都司金裕乡兵五百,扎委中军守备许耀祖左营官兵五百,绍兴卫指挥武经国义兵六百,先后驰至。复以饷薄,推萧庠、徐芳烈、何之杰,数人措饷召募,随礼挂冠解印及绅衿秉义不出者,尤尊礼训导许士龙,谒聘廪生徐芳声。又以数百里长江,宜按地分汛为守。即以原募江船分散各兵。刘穆守潭头,窥富阳;郑维翰、金裕,渡江守沈家埠,扼桥司,捍海宁;许耀祖联舰江中;武经国列营江岸;原任锦衣卫指挥使朱寿宜,指挥佥事朱兆宪,领自募义兵扼鳖子门;太仆少卿来方炜,兵部职方司主事来集之,领自募义兵扼七条沙;又以原任都司朱伯玉等募兵出奇游击。
宁波原任刑部员外郎钱肃乐,率乡绅士民以起。迎浙镇王之仁于演武场,拜为大师。之仁即于坛上迫谢三宾使捐万金为首倡,由是原任山西道御史沈宸荃,原任兵部职方司冯元,亦起于慈,而越中大理寺寺丞章正宸等,俱各纷纷自募义兵以起。
十四日,嵊县亦有好义者,偕僧众十余人至嵊城招兵,嵊邑裘尚尽杀之,与其党自募一旅以起。
台州鲁藩与台绅陈函辉,南洋协镇吴凯等,亦杀北使大起,征兵措饷,头绪错杂,穷乡僻壤无不骚动。
维时方国安欲入据金华,朱大典以兵无纪律拒之;方攻围数日,破破,伤精锐不克,马士英与乡绅姜应甲力解乃已。
于颍在萧,闻北兵拽内河船百余于河口,扎木排数十填土,有窥渡意。颍夜遣死士陈胜等斩筏沉舟,会后风潮大作,北舟碎而木排亦尽飘流泊南岸,各营恣取,众以为神助。
十六日戌刻,中天月食既,时军务倥偬,人莫推救,见者伤心。
自初七以来,日入后,赤气赫然从西而上,冲过天半,如是者旬余,为兵大起之象,占者以伏尸之兆,流血之征,是也。
廿一日,台州绅衿士庶共推拥鲁藩监国,以张国维、宋之普、居内阁、陈函辉为詹事,张文郁为工部侍郎,国维仍管兵部事,乃告归募兵。以柯夏卿为职方郎中,又于嵊县山中征陈盟者再,盟辞疾不赴,而越中当事闻之,已俱有拥戴迎立之意矣。
时江上义旅新集,进取未卜,每念海宁、富阳,系浙东左右两大翼。海宁则有营官守备郑继武,所官千户朱大纲,同僧顾隐石等合兵拒守,已会阵斩北将王登钅宣,北兵稍却。富阳尚为北官郎斗金所据,于颍乃遣,副将刘穆等乘夜袭之,擒其令,因通余杭之道,妥有余杭旧令加兵部职方司主事邱若并瓶窑原任副将姚志卓,擒余杭北令以应。时富阳未有守,义士王襄,并贡士缪法信等,率义旅请行,乃仍檄刘穆渡江渚清风亭,为富阳外援。穆兵甫至,而北骑突来,虽斩获数十人,而义士如刘肇之伤亡者,亦已十六七矣。此皆廿三日以前事也。 廿三日以后,定海总兵王之仁统领标兵,同余姚起义乡绅熊汝霖、孙嘉绩等,各督兵至西兴,镇东伯标下总兵俞玉、方任龙暨监军兵部职方司郎中方端士、工部虞衡司员外骆万玺、刑部南司主事史继鳝等,各督兵至义桥,江上军声因为渐振云。惟富阳守缪法信等拥兵抄掠,该邑苦之。于颍恐有变,七月初三日登舟,初四至渔浦,而富阳失守之报至矣。缪王诸兵,望风奔溃,义士阮维新、生员王宗茂等,力竭不支,掷以乱石,亦死伤过半。幸颍再至而北不守,富阳仍为南有。 初六、七后,绍兴起义乡绅章正宸领自募义兵,至山泛守。宁波起义乡绅钱肃乐、冯元、沈宸荃等,各统义兵至西兴泛守,绍兴都统制大将军郑遵谦,亦领兵至长山汛守。又总督浙直水师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荆本彻亦统领水师由苏松赴援,兵渐厚。
廿五日,越中大老及起义诸君子,具疏敦请鲁藩监国临戎,乃发台州。原任吏部左侍郎陈盟迎于天台县,见,遂辞不允。
八月初三日,乃抵越城,遂以分守衙署作行宫焉。
监国至越,以方氏有重兵,时首遣使召马士英,并召方国安,遂以马士英督其军。朱大典自陈曾于芜湖受弘光皇帝入阁之谕,乃即命以原衔防守金华。 时新政殷烦,渚司印纪多缺,以陈盟为礼部尚书,掌其事。人才匮乏,官多不备,盟为之普言,宜亟擢郡邑山林遗逸,之普不能用。
遣通政司谷文光,偕御史白抱一犒师江上,谷文光故鲁潘长史,本起优童,无重望。至西陵,浙镇王之仁侮辱之,不为礼,并责内阁贪污不职,宋之普不自安。顷之,张国维募义乌八千兵至,乃起阁臣方逢年复入阁,体统渐备。 月内贝勒不复驻杭,率杭镇陈洪范,降抚张秉贞,拥惠潞二王北去。惟留内院张存仁,及总兵田荣等相据守。
时监国正病脾痛,自台舆疾至越,至则卧不可起。此时方国安统领总兵方元科、马汉等,水陆步骑从严州下,陆续至富阳,且抵江干矣。江上诸军请监国誓师甚急,不得已以十九日起行,驻西兴王之仁寓所,宋之普辞去。 廿五日,大会西陵,定沿江防守汛地:方国安营七条沙;马士英驻内江新坝;王之仁营四兴;张国维驻内地长江;孙嘉绩、熊汝霖,营龙王塘;章正宸、沈宸荃、钱肃乐等,上下协防;郑遵谦营小;于颍驻内江渔浦;北洋协镇张名振守三江;南洋协镇吴凯,同副总刘穆,据险策应;国安以其侄方应龙出余杭,方元科出六和塔,而自率师由江上接应。议既定,加熊汝霖、孙嘉绩,总都督院;章正宸、沈宸荃,协理寺院;钱肃乐佥都御史;于颍巡抚浙江。又复派饷。在朝不置户部总饷官,谓以浙东诸郡赋供应诸军,不患不足。金华八县,为张国维、朱大典两督师分割;方国安食衢严并绍;王之仁原自定海来,食宁;吴凯原自临海来,食台;诸义旅各食其邑。余者听凭解部,以便区分,温处两府佐之。
廿六日,祀钱江,监国以病不克赴,命方国安代;至夕,国安又不至。
廿七日,乃令张国维行礼焉,大宗伯陈盟襄其事。至坛,肩与扛折倒地。国维腰玉损,冠坏。 九月初三日,监国还萧,加方国安镇东侯,王之仁武宁伯,并加郑遵谦义兴伯。 月初旬内,江上诸藩镇文移往来,突称洪武。乙酉,大宗伯陈盟具疏改正,奉旨俱允。
又祀江后,加江神张侯,封号为灵应公。
时元科破北兵于五云山,遂扎营于六和塔。
十一日,北兵来冲,方国安顺风扬灰,伤北骑目,斩五六百人,称大捷。北兵并力攻余杭,方应龙不能支,被获,城陷。北兵复乘夜纵火烧六和塔木城,方兵却,于是专以舟师往。
是时,江东兵势尚盛间或渡江进取,然暗于训练,统领不一,议论参差未齐也。王之仁主守,方国安谩言取省会,熊汝霖忠勇过人,锐甚。不论大小,往往率其旅以战,必为北所首冲。虽败不悔,亦不挫。其余诸营,战守不一。
义声四布,三吴来归者先后。时有海宁庠生顾名佐首渡请援,查继绅同弟一榜查继佐,及海宁所指挥姜国臣等偕来,通平湖贡土马万方,手刃平湖北令朱隆国,同定远将军陈梧起义于禾事败浮海而东,效秦庭哭,倡西征策,而起义方兴之陈万良,则多率壮士以梗北兵,北亦患焉。熊汝霖亦以江面仰攻,不如内地做起,慨然以书币聘,于是万良来。
先是唐蕃即位于闽,改元隆武,江东起义,监国不相闻问也。于时闽臣刘中藻奉诏书至,又卢若腾、郭贞一,奉隆武抚按浙江,而温处两府置官据守,取饷三十余万去。朝中江上,大率与者半,不与者半。与者以为圣子神孙,总为祖宗疆土。今隆武既正大统,自难改易,若我监国。犹可降心相从,而不与者以为彼去北远,幸得偷安旦夕,而我猛臣谋将,血战疆场,以守此浙东一块土,似难一旦拱手而授之。所以诸臣坚拒者,有“凭江数十万众,何难回戈相向?”之语。不与者为张国维、陈盟、熊汝霖、王之仁等;与者为方国安、于颖、孙嘉绩、姚志卓等。朝议命使通问,遣科臣曹维才,职方郎柯夏卿往。不用疏奏,止叙家人叔侄礼。
十三日,监国归郡,而与者诸公,乃于十月朔日竟开唐诏于府堂,乡绅家祁鸿孙等复以兵卫,江上诸营亦多奉表归命惟谨。是日陈盟以疾解礼部去。
月内草木非时而发,花尽开。
斯时大军云集。自起事以来,浙东蜂涌之将,不可胜纪。人尽招兵,人尽派饷,甚且抄掠频闻,搜括殆遍。犹取投北者括其财,继则富家大室及农工商贾之人,靡不推索诛求题官送札之类,种种恶套,转相效尤,日甚一日。愈竟愈巧,愈出愈奇。而诸营曾无厌足,尝称匮乏。识者知为不终朝之计,而实亦莫之能挽也。王之仁原食宁饷,因其子王鸣谦防守定关宁,饷多为所留,于时西兴营兵称匮乏。之仁乃首攻吴孟明、金兰、姜一洪、张六□四家,令各出十万金相助,遂有以赂钻入他营求庇者,于是派助之议起,而方国安之营加甚焉。更且大小相欺,强弱相并,如都督佥事裘尚,原以嵊兵食嵊饷,而淮抚田仰从海上来,乃遂分派一万;而方国安中军定南伯俞玉又欲分十之五以饷兵。开远伯吴凯,原以台兵食台饷,而总兵李础夺派黄岩,长史谷文光坐派宁静,国舅张国俊坐派天台,而张总镇及本道标又复坐派临江,并吴凯之兵无仰给。孙嘉绩、熊汝霖,原以姚兵食姚饷,而靖江伯王鸣谦提兵至姚,欲其尽供王用,不听支取。至于定远将军陈梧行檄西征,问渡东海,移镇临山,奉旨撤回,终住余姚,杀金吾张岱之子张钅式,尽取金帛妻妾而有之。总督水师荆本彻奉命西征,不过浙西一步。而权取宁饷,打粮屠毒蛟水,几无安堵。临数百里地面,则尽为方国安诸营,札取屋庐作寨房,门壁烧营火。今日卷东,明日卷西,以致室家离散,村落萧条,有难一二道者矣!然而江上诸师志犹奋锐也,枢辅张国维慨订战期,欲以初八日,始有连战十日之约,方国安诸藩及张国维兵司上流。
初八日,熊汝霖与监军寺院陈潜夫合营并进,副将诸卢崇等为先登。
初九、初十,则总镇史标及游击魏良等为血战,刀枪剑戟,兵刃相加,对射对杀,应弦而倒者,北日以数十计。
十二日,镇东监军万端士上岸疾驰,挽强射北,发无不中。晚,孙嘉绩兵罗应魁深入放火,被获,缚见北院张存仁,不杀,书示数纸,遣还送熊汝霖营。又令一使持谕帖遗之江干,乃致瓶窑姚志卓者。 十三日,北兵大至,营兵悉奔,而端士犹与监纪推官何之杰、都司郑大道等,互射不休,其余孙嘉绩、钱肃乐、沈宸荃、郑遵谦等,皆亲冒矢石,桴鼓率先。 十四日,钱肃乐前锋钟鼎新等用火击死北穿绯衣者一人,副将吕宗忠等直抵北营,伤北数千,又游击俞国荣等直抵张湾,获器械,沈宸荃标下都督、佥事姜克复等,过张家嘴敕塘一带,兵甲向用红,是日恐北备,尽翻变白。先令数十诱北白标十余骑来,前锋将鸟嘴杀之,即有六七百骑张两翼夹冲,诸下用火多击死。收营复有三骑马上射。先锋沈国忠、沈明俊,赤身跳岸,亦用铳击死。 熊汝霖、总镇史标等渡江埋伏戈弩,北三十骑来游击,魏良等杀死。北怒,即统数百冲阵,至伏所戈弩齐发,先倒旗纛将一员,随毙北数十。暮复益□百余骑至,汝霖侄熊茂芳张弓射马,又倒北三□;丁黄奇又倒□一;史标开大炮,应声连倒数十炮手;龚遂亦发炮冲北一路。自初八以来,诸师无日不战,亦无不胜。
十五日,北以上游缓,北骑独多于此日,不意上游毙北,亦独多于此日。是役也,诸师之气鼓壮,实为诸义旅江干以来战功等一,不及十五日而止。
若夫浙西之师,初十日于四通桥相冲杀,至塘栖北,复有杀伤将士,获陈万良妾。
十六日又来,万良登岸夹击北军,被矢炮落水,死伤甚多。其家眷,幸熊汝霖拨副将徐明发等至,力敌北船而免。
十九日,熊标总镇徐龙达以兵三百会。
二十日,杀临平□务官。日午,扎北陆,追烧粮艘,并擒坐船官杨清。北援至,监军佥事鲁美达同旗鼓蔡镇祥,迎战截杀。
廿二日,扎五抗。北嘉湖道佟率众千余来,徐龙达拥舟师相对敌,陈万良据高桥用炮石,徐明发取乾草发火器。至午,杀北军百余,焚座船二,夺小船二十余,大炮四,铁甲三,弓三十一,刀枪一百四十件。
廿三日,扎新市。
廿四日,进双林。
廿五日,至吴江,□有斩获。 廿七、廿八,自五杭退临平。
廿九,至大开河,北正截击,而熊标接渡之舟至,乃济江。说者以官义之师列长江数十百里,九头八目,勿克如指臂之一呼群动也。奈何?莫若效汉高祖用韩淮阴故事,乃克有济。
十一月□□日,筑坛于冠山绝顶,拜方国安为大将,总统诸营,令辅臣张国维代监国推毂。是日,旌旗蔽空,车马如织,北望亦惊。顷之,进方国安荆国公,王之仁武宁侯,江干诸将与扈从诸臣,前后封伯者,三十余人,挂将军印者,一百五十余员。行间骄悍之夫,躐取而上,府衔镇体,肩舆黄盖,相望于道,而文士进身者亦便欲速化为部曹台省;甚有鄙薄县令郡守,谓不足为。名器滥觞,至此已极!而又官义相仇,文武异志,如武宁侯王之仁,心本忠贞而迹多可议,西陵纳妾,获问遣归,勒榜追饷,而量敌讳战,人每疑之,以致于颍,孙嘉绩、钱肃乐等,喷有烦言。之仁愤甚。一日,会马士英于潭头,于颍适至,之仁拔剑而起,颍几不免,幸士英以身覆乃已,由是揭参诸臣不已。孙钱不安,欲以兵归吴凯,而协理台中,沈宸荃、陈潜夫,与监军参议方端士,见同事欲散之。且额饷无凭,欲以兵归总督义师之熊汝霖,而亦起退听意。朝廷为之慰勉乃止。其余如总镇刘世□与标枢争寓于长河,王捷殴御史刘明孝于官街,而方标定南伯旗鼓辱巡盐御史李长祚于营上,率以为常。
自拜将后,大小十余战,无败亦无胜。 十二月,朔北伏内墩,张国维发总兵赵天祥、张世风,与熊标同进,上下深入,北莫敢冲,亦莫敢尾。独监军方端士与北值,裹疮酣战,斩馘擒骝而归。
众议以为北何尝不顾虑,特我不能一乃心力,所以一处进战,一处退休。此皆由于大将期会不信,调度不灵,故缓急有不相应之势耳。
十五日,监国复至萧,乃议分门夺入。定期以二十四日丑时,官义齐会,水陆竞进,以王□俊奉命为督阵使,遍历诸营上流五云一带,如正阳钱塘等门,则方国安、张维所分也;下流姜家嘴一带,如太平艮山等门,则王之仁、熊汝霖、陈潜夫等所分也;再下则章正宸、孙嘉绩、钱肃乐、沈宸荃、万端士助之;最下则吴凯、郑遵谦等复助之。是日,北亦大费区画,议背城一战以决胜负。孰意大帅无筹,惟知督促而前,深入陷中。北佯败,引方兵径进,北乃以一枝从万松岭截其军前之精锐,不得出,后无救援。而纷纷败走之徒,且扬帆直归本营,二三千选锋,尚可策应而为转胜之兵者,乃竟置之不题一字。方国安惟知痛哭,一筹莫展,而诸下亦莫肯为数千人出一议者。惟是威远伯方元科兵最号雄武,而又泥于术士之言,始终按兵不出一旅,方且以幸全为得计。虽下流熊汝霖等冒矢石,躬亲督战,北亦狼顾胁息。然而胜者自胜,负者自负,于斩将搴旗终莫效也。南兵杀伤更多,江上军声为之大阻。自此以后,遂不复频言陆战矣。是时淮抚田仰带兵数千从海上来,遂命入阁。 丙戌元旦,江上王之仁同诸臣先期奉表劝进,监国哀思孝陵,惨动颜色,涕Д不允。改元颁历,称“监国鲁元年”,江上诸藩镇次第来朝。
初六日,监国乃归越。
初三日,连日复渡,扬帆而进,北以飞炮御之,每半渡,噪而返,若游行者然,间或有歼,亦无几也。时□游急,方国安移镇焉。嫠饷缺,张国维暂归矣。其余义旅无船、无饷者,或归瓜沥,或住民房,或扎内地,虽各营俱有留守,而真正任事者,惟西陵王之仁,龙王塘,熊汝霖,及小郑遵谦耳。 又渐直总督水师荆本彻与肃靖伯黄斌卿手书塘报云:北以千艘将浮海来,命议东守乃移孙嘉绩于临山,移于颍于三江,移钱肃乐于沥海,移沈宸荃于观海,西兴小一带,益孤弱。又闻北掘河自赛公塘至江口,为移船出江计,又遍搜废铁,多铸铳弹,实有东渡心。熊汝霖乃乞海上总兵张鹏翼,及熊和二将之在余姚者,令以舟师来听调发,又复令人西渡,觅将才余五化。
二十七日,熊总镇史标,同台中陈潜夫、副总裘尚,及方国安所拨总兵方任龙等,移炮登岸对击,舟中大炮继之,毙北数十人。后方船阁浅,几为北及,赖监纪潘澄等炮矢发,北乃去。盖北之长技在骑,而南所恃者舟楫,惟虑水退船胶耳。陆战数为骑所冲,实不能驻脚,辄复奔而口乱且溺,水战惟恃铳炮。然江面夷旷,荡漾波心,北已凭高望,纤析毕见,南樯帆动北已持满待矣。况复有胶舟之患,故或者谓形见势屈,非计之得。若但长此相持,诚恐变出意外雌雄无久不决之理也。所以熊汝霖诸人,谓宜以江上为正,缓其重兵,而别出奇以挠之,非浙西诸路之兵不可。况起义以来,愿内应者多,而受朝庭之爵秩者亦不少。吴江吴易则受浙直总督矣,朱大定则受监军矣,钱重则受监军兵备,海宁查继佐则受兵部主事,而其兄查继绅则受监军兵部矣。其余如张贲孙之受兵部,及平湖马万方之受兵部司务者,不可胜道。由是长兴则有总兵金国雄,德清则有总兵庞培元,太湖则有总兵沈泮,双林则有总兵陈恭贤,乌镇则有副总杨维明,而海宁所指挥姜国臣,联络旧辖官丁,暗结都司姚钦明,与指挥满维城。又董延贞集船百号,托以贩盐专待策应,而德清监纪孙,及海盐参将朱民悦,结运澉乍两浦并盐邑中后二营,瞻望王师,有如云霓。 二月中,熊汝霖令总兵张行龙、朱世昌,皆亲历各营运给之,而以陈万良为首领,晋平吴伯,锡以敕印,赐以蟒玉。佥都御史吴易以蜜书潜订期纳崇德;原任礼部主事曹广全□南来,知长兴、宜兴,密报恢复吴江、嘉善,近复底平:皆援剿浙直副总沈镇徐桐生佐吴易受朱大定指纵之所为也。又广德瑞昌王亦率敢死壮士以待,人心思汉,引领西征,以日为岁。熊汝霖意专志决,大声疾呼:欲由宁盐直捣嘉湖截北粮遣;而又虑嘉禾为苏松往来之冲,虽取未必能守。而湖州接连太湖,长兴吴江义师屯聚,王师一至,如响斯应,实为歼北第一要著,踞北肩背,计无出此。然必得劲旅三千,半月粮饷,发付万良,以凭调用,庶机会可乘。而当事懵懵,了无筹算惟日以江干打仗自愚,不足以慰思汉之人心。熊汝霖又兵不满千,无可抽拔,而饷又减口,以络陈潜夫之兵,不能那借,虽日与各营商之,亦□若充耳也。
朝议开科,兴文教,饰太平故事,改提学道为提学御史,于二十九日令诸郡县大试生童,是日,武宁标取萧山明伦堂钟去,以备中军用。
三月朔,西兴营王之仁邀荆国公过饮。未午,有数艇从上流下,之仁以为国安舟,自往迎之。及前,乃北艇。仓皇问,已有从水泅来,扳舷欲亡者。其小童忙以酒瓮撞其头,泅者堕水死。急命发炮,持火者颤不能举。之仁手刃其人,自引火发之,碎一舟,余艇竞绕而前,势甚棘。之仁舟高大,操舟者乃力迥柁转,尽犁翻其船,溺入水,生得数人,以捷闻,北自是不敢轻渡,而之仁之疑亦尽释。盖自去秋来谤毁满路,惟熊汝霖深信不疑,至是以孤舟力敌,而之仁心事始如云如日矣!江干诸旅莫不称快。
是日,闽中遣使臣陆清源赍三万饷犒师,江干诸师皆有分额,独遗王之仁及马士英,以之仁前有降北嫌,而马士英则以权臣误国也。故隆武于登极诏后备录士英恶罪,置诸不赦,马士英深衔恨之。时适统师在江,乃以是事激嗾之仁,之仁怒,遂抢劫其舟,以煽惑诸军为辞,置清源于水舱,久之竟灭其尸,莫有问者。
先是九月初,北破徽州,起义乡绅金声被获于绩溪,至是闽阁部黄道周以兵来援,至开化,北掩至,遂袭之去。由是窥衢严甚亟,时守衢者,永丰伯张鹏翼,弟张继荣御之,战殁,中军沈桂甲骂北,穿舌而死。守严者,总兵顾应勋等兵单且冲,咸告急。荆国乃令威远伯方元科率总兵马汉等往援,力战却之,遂底定。 月中,署余姚令职方司主事王正中集兵千余,渡海而西,抵乍浦。北射城头兵,踉跄损失而归。会稽令查嗣馨不畏强御,有方兵打粮被获,命民集柴以火烧之。萧山令贾尔寿牧民御众有长才。时兵集江干,萧特苦;尔寿抚循若更生,诸藩镇亦弗憾。既加兵部职方,方端士又荐□各营军。定海令朱懋华抚兵戢民,调御得术,熊汝霖荐加兵部职方司。 月终,仍复议西征,陈万良新募千人往,以山、会,上虞折差银三千两抵作西征费。先遣监军佥事胡景仁密备船只,至无一舟,以致监纪推官严土杰,副将来时桂,分头陆进。前标冲散,至落瓜桥。陈万良躬冒矢石,斩北焚粮,逼德清城。兵破,德清助义民兵先溃,总兵徐龙达死焉。
四月初六日,东归。
浙西总督吴易兵至海盐杀北令。北院张存仁亲至湖州,檄四府会剿。浙西义旅,多被冲散。熊汝霖闻之心胆裂,乃仍多方鼓励,开远伯吴凯身任浙西监军,陈潜夫、方端士欲与副将沈维贤由江迳渡,宣义将军裘尚愿分奇兵五百,令副将谢国祯从间道往。定远将军陈梧带兵千余,间渡临山,永丰伯张鹏翼亦听调集。而廷议游移,分头错乱。吴凯奉旨留守温台,张鹏翼奉旨赴援严陵,陈梧不奉纶音毒害地方,余(灵皋按:原本作“被”今依文意改正)姚令以民忿见杀,裘尚旋尔因循,陈方两监军亦各思星散。讫无定裁,似少专决。
武宁侯王之仁再疏荐陈盟入阁。命下,盟再三辞。且言诸藩镇虐民之害,兼列朝廷门户之非,意欲尽捐夙习,然亦不能行也。 十六日,定海总兵张国柱部曲之慈溪、余姚,打粮,为后海百姓杀伤甚众,兵焚民居而去。国柱本高杰标将,浮海来,为定关帅王鸣谦留置麾下。其实跋扈骄悍,王不能驭,亦殊苦焉。时总督浙直水师荆本彻亦扰害地方,为肃靖伯黄斌卿所杀。又阁部田仰,及义兴伯郑遵谦,因夺寓争哄于殿。太监客凤仪兵助田仰,欲手刃遵谦于殿上。甚至矢炮相加,杀及平民,震惊天阙,人甚骇之。
五月初,进王之仁兴国公。
建言者谓西征奉命久,升爵多,诸将迁延误事,宜罪伏钺以示警,庶可督促起行。然刍粮未备。舟车未集,兵帅未选,训练未行,徒冥冥举事,以资谈讥。陈盟入阁,亦主西征乃定议分水、陆二路,以肃靖伯黄斌卿,总兵张名振,从海上入黄浦,取苏松与太湖合;以平湖马万方监其军,以督师阁部张国维率平原伯姚志卓、张名宿等,从安吉、孝丰,出湖州、广德,与瑞昌藩合。以方瑞士果敢有为,加佥都御史,抚治浙西,加兵部职方司主事,监其军,内廷一人主其事,一人主饷,渐有端绪,而警报至矣。北前取沙船,自内河开坝通江,尽数出渡,□声甚亟;其地正对小。时各营皆饥,而义兴尤甚。其饷已经定南伯俞玉分取,至是竟有毙者方议调吴凯兵防守,而已无及。前北抚萧启元初至武林,便欲必渡,为沉舟破釜计,云:“能渡则渡,不能渡则散!”其窥渡之意甚决。又加北来新兵尽至,帐幔弥空,遍营六合塔上下,一望数十里尽白。乃移炮聚一处,对条沙轰雷震天,声势甚盛,上下并急。
二十一日,金火战于昴度,又相犯太阴。
二十六日,太白经天,连四五日。
是时,亢旱久不雨,江潮不至,上流涸,北犯富阳。北峰山守将潘茂斌等败走,涉水而东。先是乡民导北渡江,云浅可涉,北犹豫未敢行。至我兵涉者仅及马腹,遂以数百尾渡。从碛溪过江,行十里许,至柴沟营焉。此二十七日事也。
江上方国安兵将皆有家家于船。二十八日闻报,国安传令二更并船三更起火。亦愤将士不尽力打仗,皆由系恋家眷,浪言尽杀营头妇女稚子遂散各营将士。诸营亦不顾命,争挽船入坝哗甚。威远伯方元科以兵不宜散。又连杀二三人,但荆命已出,不可复止,亦遂遣之。潭头七条沙一带,营头尽散。
二十九日,越城闻报,时江上诸营俱未动,北渡者少,似可并力御止。陈盟犹劝监国作亲征六诏,飞递江干,不意申刻方国安家眷已漫塞越城内外,而江上诸营亦无固志矣。城中于方兵至,知北兵已渡江,争欲去之山间,方兵不容出。
三十日,提学御史庄恒犹覆试诸童。卯刻,监国发宫眷。国安至,犹云守绍。顷之,并监国亦行矣。是日之暮,北兵始至河桥。
先是二十七日,吴凯自台州至,遇变,遂走诸暨,后死焉。 萧山株墅翁逊,字太生,向与陈潜夫、熊汝霖共事。至是闻碛溪渡,方氏先溃,江上军无固志,翁扼腕甚。白陈请再视江浒,沿江上下,疾走数百里,壁垒皆空,远谓陈曰:“国尚可为乎,南北沦陷,不意又及江东也!皇皇欲何之?我将以钱塘江潮荡我郁愤也!请先辞去!”遂跃入大江死。
六月初一夜,北兵追方国安于蒿坝,方元科殿,之小江,杀北数人,暂停不前。
初二日,诸暨庠生湄池傅日炯,字中黄,走门人何綦炳斋头晏诀,悲歌浩叹,作绝命词曰:“国耻未伸,母命如线。势不可为,发肤将献!畜固难存,剃亦羞见!赍志已濡,死不当殓!”其母钱氏知炯之殉难也,特来戒其酒,恐人以炯为酒误也。炯受教,送母归。冠孝巾,服麻衣,往宗祠别祖父,又归别其母。母躬具酒肴,命幼孙持浆满觞而三酌之,庆慰备至。至末觞,则跪而勿饮。母诘之,则曰:“子乐母戚,是弗忍饮!”母曰:“儿饮!予勿戚也!”遂饮之。炯更涤觞酌献母曰:“惟愿我母无楚于家!”母复笑饮之。母子劝饮半日。炯乃扶母上坐,四拜永诀而出。炯回顾母,母亦顾炯。母又即命曰:“儿勿顾!”于是竟往江浒。忽忆江中有石名曰“罗石”其形挺直,其平如削,又高歌曰:“世污浊兮湄江清,人善时兮罗石古!惟伊人兮客何方?逍遥此兮石上旅!”吟毕,投入江中而死。次晨,乃果于罗石上获尸以归。
诸暨湄池儒士傅商霖闻中黄死,吊以四诗,其四曰:“我门忠孝代多人,清史鸿标蜡烛名。今得吾昆相继美,湄江湄水古今清!”又明志诗未有曰:“但顾谱书明末子,不欲吾孙说国初!”又歌曰:“人类尽,三纲绝!世尽甘,予心裂!幸父葬,母已穴!妻虽有,固可撇!子即幼,亦难说!正衣冠,笑而诀!”又愤歌曰:“忆昔高皇我太祖,扫除之功驾汤武!礼乐文章冠百王,纪纲法度优千古。贻厥嘉谋淑后贤,代有明王继九五。念我先皇十七年,何时暂解茹荼苦!由藩入践不逾时,逆授首威灵斧。亲秉文衡擢俊贤,免税蠲租施利溥。夫何贼寇日交讧,杳无南□与山甫!恨杀八股腐头巾,彼此相蒙成地府!幽暗昏昏扃莫开,贿胳相通拥子母。事君不念地天恩,苛虐小民实如虎!贪儿十万启边关,卖国通天罪难数!呜呼臣已不成臣,闯贼缘何不跋扈!一朝窃发逼神京!果尔诸臣咸拜俯!若无先帝社稷殉,哭杀明朝一代谱!”中云:“南都建主鲜若明,又值权奸肆簧鼓。耽财嬖色复沉湎,日夜君臣只歌舞!贸官鬻爵不资偕,卖菜佣儿亦膺□!戴天不共置罔闻,政事纷纷日旁午。”又云:“潞藩一叶仅线线,修斋诵经何其□?冠绅尽是楚猿猴,武弁原来奴仆伙!江东虽小亦可兴,生养教训鲜越佐。拥兵朝夕惟虐民,谁思尽忠报皇祖!致使神州尽陆沉,那讨一块干净土!”后云:“然而大厦既云倾,一木难为柱与础!况我书生甚藐焉,作辞敢仿离骚楚!惟尝清夜自思维,幼曾遂过邹与鲁。兴王后史采民谣,或者不尽废狂瞽!”既作歌,不食而死。 初四日,北兵至暨阳。
马士英携家眷匿嵊县大岩山中,居数日,入四明山之金钟寺剃发,北至出降。北尽杀其兵于林中,令骑一驴之台州招降方国安。国安已渡黄岩,与北隔江。北白标先至,方元科欲尽杀将士妻妾,决死一战。国安犹豫不忍,北兵抄出后路。马士英适至,为先容,诸军一夕圆帽成,发尽落,头尽白,人尽清矣!方国安出,方元科等亦降。
鲁监国浮海依肃靖伯黄斌卿,江上熊汝霖、郑遵谦、钱肃乐、冯元飚、沈宸荃,及平湖马万方,并张肯堂、朱永佑、吴钟峦等,相继共依焉。阮大钺早与北通,北以内院处之,至是竟出。
兵部尚书余煌,字公逊,号武贞。先乙酉六月,北檄诸绅朝见,余独不往,书数语曰:“膝不可屈,发不可披,飘然乘风,孤竹之遗!”复遗命不择美木,以先帝后不即梓宫两尊人皆杉慧耳。殓以时服,祭以小腥,不作空王事,不祀乡贤,不刻文集,不求志铭,不从形家言,石碣上止书“明高士余武贞墓。”至是初四日到渡东桥,命仆以绳系身,曰:“俟气绝,即移尸在岸。”仆收绳急,余不死。喘息少定,开眼叹曰:“忠臣难做!”复跳入桥下,乃死。
山阴朱玮,字鸿儒,年二十四。兵溃,从父祖壁兵梅里尖墓所,辄正壁坐泣,间语曰:“人畏兵,我不畏也。”家人疑而防之。初四日,故称剃于招提,还舍,整衣冠,书篷,逸去。其家索之,林舍俱无,走野扣灌夫,灌夫曰:“顷见少年望墓再拜,直往河上。”迹之乌有,父号于塘曰:“明将{徒}家于项里,宁守魄以罹祸,抑弃骨以远难!”三号涌而出,角巾僵立,有似生焉。
山阴文学范史直,字域之,原名于晋,负石投江。初五日,监军御史陈潜夫字元倩,旧讳朱明,兵溃,归寓小,作绝命诗曰:“万里关河群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清风血泪苌弘碧,明月声哀杜宇魂!白水无边流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一忠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同妻妾孟氏赏月于村之孟家桥,两夫人先联臂而入于河,然后先生从焉。观者数千人,先生犹与两岸人拱揖而别。
御史何弘仁血诗题壁曰:“有心扶日月,无计巩河山。化作啼鹃去,千秋血泪潜!”殉难于旅邸。
御史沈履祥督饷台州,北兵至,送监国入海。同总兵张廷绶、李唐禧,入山。当事询知,逼剃不从,诗四首矢受刃死;张李亦不剃,同时殉焉。
兵部职方司主事沥海所高岱,号白浦,次子绍兴庠生高朗字子亮,同欲殉难。朗肃衣冠泣拜曰:“儿不能待,当先期以俟,”白浦瞠目送之曰:“尔能先我!尔能先我!”朗命仆驾一小叶之海口,翻跃入涛,仆力援不能解。因啮其臂,痛甚乃放。岸帻浮去丈许,复跃以手捞,整帻而没。白浦捞尸殡讫,遂绝粒,犹饮汤水。至七月,闻朗生遗腹子,甚喜,欣然命取酒三杯饮之。自后虽汤水亦不入口,饿而死。
礼、兵二部尚书詹事台州临海陈函辉,字木叔,别号椒道人。生时,太封翁梦杨椒山先生降临,故字号从之,号“小寒子”。乙酉六月,举义台州。丙午五月,事坏,入台之云峰山。其峒吭有碧潭,愿为止水,感而作诗曰:“骚经何必读灵均?山鬼空潭啸旧臣!落日湖边芳草冷,城东樵者是前身!”又曰:“眼见两都轻一掷,孤鸿何处觅安巢?”初九日,作自祭文:
“为乙酉六月以文自祭也。其时祭之而不克死投水者一,投环者再,逮赴槛车者数数矣。遇监国立,遂破家起义,同志者共十五人,赖高皇帝之灵,佑我哲王,誓师于越,张、王、熊、吴,诸文武相与夹辅帝室,如支覆屋,仅及一年。天不祚明,闵凶复告,播迁出走。予依依内殿,主上命从小路前发,急走还寓,见诸仆已携幞被出,驰至五云门。目睹陈谢二相公皆被截回,遂转至稽山门。士女流离,逃兵载道,干戈刺体,即自间道过上若,穿岩岭,下潘墩,抵天台之远村,道经寒山古寺,于洞侧遇一老衲,谓“居士识本来面目乎?生死,释子看得轻;忠孝,儒门看重。尔二事皆了了,亦可以掉臂竟行矣!”予拜受其言。起而忽不见,恍然说素心合。复从何彻龙潭,于小海门问渡。黎明,抵台西郭门外,而各营焚劫,城门尽闭,咫尺不能谒天颜。哭而入山,因得至云峰读书故处,此予缘也,亦予命也。山上有池,可以殉国,人恨不得其死耳。为本朝死,为故君死,为寸丹死,为见危授命死,夫子曰:‘守死善道,’然则此日之从容就义,体受全归,亦孰有善死如予者乎!空山无棺,白茅可束也;空山无人,山鬼可招也;空山无葬祭,麦饭可供也。予自甲寅读书此山,与湛明大师相往还三十年。今湛明以四月先逝,塔于是峰之腰;予以六月殉亡,埋于是峰之脊。亦如远公、渊明、了元、东坡可以相视无愧。客冬出使温处,读先正尊乡录:宋之亡也,吾台死难六人。以王琥为最,而不仕者至数百人。靖难之变,王叔英、卢元质,诸君子称八忠而方先生以十族湛夷,此古今第一烈性男子。每尝拜其祠下,阴风飒飒,今亦可以追随而无憾于心矣。顾所愿慕者彼樵夫也,夫不知其姓氏,瘗骨东湖。予自誓孤肝,流尸峰沼,魄沉于渊,魂升于天,意犹恋此名山。自兹以往,一坏之遗骸在丹碧,尚诩乎本朝。迨夫天下既平,悯忠不少,后之好义君子为予筑土岭上,肖像高山,庙貌长存,僧伽共护,则羊公有言:吾死后魂魄犹应登此山也!况乎埋骨栖身于古佛山灵之侧者乎!吾作此文时以代祭也倘恍写成,不暇增饰一言,点染一字,但知写我平生一片心。世缘已断,爱河已离,亦无依恋亦无墨碍,亦无恐怖悔吝。此一潭水,明月在天,世世生生,长伴禅林钟磬声,后之诸友与两儿来哭时,可以此文写一通焚之墓前,再以一通质之天下有心者!” 夜即宿湛明禅师房内。漏下五,作六言绝命词十章。序云:“乱离无诗韵,皆信笔口占将死才尽,亦聊以告天下诸同志云:一曰:‘生为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二曰:‘子房始终为韩,木叔死生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蘖寸心独苦!’三曰:‘父母恩不能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湖上,应怜故国孤臣!’四曰:‘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前有白气直冲肩舆)五曰:‘去夏六月廿七,今岁六月初八,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其六阙。七曰:‘斩尽一生情种,独留性地灵光。古衲共参文佛,麻衣泣拜高皇。’八曰:‘手著遗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九曰:‘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十曰:‘今日为方正学,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惭,请与同人证此!’”又别亲友诗:“故国千行泪,孤臣一片心。”诸僧索遗言,走笔留八十句,中有:“叔世君臣薄,其道变为市。麻衣不草诏,所争惟一是。东湖樵夫亭,芳名佩兰芷,头白谁百龄?汗青自十纪。”
又作《小寒山子云山埋骨记》曰:“此一副骨头,半生肮脏,百折英灵,只成一个‘寒’字。山寒而龙蛰之,人寒而星岳依之。归骨兹山,其天定也。记予自甲寅始读书山中,五月披裘,闻钟发省,昕夕相对,恒得湛明诗以寒印其寒,如寒潭之印秋月。而今间关重茧,只身归来,家园付之一炬,寸丝不挂,瓶粟多捐,仅有古寺旧友诸衲子,为之诵经下锸,而二三义仆辈感主人之死国难,痛哭再拜,以寒泉一勺奠之。妻孥散亡,世缘已断,不殖不封,无烦改卜。以此贻同好,待我儿见孤臣魂魄之所依,与兹山相终始!”
外有豫知后来启棺视殓者为杨衙官,与书一纸,且赠二金,置佛炉下,自书神位,肃冠服遥拜君亲,乃拜佛像,投寺门池中。不死,起而索卤,又不死,起而复命诸僧绕佛前环诵,身坐湛明和尚故禅榻中自经死之。一手握尚书印,一手握扇及素珠,此六月二十三也。其笔砚书纸皆命置棺中焉。 阁部金华张国维,号玉笥,兵溃归,有绝命诗三首:一曰:“艰难百战戴吾君,拒北辞唐气属云。一去仍为朱氏鬼,英灵常伴孝皇坟!”二曰:“一瞑纤尘不挂胸,惟哀耋母暮途穷。仁人锡类应垂泽,存没衔恩结草同!”三曰:“夙训诗书暂鼓钲,而今绝口不谈兵。苍苍若肯施存印,秉丰全躯答所生!”自缢死。 阁部金华朱大典,号未孩。乙酉北兵至杭,退守金华。方国安溃师欲入,先生不许,相持久。国安精锐,大半耗于城下,金城得全。以是国安陈师江上,朱师不出金城一步。只自料守备之具。至是,国安降,欲首先效力,导北兵以大炮攒打,七月十六,城破,屠城;朱合家焚死。
金华总兵山阴吴廷璇,字瑞玉,赴火死。先是吴与夫人傅氏约,城陷以手帕为质。至是手帕来,傅氏亦自经。
武绅徐日舜,号五人,西安人。向累功至贵州游击,监国授扼华军门。城将危,犹巡城,被获。大骂,穿舌而死。
金衢兵巡道黄金钟,七月二十九攻城,八月初二城破,被获不屈,骂而死。
楚通城王,城破被获不屈云:“金枝玉叶,惟有死而已!”杀而死。
江山知县方召□,直隶宣城人,平时轿前两牌云:“不爱钱,不惜死。”北兵至,正衣冠拜阙,怀印投井死。 衢州通判谢□□,城破,正衣冠自缢。
兴国公王之仁,号九如,江干车坏,驾船驱家眷入海。穿蟒衣,乘大轿,直入南都。当事使人押,王笑曰:“谁使吾来?吾欲死得明白正大耳,押我何为!”谈笑从容,出入自若,衣冠不剃,有绝命诗二律:一曰:“黄沙白浪起狂飙,力尽钱塘志未消。半世功名垂马革,全家骨肉付江潮。诗题四壁生如在,大笑秋空死亦骄。三百年来文字重,只今惟有霍骠姚!”二曰:“通济桥边独步时,国门惊见汉宫仪。欲将须发还千古,拚取头颅掷九逵。死后只应存剑铗,世间终是有男儿!瓣香拈起寒霜劲,白日含愁不敢悲!”杀于南都大中桥,从事八人亦俱死。时人以大中桥改为“大忠桥。”
一年之中,浙东情事大约如是,其一代人心风俗,概可知已!又有海外舟山闽中事迹,当另录以续入可也。兹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