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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古籍

二十四诗品

  •   1。雄浑

      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非强,来之无穷。

      2。冲淡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

      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脱有形似,握手已违。

      3。纤穠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4。沉著

      绿杉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鸿雁不来,之子远行。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5。高古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月出东斗,好风相从。  太华夜碧,人闻清钟。虚伫神素,脱然畦封。黄唐在独,落落玄宗。

      6。典雅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7。洗炼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8。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饮真茹强,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谓存雄。天地与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9。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雾余水畔,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尊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10。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蘋。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11。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满绿酒,花时反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12。豪放

      观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反气,虚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凤凰。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13。精神

      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明漪绝底,奇花初胎。青春鹦鹉,杨柳楼台。

      碧山人来,清酒深杯。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14。缜密

      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清露未晞。要路愈远,幽行为迟。语不欲犯,思不欲痴。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15。疏野

      惟性所宅,真取不羁。控物自富,与率为期。筑室松下,脱帽看诗。

      但知旦暮,不辨何时。倘然适意,岂必有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16。清奇

      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BD寻幽。  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17。委曲

      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

      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风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

      18。实境

      取语甚直,计思匪深。忽逢幽人,如见道心。清涧之曲,碧松之阴。

      一客荷樵,一客听琴。情性所至,妙不自寻。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19。悲慨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

      大道日丧,若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20。形容

      绝伫灵素,少回清真。如觅水影,如写阳春。风云变态,花草精神。

      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尘。离形得似,庶几斯人。

      21。超诣

      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引若至,临之已非。

      少有道契,终与俗违。乱山乔木,碧苔芳晖。诵之思之,其声愈希。  22。飘逸

      落落欲往,矫矫不群。缑山之鹤,华顶之云。高人画中,令色氤氲。

      御风蓬叶,泛彼无垠。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23。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尊酒,日往烟萝。

      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24。流动

      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夫岂可道,假体如愚。荒荒坤轴,悠悠天枢。

      载要其端,载同其符。超超神明,返返冥无。来往千载,是之谓乎。

作者:司空图

全汉诗

  • 作者:(清)丁绍仪撰
    汉代诗歌,西汉至东汉 400年间的诗歌创作,包括文人创作和民间歌谣。汉代诗歌是在《诗经》、《楚辞》和秦、汉...近人丁福保编《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辑《全汉诗》5卷,收录较全。

作者:丁绍仪

诚斋诗话

  •   句有偶似古人者,亦有述之者。杜子美《武侯庙》诗云:“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此何逊《行孙氏陵》云“山莺空树响,垅月自秋晖”也。杜云:“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此庾信“白云岩际出,清月波中上”也,“出”“上”二字胜矣。阴铿云:  “莺随入户树,花逐下山风。”杜云:“月明垂叶露,云逐渡溪风。”又云:“水流行地日,江入度山云。”此一联胜。庾信云:“永韬三尺剑,长卷一戎衣。”杜云:“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亦胜庾矣。南明苏子卿《梅》诗云:“祇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介甫云: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述者不及作者。陆龟蒙云:“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香。”介甫云:“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春。”作者不及述者。

      山谷集中有绝句云:“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零乱杏花香。春风不解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长。”此唐人贾至诗也,特改五字耳。贾云:“桃花历乱李花香”,又“不为吹愁惹梦长”。

      东坡云:“春宵一刻直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人寂寂,秋迁院落夜沉沉。”介甫云:“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二诗流丽相似,然亦有甲乙。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又:“相随遥遥访赤城,三十六曲水回萦。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度尽松风声。”此李太白诗体也。“麒麟图画鸿雁行,紫极出入黄金印。”又:“折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又:  “指挥能事回天地,训练强兵动鬼神。”又:“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此杜子美诗体也。“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又:“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又:“醉中不觉度千山,夜闻梅香失醉眠。”又《李白画像》:“西望太白横峨岷,眼高四海空无人。大兒汾阳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平生不识高将军,手涴吾足乃敢嗔。”此东坡诗体也。“风光错综天经纬,草木文章帝杼机。”又“涧松无心古须鬣,天球不琢中粹温。”又:“兒呼不苏失脚,犹恐醒来有新作。”此山谷诗体也。

      《金针法》云:“八句律诗,落句要如高山转石,一去无回。”予以为不然。诗已尽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子《重阳》诗云:“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夏日李尚书期不赴》云:“不是尚书期不顾,山阴野雪兴难乘。”唐人诗:“葛溪浸淬干将剑,却是猿声断客肠。”又《钓台》:“如今亦有垂纶者,自是江鱼卖得钱。”唐人《长门怨》:“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崔道融云:“如今却羡相如富,犹有人间四壁居。”  诗有诗有一句七言而三意者。杜云:“对食暂餐还不能。”退之云:“欲去未到先思回。”有一句五言而两意者。陈後山云:“更病可无醉,犹寒已自知。”诗有句中无其辞,而句外有其意者。《巷伯》之诗,苏公刺暴公之谮己,而曰:“二人同行,谁为此祸。”杜云:  “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上言其力穷,故曰赊;下言其无使令,故曰亲。又:“东归贫路自觉难,欲别上马身无力。”上有相干之意而不言,下有恋别之意而不忍。又:“朋酒日欢会,老夫今始知。”嘲其独遗己而不招也。又夏日不赴而云:“野雪兴难乘。”此不言热而反言之也。

      诗有惊人句。杜《山水障》:“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又:“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白乐天云:“遥怜天上桂华孤,为问姮娥更寡无?月中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韩子苍《衡岳图》:“故人来自天柱峰,手提石廪与祝融。两山陂陀几百里,安得置之行李中。”此亦是用东坡云:“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杜牧之云:“我欲东召龙伯公,上天揭取北半柄。”“蓬莱顶上斡海水,水尽见底看海空。”李贺云:“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

      褒颂功德五言长韵律诗,最要典雅重大。如杜云:“风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又云:“碧瓦初寒外,金茎一气旁。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李义山云:“帝作黄金阙,天开白玉京。有人扶太极,是夕降玄精。”七言褒颂功德,如少陵贾至诸人倡和《早朝大明宫》,乃为典雅重大。和此诗者,岑参云:“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最佳。  七言长韵古诗,如杜少陵《丹青引》、《曹将军画马》、《奉先县刘少府山水障歌》等篇,皆雄伟宏放,不可捕捉。学诗者於李杜苏黄诗中,求此等类,诵读沈酣,深得其意味,则落笔自绝矣。

      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左氏传》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汙。”此《诗》与《春秋》纪事之妙也。近世词人,闲情之靡,如伯有所赋,赵武所不得闻者,有过之无不及焉,是得为好色而不淫乎?

      惟晏叔原云“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可谓好色而不淫矣。唐人《长门怨》云:“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是得为怨诽而不乱乎?惟刘长卿云“月来深殿早,春到後宫迟”,可谓怨诽而不乱矣。近世陈克咏李伯时画《宁王进史图》云:“汗简不知天上事,至尊新纳寿王妃”,是得谓为微、为晦、为婉、为不汙秽乎?惟李义山云:“侍宴归来宫漏永,薛王沈醉寿王醒”,可谓微婉显晦、尽而不汙矣。

      士大夫间有口传一两联可喜,而莫知其所本者。如:“人情似纸番番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又:“饱谙世事慵开眼,会尽人情只点头。”又:“薄有田园归去好,苦无官况莫来休。”又贺人休官:

      “重碧杯中天更大,软红尘里梦初收。”竟不知何人诗也。又有嘲巧宦而事反拙者:“当初只谓将勤补,到底翻为弄巧成。”此尤可笑。

      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难之。予尝与林谦之论此事。谦之慨然曰:“但吾辈诗集中,不可不作数篇耳。如老杜《九日》诗云:‘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不徒入句便字字对属。又顷刻变化,才说悲秋,忽又自宽,以‘自’对‘君’甚切,君者君也,自者我也。‘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将一事翻腾作一联,又孟嘉以落帽为风流,少陵以不落为风流,翻尽古人公案,最为妙法。‘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诗人至此,笔力多衰,今方且雄杰挺拔,唤起一篇精神,自非笔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则意味深长,悠然无穷矣。”

      东坡《煎茶》诗云:“活水还将活火烹,自临钓石汲深清。”第二句七字而具五意:水清,一也;深处清,二也;石下之水,非有泥土,三也;石乃钓石,非寻常之石,四也;东坡自汲,非遗卒奴,五也。“大瓢贮月归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其状水之清美极矣。分江二字,此尤难下。“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仍作泻时声。”此倒语也,尤为诗家妙法,即少陵“红稻吸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也。

      “枯肠未易禁三椀,卧听山城长短更。”又翻却卢仝公案。仝吃到七椀,坡不禁三椀。山城更漏无定,长短二字,有无穷之味。

      初学诗者,须学古人好语,或两字,或三字。如山谷《猩猩毛笔》:“平生几两屐,身後五车书。”“平生”二字《论语》,“身後”二字,晋张翰云:“使我有身後名。”“几两屐”阮孚语,“五车书”庄子言惠施。此两句乃四处合来。又:“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春风春雨,江北江南,诗家常用。杜云:“且看欲尽花经眼。”退之云:“海气昏昏水拍天。”此以四字合三字,入品便成诗句,不至生硬。要诵诗之多,择字之精,始乎摘用,久而自出肺腑,纵横出没,用亦可,不用亦可。  诗家用古人语,而不用其意,最为妙法。如山谷《猩猩毛笔》是也。猩猩喜著屐,故用阮孚事。其毛作笔,用之钞书,故用惠施事。

      二事皆借人事以咏物,初非猩猩毛笔事也。《左传》云:“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而山谷《中秋月》诗云:“寒藤老木被光景,深山大泽皆龙蛇。”《周礼》、《考工记》云:“车人盖圜以象天,轸方以象地。”而山谷云:“丈夫要宏毅,天地为盖轸。”《孟子》云:

      “《武成》取二三策。”而山谷称东坡云:“平生五车书,未吐二三策。”孔子老子相见倾盖,邹阳云:“倾盖如故。”孙侔与东坡不相识,乃以诗寄坡,坡和云:“与君盖亦不须倾。”刘宽责吏,以蒲为鞭,宽厚至矣。东坡诗云:“有鞭不使安用蒲。”老杜有诗云:“忽忆往时秋井塌,古人白骨生青苔,如何不饮令心哀。”东坡则云:

      “何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此皆翻案法也。予友人安福刘浚字景明,《重阳诗》云:“不用茱萸仔细看,管取明年各强健。”得此法矣。  五七字绝句最少,而最难工,虽作者亦难得四句全好者,晚唐人与介甫最工於此。如李义山忧唐之衰云:“夕阳无限好,其奈近黄昏。”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如:“芭蕉不解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如:“莺花啼又笑,毕竟是谁春。”唐人《铜雀台》云:“人生富贵须回首,此地岂无歌舞来。”《寄边衣》云:“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折杨柳》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光不度玉门关。”皆佳句也。如介甫云:“更无一片桃花在,为问春归有底忙。”“祇是虫声已无梦,三更桐叶强知秋。”“百啭黄鹂看不见,海棠无数出墙头。”“暗香一阵风吹起,知有蔷薇涧底花。”不减唐人,然鲜有四句全好者。杜牧之云:“清江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长送钓船归。”唐人云:“树头对尾声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韩偓云:“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蔷薇花在否,侧卧卷帘看。”介甫云:“水际柴扉一半开,小桥分路入青苔。背人照影无穷柳,隔屋吹香并是梅。”东坡云:“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船。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四句皆好矣。

      五言长韵古诗,如白乐天《游悟真寺一百韵》,真绝唱也。五言古诗,句雅淡而味深长者,陶渊明柳子厚也。如少陵《羌村》、後山《送内》,皆是一唱三叹之声。  自隆兴以来,以诗名者,林谦之范致能陆务观尤延之萧东夫,近时後进有张鎡功父、赵蕃昌父、刘翰武子、黄景说岩老、徐似道渊子、项安世平甫、恐丰仲至、姜夔尧章、徐贺恭仲、汪经仲权,前五人皆有诗集传世。谦之常称重其友方翥次云诗云:“秋明河汉外,月近半牛旁。”延之有云:“去年江南荒,趁逐过江北。江北不可住,江南归未得。”又《寄友人》云:“胸中臂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又《台州秩满归》云:“送客渐稀城渐远,归途应减两三程。”东夫《饮酒》云:“信脚到太古,又登岳阳楼。不作苍茫去,真成浪荡游。

      三年夜郎客,一柂洞庭秋。得句鹭飞处,看山天尽头。犹嫌未奇绝,更上岳阳楼。”又:“荒村三月不肉味,并与瓜茄倚阁休。造物於人相补报,问天赊得一山秋。”致能有云:“月从雪後皆奇夜,天到梅边有别春。”功父云:“断桥斜取路,古寺未关门。”绝似晚唐人。

      《咏金林禽花》云:“梨花风骨杏花妆。”《咏黄蔷薇》云:“已从槐借叶,更染菊为裳。”写物之工如此。予归自金陵,功父送之,末章云:“何时重来桂隐轩,为我醉倒春风前。看人唤作诗中仙,看人唤作饮中仙。”此诗超然矣。昌父云:“红叶连村雨,黄花独径秋。

      诗穷真得瘦,酒薄不禁愁。”武子云:“自锄明月种梅花。”又云:

      “吹入征鸿数字秋。”渊子云:“暖分煨芋火,明借绩麻灯。”又:

      “客路二千年五十,向人犹自说归耕。”平甫《题钓台》:“醉中偶尔闲伸脚,便被刘郎卖作名。”恭仲云:“碎斫生柴烂煮诗。”又有姚宋佐辅之一绝句云:“梅花得月太清生,月到梅花越样明。梅月萧疏两奇绝,有人踏月绕花行。”僧显万亦能诗:“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须臾云去作行雨,回头却羡老僧闲。”又《梅》诗:  “探支春色墙头朵,阑入风光竹外梢。”又:“河横星半三更後,月过梧桐一丈高。”又有庞右甫者,《使金过汴京》云:“苍龙观阙东风外,黄道星辰北斗边。月照九衢平似水,胡兒吹笛内门前。”

      吾族前辈讳存字正叟,讳朴字元素,讳杞字元卿,讳辅世字昌英,皆能诗。元卿年十八,第进士,其叔正叟贺之云:“月中丹桂轮先手,镜里硃颜正後生。”吾乡民俗,稻未熟,摘而蒸之,舂以为米,其饭绝香。元素有诗云:“和露摘残云浅碧,带香炊出玉轻黄。”余先太中贫,尝作小茅屋三间,而未有门扉,干元卿求一扉,元卿以绝句送至云:“三间茅屋独家村,风雨萧萧可断魂。旧日相如犹有壁,如今无壁更无门。”昌英有绝句云:“碧玉寒塘莹不流,红蕖影里立沙鸥。

      便当不作南溪看,当得西湖十里秋。”

      吾州诗人泸溪先生安福王民瞻名庭珪,弱冠贡入京师太学,已有诗名。有绝句云:“江水磨铜镜面寒,钓鱼人在蓼花湾。回头贪看新月上,不觉竹竿流下滩。”绍兴间,宰相秦桧力主和戎之议,乡先生胡邦衡名铨,时为编修官,上书乞斩桧,谪新洲。民瞻送行诗:“一封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百辟动容观奏议,几人回首愧朝班。

      名高北半星辰上,身落南州瘴海间。不待百年公义定,汉庭行召贾生还。”“大厦元非一木支,要将独力拄倾危。痴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当日奸谀皆胆落,平生忠义祇心知。端能饱吃新州饭,在处江山足护持。”有欧阳安永上飞语告之,除名窜辰州。孝宗登极,召为国子监簿,以老请奉祠。除直敷文阁宫观。

      尤延之尝诵吴则礼诗:“华馆相望接使星,长淮南北已休兵。便须买酒催行乐,更觅何时是太平。”“满船卖了洞庭柑,雪色新裁白纻衫。唤得吴姬同一醉,春风相送过江南。”又:“枫叶芦花满钓船,水风清处枕琴眠。觉来失却潇湘月,却问青山觅酒钱。”

      神宗徽猷阁成,告庙祝文,东坡当笔。时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陈无己毕集观坡落笔云:“惟我神考,如日在天。”忽外有折事者,坡放笔而出。诸人拟续下句,皆莫测其意所向。顷之坡入,再落笔云:“虽光辉无所不充,而躔次必有所舍。”诸人大服。

      涧州火,爇尽室庐,惟存李卫公塔米元章庵。元章喜题塔云:  “神护卫公塔,天留米老庵。”有轻薄子於“塔庵”二字上,添注“爷娘”二字。元章见之大骂,轻薄子再於“塔庵”二字下添注“飒糟”二字。盖元章母尝乳哺宫中,故云。糟字本出《汉书》、《霍去病传》,云:“鏖皋兰山下。”注云:“今谓糜烂为鏖糟。”轻薄子用糟字黏庵字,盖今人读鏖为庵,读糟为子甘切。添注遂成七言两句云:“神护卫公爷塔飒,天留米老娘庵糟。”

      乡先生刘尚书才劭字美中云:”刘龠伟明献《南郊大礼赋》,首句云:“粤惟古初,豺獭有祭。”南郊大礼,祭天地祖宗,而比之豺獭之祭,此譬如千乘万骑,书猎长杨,而於其间说斗虾麻。

      刘侍郎岑字季高,居建康,中书舍人张孝祥字安国,时为帅,还往甚密。一日,安国忽具衣冠造季高,季高惊异未出,先令人问盛服而来何故。安国曰:“欲北面书法。”季高不辞让,著道服而出。安国则令人扶季高,纳拜者再。季高亦不辞让让,安国请曰云云,季高答曰云云,大意令安国学李邕书。

      徽宗尝问米某:“苏轼书如何?”对曰:“画。”“黄庭坚书如何?”曰:“描。”“卿书如何?”曰:“刷。”

      高宗初作黄字,天下翕然学黄字。後作米字,天下翕然学米字。  最後作孙过庭字,故孝宗太上皆作孙字。

      韩退之《答李锡书》云:“思元宾而不见,见元宾之所与,则如元宾焉。”此用石勒语。王浚赠勒尘尾声,悬之壁间,每瞻仰之云:

      “王公不得见,见王公之玩好,如见王公焉。”退之作《河南少尹李素墓铭》云:“高其上而坎其中,以为公之宫。奈何乎公!”此用东方朔谏武帝近董偃云:“奈何乎陛下。”退之《上宰相书》云:“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此用《左传》语:“南蒯将叛,邑人歌之曰:恤恤乎,湫乎悠乎。”又《杜兼墓铭》云:“事在人子,日远日忘。”此用《晋书》张骏语,谓“中原之於晋,日远日忘”。又《平淮西碑》,自皇帝“曰光颜。汝为陈许帅”,“曰重胤”云云,“曰弘”云云,“曰文通”云云,“曰道古”云云,“曰愬”云云,“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此用《舜典》命九官文法也。

      柳子厚《答韦中立书》云:“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用《周礼》、《考功记》、《函人》句法,云:“眡其钻空,欲其怨也,眡其里,欲其易也;眡其股,欲其直也;橐之,欲其约也;举而眡之,欲其丰也;衣之,欲其无断也。”

      韩退之《行箴》云:“宜悔而休,汝恶曷瘳?宜休而悔,汝善安在?”柳子厚《忧箴》云:“宜言不言,不宜而烦;宜退而勇,不宜而恐。”二箴相似,未知孰先为之者。曾子固《送王无咎字序》云:“以颜子之所以为学者期乎己,予之所望於补之也。假借乎己而已矣,岂予之所望於补之哉?”此用《孟子》句法:“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而介甫送《陈升之序》云:“堪大臣之事,可信而望者,陈升之而已矣。煦煦然仁而已矣,孑孑然义而已矣,非予所望於升之也。”子固《送王希序》、介甫《九曜阁记》,言洪抚两州山川之胜,游2之乐,亦大略相似,未知孰先为之者。  李弥逊知吉州,於州学立杨忠襄公祠堂,请刘尚书美中作祭文,首句云:“阴虹吐气,暂翳圜景。半於星中,孤光耿耿。洪河溃溢,滔天横骛。屹然中流,观此底柱。”又云:“公人中之龙,那肯屈节於犬羊。”又云:“欲赎忠襄,人百其身。”弥逊叹服不已,不知其用太学生姚孝宁《祭李清卿文》,首句云:“皇穹将倾,天柱必折。

      大帝欲仆,泰岳必蹶。”又云:“公人中龙,肯臣犬冢?”又云:  “贼据床上,天子在下。公抱帝躬,嚼齿大骂。公於是时,訾裂发立。

      乾坤昼昏,鬼神夜泣。”又云:“欲赎清卿,人百其身。百人何多,一世犹轻。”又云:“吾将提长剑而登泰华,抉浮云而问苍天。虽泣尽而继之以血,安得吾清卿之复然。”盖清卿之父,避乱至庐陵,尝馆於美中之家,故美中得此文。予少时尝於刘彦纯家见其全篇,今亡矣,可惜。庐陵村落地名何山,有金地寺,壁间有庐陵丞某人留题云:

      “今朝憩息来金地,何日翱翔到木天。”观者叹其的对。後美中再入馆职,唱和云:“见说木天犹突兀,暂时金地亦清闲。”是时南渡之後,驻跸临安,百司官寺未立,暂寓一僧舍为秘书省,而汴京本省犹未毁。美中此联,朝士叹其亲切。

      诗句固难用经语,然善用者,不胜其韵。李师中云:“夜如何其斗欲落,岁云暮矣天无情。”又:“山如仁者寿,风似圣之清。”又:  “诗成白也知无敌,花落虞兮可奈何。”

      诗有实字而善用之者,以实为虚。杜云:“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老”字盖用“赵充国请行,上老之”。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杜云:“侍姬双宋玉,战策两穰苴。”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有用法家吏文语为诗句者,所谓以俗为雅。坡云:“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如前卷僧显万探支阑入,亦此类也。

      庾信《月》诗云:“渡河光不湿。”杜云:“入河蟾不没。”唐人云:“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尽日凉。”杜《梦李白》云:“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山谷《簟诗》云:“落日映江波,依稀比颜色。”退之云:  “如何连晓语,只是说家乡。”吕居仁云:“如何今夜雨,只是滴芭蕉。”此皆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以故为新,夺胎换骨。

      杜《蜀山水图》云:“沱水流中座,岷山赴北堂。白波吹粉壁,青嶂插雕梁。”此以画为真也。曾吉父云:“断崖韦偃树,小雨郭熙山。”此以真为画也。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半峰雪,瑶水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硃脣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醿》云:“露湿何郎试汤饼,日烘荀令炷炉香。”此以美砯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之意。

      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坡来谢,欧阳问坡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此见何书,坡曰:“事在《三国志》、《孔融传注》。”欧退而阅之,无有。他日再问坡,坡云:“曹操灭袁绍,以袁熙妻赐其子丕。孔融曰:‘昔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操惊问何经见,融曰:‘以今日之事观之,意其如此。’尧皋陶之事,某亦意其如此。”欧退而大惊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然予尝思之,《礼记》云:“狱成,有司告於王。王曰宥之,有司曰在辞。王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三宥不对,走出,致刑於甸人。”坡虽用孔融意,然亦用《礼记》故事,其称王谓王三皆然,安知此典故不出於尧。

      客有自秦少游许来见东坡。坡问少游近有何诗句,客举秦《水龙吟》词云:“小楼连苑横空,下临绣毂雕鞍骤。”坡笑曰:“又连苑,又横空;又绣毂,又雕鞍,又骤,也劳攘。”坡亦有此词云:“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东坡谈笑善谑。过润州,太守高会以飨之。饮散,诸妓歌鲁直《茶》词云:“惟有一杯春草,解留连佳客。”坡正色曰:“却留我吃草。”诸妓立东坡後,冯东坡胡床者,大笑绝倒,胡床遂折,东坡堕地。宾客一笑而散。见蜀人李珪说。  东坡知徐州,李定之子某过焉。坡以过客故事宴之,其人大喜,以为坡敬爱之也。因起而请求荐墨。坡佯应曰“诺。”久之闲谈,坡忽问李:“相法谓面上人中长一雨者寿百年,有是说否?”李曰:“未闻也。”坡曰:“果若人言,彭祖好一个呆长脸。”李大惭而遁。

      见王侨卿说。  东坡尝宴客,俳优者作伎万方,坡终不笑。一优突出,用棒痛打作伎者曰:“内翰不笑,汝犹称良优乎?”对曰:“非不笑也,不笑所以深笑之也。”坡遂大笑。盖优人用东坡《王者不治夷狄论》云:

      “非不治也,不治乃所以深治之也。”见子由五世孙奉新县尉懋说。

      予过金山,见妙高台上挂东坡像,有东坡亲笔自赞云:“目若新生之犊,身如不系之舟。试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今集中无之。予昔为零陵丞,尝肩舆过一野寺,壁间山谷亲笔一诗,予小立肩舆,诵之三过。既归书之,止记一联云:“春将国艳薰花骨,日借黄金缕水纹。”今集中亦无之。

      蔡攸幼慧。其叔父卞,荆公婿也。卞携攸见公,一日,公与客论及字说,攸立其膝下,回首问曰:“不知相公所解之字,为复是解苍颉字,为复是解李斯字。”公不能答,拊其顶曰:“你无良,你无良。”见刘尚书美中说。  东坡《赤壁赋》云“扣舷而歌之,歌曰”云云,“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鸣鸣然,如怨如慕”。山谷为坡写此赋为图障云“扣舷而歌曰”,又曰“其声呜呜,如怨如慕”。去“之”、“歌”、“然”三字,觉神观精锐。孙仲益作《上梁文》云:“老蟾驾月,上千岩紫翠之间;一乌呼风,啸万木丹青之表。”周茂振曰:“既呼又啸,易啸为响。”

      退之《盘谷序》云:“妒宠而负恃。”张文潜云:“石宠一字,负恃两字,非句律。与下句云:‘争妍而取怜’不类。又既曰‘负’又曰‘恃’为复。‘恃’当作‘持’。”  本朝制诰表启用四六,自熙丰至今,此文愈甚。有一联用两处古人全语,而雅驯妥贴,如己出者。介甫《贺删后妃表》云:“《关雎》之求淑女,无险陂私谒之心;《鸡鸣》之思贤妃,有警戒相成之道。”绍兴间,刘美中除工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吉水丞龚尹字正子以启贺之云:“技巧工匠精其能,自元成之间鲜能及;号令文章焕可述,虽书史所称何以加。”尹又上汤丞相启云:“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天下之士,岂复贤於周公。”後二语用韩退之《上宰相书》。中书舍人张安国知抚州,自抚移苏,《谢上表》云:“虽自西徂东,周爰执事;然以小易大,是诚何心。”增“虽”“然”二字,而两州东西小大,乃甚的切。王履道《贺唐秘校及第启》云:“得知千载,上赖古书;作吏一行,便废此事。”前二语用渊明诗;“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剪去两字。後二句用嵇康书:“一行作吏,此事便废。”而皆倒易二字。东坡《答士人启》云:“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所喜直谅多闻,其古之益友。”此虽增损五六字,而特圆美。至翟公逊行麻制云:“古我先王,惟图任旧人共政;咸有一德,克左右厥辟宅师。”则前二语孰,而後二语突兀矣。四六有一联而用四处古人语者。张钦夫《答一教官启》云:“识其大者,岂诵说云乎哉;何以告之,曰仁义而已矣。”四人语乃如一人语。王履道行余深少宰制云:“仰惟前代,守文为难;相我受民,非贤不乂。”其意亦贯。绍兴间,金人归我河南地,洪景伯贺表云:“宣王复文武之土,可谓中兴;齐人归郓讙之田,不失旧物。”属联工夫,然去一境字,便觉难读。

      四六用古人语,有用其一字之声,而不用其字之形者。《书》曰:

      “人惟求旧。”而介甫《谢上表》云:“仁惟求旧,义不遐遗。”乃易“人”为“仁”。《庄子》曰:“副墨之子,问之洛诵之孙。”副墨谓文墨之有副本,洛诵谓洛人之善诵读者。而介甫《贺生王子表》,前一联言成王文王子众多,而继之以“恭惟皇帝陛下,令德光乎洛诵,康功茂乎岐昌”,则以洛诵为成王矣,盖成王名诵而卜洛故也。此文人之舞文弄法者也。

      四六有截断古人语,而补以一字,如天成者。有用古人语,不易其字之形,而易其意者。《汉书》云:“在汉庭无出其右。”《论语》云:“与文子同升诸公。”而翟公巽《贺蔡修除少师启》云:“朝廷无出其右,父子同升诸公。”既截断其语,而补以一字,读者不觉其补。而又易文子为父子,子之字虽同,而文子乃人名,父子非人名也。

      此巧之至也。子牟身居江湖之上,公冶长虽在缧绁之中,而东坡《谢罪表》云:“命寄江湖之上,梦游缧泄之中。”《孟子》云:“此之谓失其本心。”《左传》云:“吾必使汝罢於奔命。”翟公巽一年之中,移作数郡太守,谢表云:“忧患失其本心,筋力罢於奔命。”亦此类也。

      四六有作流丽语者,亦须典而不浮。东坡《谢知杭州谢启》云:

      “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争讼稍稀,吏民习知其迟钝。”《谢知登州文》:“宾出日於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於海峤,鼓角清闲。”《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云:“草木何知,被庆云之渥采;鱼虾至贱,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汪彦章《贺神降万岁山表》云:“恍若银山,金成宫阙;浩如玉海,虹贯山川。”此皆典切而不浮。孙仲益亦多此等语,至橘林则浮靡而不典矣。

      四六有作华润语而重大者,最不可多得。韩退之表云:“地弥天区,界轶海外。北岳医闾,神鬼受职;析木天街,星宿清润。”曾子固云:“钩陈太微,星纬咸若;昆仑渤澥;波澜不惊。”王履道行种师道麻制云:“封疆开昆仑积石之西,威誉震大漠龙荒之北。”四六有用古人全语,而全不用其意者。《行苇》之诗云:“仁及草木牛羊勿践履。”此盛世之事也。又《鸱鸮》之诗云:“予未有室家,风雨所漂摇。”谓鸱鸮之巢也。王履道,北人也,靖康避乱,谪在八桂,思乡里坟墓,作《青词》云:“万里丘坟,草木牛羊之践履;百年乡社,室家风雨之飘摇。”

      有客在张钦夫坐上,举介甫《贺册后妃》“《关雎》”“《鸡鸣》”之联,以为四六之妙者。钦夫因举东坡《贺册后表》云:“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笑曰:“此全不用古人一字,而气象塞乎天地矣。”  中书舍人洪景卢知婺州,召至都下,而从臣未有虚位,孝宗除为在京宫观兼侍读太府少卿。张抑字子仪,以启贺之云:“珍台闲馆,冠皋伊之伦魁;广厦细旃,论唐虞之圣道。”前两句用扬雄赋全语,後两句用王吉疏全语,皆西汉文章也。子仪举示予,予惊叹击节,以为不减前辈。未几,景卢入翰林为学士,适梁叔子丞相以病辞位,孝宗爱重之,不欲听其去。累辞,不得已,拜大观文醴泉观使兼侍读,景卢当笔,麻制中全用此一联。是日,朝士听麻,皆称赏之,不知其为子仪语也。

      四六有初语平平,而去其一字,精神百倍,妙语超绝者。介甫《贺韩魏公致仕启》云:“言天下之所未尝,任大臣之所不敢。”其初句尾声有“言”“任”二字而去之也。  循王张俊妾封夫人,中书舍人程子山行词,以“异姓王”对“如夫人”,朝士称之。

      靖康遣聂山割三镇与金人请和,三镇之民,不肯左衽,群起殴山至死,而朝廷或传其生。词臣行加恩词云:“风寒易水,知士去之不还;日远长安,怪人来而未至。”汪伯彦黄潜善为相时,太学之士陈东以上书诛,既而高宗深悔之,赠东谏议大夫,而罢汪黄二相。後赵鼎为相,汪黄有启谢庙堂。鄱阳熊彦时叔雅为赵客,代赵答之云:  “一男子之上书,彼将焉罪;诸大夫曰可杀,公亦何心!”

      靖康二圣北狩,皇属毕迁,中原无主。惟高宗皇帝在外独免。隆祐太后以书劝进,有云:“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独在;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此汪彦章词也。建炎苗刘之祸,未几复辟,赦书云:“断鰲而立四极,既成开辟之熏;取日而授五龙,复正神明之御。”此李汉老词也。张邦昌既僭窃窜谪,《谢高宗表》云:“孔子从佛肸之召,盖欲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其党颜博文之词也。邦昌初立时,博文首上贺表云:“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其反覆如此。

      李纲罢相被谪,汪彦章行词云:“朋党风上,有虞必去于驩兜;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乎正卯。”又云:“专杀尚威,伤列圣好生之德;信谗喜佞,为一时君小之宗。”客有问彦章者曰:“内翰顷有启贺伯纪拜相云:‘孤忠贯日,正二仪倾侧之中;凛气横秋,挥万骑笑谈之顷。’又云:‘士倾公冤,亟举幡而集阙下;帝从民望,令免骨以见国人。’与今谪词抑何反也?”彦章曰:“某此启自直一翰林学士,渠不用我,故以後词报之。”客又曰:”词有云:‘乃倾家积,阴与贼通。’若行此言,则李公族矣,怨岂至是,此言何从?”答曰:“某何从知得,但见渠兒子自虏中归。”

      汪彦章初除北门,有小官贺以启云:“当年翰苑,曾闻学士之葫芦;今日玉堂,又见司空之萝卜。”自以为奇。有问之者,葫芦事得非用太祖皇帝嘲内翰陶穀,所谓“年年依样画葫芦”者乎?曰:

      “然。”又问萝卜何出,曰:“昔司空图估翰苑尝作《萝卜》诗。”闻者绝倒。又吾州安福有欧阳寺丞叔向者,尝为妻病作青词云:“大小二便,半月未通乎水火;晨昏两膳,一粒不过于咽喉。”又近有代京丞相作遗表者,首句云:“身独立于上台,未逾三月;疮忽生于下体,几及半年。”

      莆田陈丞相作小朝士时,显仁太后之丧,尝代宰相《乞皇帝御殿表》云:“虽天道何言,四时自然成岁;然太阳不照,万物何以仰瞻。”识者已知其有宰相器。公後为左相辞位,其客郑侨惠叔代作表云:“责任匪轻,此岂久居之地;从容求去,幸当未厌之时。”岂久居,牛僧孺语也,幸未厌,萧嵩语也。皆宰相求去事,未有如此亲切者。

      梁叔子丞相生日,孝宗赐酒物。是时梁母太夫人在,尤延之代作谢表云:“小人有母,虽喜君羹之尝;大烹养贤,每虞公餗之覆。”

      黄仲秉摄西掖,行东坡赠太师谥文忠词云:“朕考百年治乱之原,识诸老忠邪之辨;惟小人无所忌惮使君子至于困穷。”又云:“某目无全牛,意空凡马。道不行而言立,身愈退而名高。”又云:“言之尚至于叹嗟,闻者亦为之兴起。”户部侍郎史正志自请为诸路发运使,遍行州县,凡合起上供,及江上饷师钱穀,尽以为羡馀而献之。寿皇大喜。既而岁暮上供,无一州至者。版曹大窘,奏其事,上大怒,即日罢黜。仲秉行词有云:“多取赢于郡国,无遗算于鸡豚。校数岁之中以为常,本无心计;无三年之畜曰不足,徒有口才。”及仲秉为刑部侍郎,触一权贵,匄外得丹阳,《谢庙启》曰:“一麾江海,颇欲避西风之尘;两鬓雪霜,但堪饮北厨之酒。”

      王季海丞相为太常少卿,时葛丞相楚辅为浙东参议官,以启贺季海,用“鸡檄”对“鹅经”,季海滨其的对。鸡檄乃用王勃为诸王作《斗鸡檄》。  山谷戏笔,尝书范文正公为举子时作《齑赋》,有云:“陶家甕内,淹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山宫商徵羽。”吾州刘沆丞相微时读书山寺,寺僧请公戏作《偷狗赋》,有云:“抟饭引来,犹掉续貂之尾声;索綯牵去,尚回顾兔之头。”常州人讳打爷,盖常有子为任伯,而其父坐罪当笞者,其子恐他人杖其父之重,而身请行刑,故有此讥。士人有戏作此赋者云:“当年祖逖,见而知闻而知;後日孙权,出乎尔反乎尔。”

      投人诗文,有语忌者,不可不知。人有上文潞公诗,用寿考字。

      公曰:“五曰考终命,和我死也说了。”程子山自中书舍人谪为赣州安远令,士子上生日诗,用岳降事。子山曰:“降做县令了,更去甚处。”周茂振贺刘季高由谪籍放自便启云:“十年去国,惊我马之虺隤;一日还家,喜是翁之矍铄。”季高曰:“是翁却将对我马。”此类多矣。至如绍兴间,张叔夜之子常先,为江西常平使者,有小官上启,其自序处云:“叔夜粗疏,次山漫浪。”常先大怒曰:“我爷何曾粗疏。”虽常先不学可笑,然小官亦当问上官家讳。吉州推官李椿尝于一上官举状,而上官家讳有复名而一字椿者,初许荐而後不与诸。

      余族弟炎正字济翁,作一启以解之云:“讳名不讳姓,虽存羊枣之遗文;言在不言徵,亦有杏坛之故事。”上官遂举之。济翁年五十二乃登第,初任宁远簿,甚为京丞相所知,有启上丞相云:“秋惊一叶,感蒲柳之先知;春到千花,叹桑麻之後长。”丞相遂下待除掌故之令。

      尤延之尝举前辈四六有云:“秉圭执璧,礼天地之神祇;洁粢丰盛,报祖宗之功德。”谓其不造语而体面大。又尝爱子由行词有云:

      “养德丘园,本无求于当世;书名史策,恍若疑其古人。”  《诗》曰:“燕及皇天。”又曰:“诞弥厥月。”而介甫《贺进筑熙河表》云:“旌旃所指,燕及氐羌;楼橹相望,诞弥河陇。”

      渊明子美无己三人作《九日》诗,大概相似。子美云:“竹叶於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渊明所谓“尘爵耻虚罍,寒花徒自容”也。无己云:“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祇作去年香。”此渊明所谓“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也。

      介甫当国,喜言农田水利。有献议梁山泺可涸之以为田,介甫欲行之,又念水无所归,以问刘貣父,曰:“此事杨蟠无齿。”貣父退,介甫思其说而不得。呼其子雱,问以此语何意,且出何书。雱曰:

      “不知,当召而问之。”贡父既至,雱以父之问问焉。贡父笑曰:

      “此易晓耳。杨蟠杭人,善作诗,自号浩然居士,相公熟识之。今欲涸湖为田,此事浩然无涯也。”一时闻者绝倒。

      东坡诗云:“卧占宽闲五百弓。”汪彦章启云:“嗟甫里百弓之别墅。”七尺二寸为一弓,事见《释梵》。一尺八寸为一肘,四肘为一弓。今《通鉴》二百四十八卷会昌五年:“祠部奏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注下亦详。史炤释文引《萨波多论》云:“西天度地,以四肘为一弓。去寺店五百弓,不远不近,以闲静处为兰若。”今以唐尺计之,盖二里许也。  或问:“何谓双声叠韵?”曰:“行穿诘曲崎岖路,又听钩辀格磔声。”上句叠韵,下句双声也。“何谓蜂腰鹤膝?”曰:“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後一联鹤膝也。

      近世蜀人多妙於四六,如程子山赵庄叔刘韶美黄仲秉其选也。然未免作意为之者。张钦夫深於经学,初不作意于文字间,而每下笔必造极。绍兴辛巳年,其父魏公久谪居永州,得旨自便,钦夫代作谢表,自叙有云:“家国异谋,固难调于众口;天日下照,夫何歉于一心。

      兹盖皇帝陛下,体尧之仁,行禹之智。微彰以道,必因天地之时;动化若神,孰测风雷之用。”其辞平,其味永,其韵孤,岂作意为之者。

      时年二十九。

      李方叔之孙大方,字允蹈,少时尝作《思故山赋》,诸公间称之,以为似邢居实。晚得一鹖冠,今为杂买场,寄予诗一编,多有警句。如:“三百年来今几秋,天地自老江自流。”如:“笛声吹起白玉槃,正照御前杨柳碧。”如:“可怜一代经纶业,不抵锺山几首诗。”如:“後院落花人不到,黄鹂飞下石榴阴。”大拟唐人。

      乾隆四十年,岁次乙未,三月二日,借鹤年先生藏本,校于桐花馆。是日北风扬沙,尘埃满室,扃鐍窗户,无少隙漏,如闭车箱中作新妇也。鲍氵录饮手跋。

作者:杨万里

诗镜总论

  •   诗有六义,《颂》简而奥,夐哉尚矣。《大雅》宏远,非周人莫为。《小雅》婉娈,能或庶几。《风》体优柔,近人可仿。然体裁各别,欲以汉魏之词,复兴古道,难以冀矣。西京崛起,别立词坛,方之於古觉意象蒙茸,规模逼窄,望湘累之不可得,况《三百》乎?

      十五《国风》,亦里巷语,然雍雍和雅,骚人则萧萧清远之音。

      西京语迫意锓,自不及古人深际。  诗人一叹三咏,感寤具存,庞言繁称,道所不贵。韦孟《讽谏》,恺直有馀,深婉不足。韦玄成《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大雅》之音也,其诗中之元气乎?

      《风》《雅》之道,衰自西京,绝於晋宋,所由来矣。

      五言在汉,遂为鼻祖。西京首首俱佳,苏李固宜,文君一女耳,胸无绣虎,腕乏灵均,而《白头吟》寄兴高奇,选言简隽,乃知风会之翊人远矣。

      《十九首》近於赋而远於风,故其情可陈,而其事可举也。虚者实之,纡者直之,则感寤之意微,而陈肆之用广矣。夫微而能通,婉而可讯者,风之为道美也。

      苏李赠言,何温而戚也!多唏涕语,而无蹶蹙声,知古人之气厚矣。古人善於言情,转意象於虚圆之中,故觉其味之长而言之美也。

      後人得此则死做矣。  斑婕妤说礼陈诗,姱脩嫮佩,《怨歌行》不在《绿衣》诸什之下。

      王昭君《黄鸟》诗,感痛未深。以绝世姿作蛮夷嫔,人敬有怀,其言当不止此。此有情而不能言情之过也。

      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班固《明堂》诸篇,则质而鬼矣。鬼者,无生气之谓也。

      东京气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  孔融,鲁国一男子,读临终诗,其意气恹恹欲尽。

      焦仲卿诗有数病:大略繁絮不能举要,病一;粗丑不能出词,病二;颓顿不能整格,病三。尤可举者,情词之讹谬也,如云“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遗归”,此是何人所道?观上言“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斯言似出妇口,则非矣。当县令遣媒来也,“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而其母之谢媒,亦曰“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则知女之有志,而母固未之强也。及其兄怅然,兰芝既能死誓,何不更申前说大义拒之,而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意当时情事,断不如是。诗之不能宛述备陈,亦明矣。至於府君订婚,阿母戒日,妇之为计,当有深裁。或密语以寄情,或留物以示意,不则慷慨激烈,指肤发以自将,不则纡郁悲思,遗饮食於不事。乃云“左手持刀刀,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袖珍裙,晚成单罗衫”,其亦何情作此也?

      “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当是时,妇何意而出门?  夫何缘而偶值?诗之未能当情又明矣。其後府吏与母永诀,回身入房,此时不知几为徘徊,几为惋愤?而诗之情色,甚是草草,此其不能从容据写又甚矣。或曰:“诗虚境也,安得与纪事同论?”夫虚实异致,其要於当情则一也。汉乐府《孤兒行》,事至琐矣,而言之甚详。传玄《秦女休行》,其事甚奇,而写之不失尺雨。夫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未有事离而情合者也。  古之为尚,非徒朴也,实以其精。今人观宋器,便知不逮古人甚远。商彝周鼎,洵可珍也。不求其精,而惟其朴。以疏顽为古拙,以浅俚为玄澹,精彩不存,面目亦失之远矣。

      古乐府多俚言,然韵甚趣甚。後人视之为粗,古人出之自精,故大巧者若拙。

      魏人

      魏人精力标格,去汉自远,而始彯之华,中不足者外有馀,道之所以日漓也。李太白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此豪杰阅世语。  曹孟德饶雄力,而钝气不无,其言如摧锋之斧。

      子桓王粲,时激《风》《雅》馀波,子桓逸而近《风》,王粲庄而近《雅》。子建任气凭材,一往不制,是以有过中之病。刘桢棱层,挺挺自持,将以兴人则未也。二应卑卑,其无足道。徐幹清而未远,陈琳险而不安。鄴下之材,大略如此矣。

      晋多能言之士,而诗不佳,诗非可言之物也。晋人惟华言是务,巧言是标,其衷之所存能几也?其一二能诗者,正不在清言之列,知诗之为道微矣。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博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如鬼画。二者俱妙於思虑之先矣。

      精神聚而色泽生,此非雕琢之所能为也。精神道宝,闪闪著地,文之至也。晋诗如丛采为花,绝少生韵。士衡病靡,太冲病憍,安仁病浮,二张病塞。语曰:“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此言可以药晋人之病。

      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艰哉士衡之苦於缛绣而不华也。夫温柔悱恻,诗教也。恺悌以悦之,婉娩以入之,故诗之道行。

      左思抗色厉声,则令人畏;潘岳浮词浪语,则令人厌,欲其入人也难哉!  读陶诗,如所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此老悠然之致。  诗被於乐,声之也。声微而韵,悠然长逝者,声之所不得留也。

      一击而立尽者,瓦缶也。诗之饶韵者,其钲磬乎?“相云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其韵古;“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其韵悠;“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其韵亮;“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其韵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韵幽:“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其韵韶;“扣枻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其韵清;“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其韵洌;“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其韵远。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也。

      晋人五言绝,俞俚愈趣,愈浅愈深。齐梁人得之,愈藻愈真,愈华愈洁。此皆神情妙会,行乎其间。唐人苦意索之,去之愈远。

      诗至於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鑢乎?颜延年代大匠断而伤其手也。寸草茎,能争三春色秀,乃知天然之趣远矣。  “池塘生春草”,虽属佳韵,然亦因梦得传。“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语饶霁色,稍以椎链得之。“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不琢而工。“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不淘而净。“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脩而妩。“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不绘而工。此皆有神行乎其间矣。

      谢康乐诗,佳处有字句可见,不免硁硁以出之,所以古道渐亡。  康乐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惠连枵然肤立,如《捣衣牛女》,吾不知其意之所存,情之所在。

      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当其得意时,直前挥霍,目无坚壁矣。骏马轻貂,雕弓短剑,秋风落日,驰骋平冈,可以想此君意气所在。  诗丽於宋,艳於齐。物有天艳,精神色泽,溢自气表。王融好为艳句,然多语不成章,则涂泽劳而神色隐矣。如卫之《硕人》,骚之《招魂》,艳极矣,而亦真极矣。柳碧桃红,梅清竹素,各有固然。浮薄之艳,枯槁之素,君子所弗取也。

      诗至於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

      读谢家诗,知其灵可砭顽,芳可涤秽,清可远垢,莹可沁神。  熟读color="#0000A0"》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白云绿筱,湛澄趣於清涟。孰读玄晖诗,能令宿貌一新,红药青苔,濯芳姿於春雨。  诗须观其自得,陶渊明《饮酒》诗:“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提壶抚寒枝,远望时复为。”又:“昔人既屡空,春兴岂自免?”“寒竹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此为悠然乐而自得。谢康乐:“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此为旷然遇而无罣。见古人本色,捴披不烦而至。夫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於物之难。玄晖“馀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山水烟霞,衷成图绘,指点盼顾,遇合得之。古人佳处,当不在言语间也。鲍明远“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精矣,而乏自然之致。

      良工苦心,余以是赏之。

      梁武《西渊曲》,绝似《子夜歌》,累叠而成,语语浑称,风格最老,拟《青青河畔草》亦然。

      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东飞伯劳西飞燕”,《河中之水歌》,亦古亦新,亦华亦素,此最艳词也。所难能者,在风格浑成,意象独出。

      简文诗多滞色腻情,读之如半醉憨情,恹恹欲倦。

      齐梁人欲嫩而得老,唐人欲老而得嫩,其所别在风格之间。齐梁老而实秀,唐人嫩而不华,其所别在意象之际。齐梁带秀而香,唐人撰华而秽,其所别在点染之间。

      梁元学曲初成,遂自娇音满耳,含情一粲,蕊气扑人。邵陵王卖致有馀,老而能媚。

      沈约有声无韵,有色无华。江淹材具不深,凋零自易,其所拟古,亦寿陵馀子之学步於邯郸者耳。拟陶彭泽诗,祇是田家景色,无此老隐沦风趣,其似近而实远。

      庾肩吾、张正见,其诗觉声色臭味俱备。诗之佳者,在声色臭味之俱备,庾张是也。诗之妙者,在声色臭味之俱无,陶渊明是也。

      张正见《赋得秋河曙耿耿》“天路横秋水,星桥转夜流”,唐人无此境界。《赋得白云临浦》“疏叶临稽竹,轻鳞入郑船”,唐人无此想像。《乏舟後湖》“残虹收度雨,缺岸上新流”,唐人无此景色。

      《关山月》“晕逐连城璧,轮随出塞车”,唐人无此映带。《奉和太子纳凉》“避日交长扇,迎风列短箫”,唐人无此致趣。庾肩吾《经陈思王墓》“雁与云俱阵,沙将蓬共惊”,唐人无此追琢。《春夜应令》“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唐人无此景趣。梁简文《往虎窟山寺》“分花出黄鸟,挂石下新泉”,唐人无此写作。《望同泰寺浮图》“飞幡杂晚虹,画鸟狎晨凫”,唐人无此点染。《纳凉》“游鱼吹水沫,神蔡上荷心”,唐人无此物态。梁元《折杨柳》“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唐人无此神情。邵陵王《见姬人》“却扇承枝影,舒衫受落花。狂夫不妒妾,随意晚还家”,唐人无此风骚。江总《赠袁洗马》“露浸山扉月,霜开石路烟”,唐人无此洗发。此皆得意象先,神行语外,非区区模仿推敲之可得者。

      何逊诗,语语实际,了无滞色。其探景每入幽微,语气悠柔,读之殊不尽缠绵之致。

      何逊以本色见佳,後之采真者,欲摹之而不及。陶之难摹,难其神也;何之难摹,难其韵也。何逊之後继有阴铿,阴何气韵相邻,而风华自布。见其婉而巧矣,微芳幽馥,时欲袭人。

      江总自梁入陈,其诗犹有梁人馀气。至陈之末,纤磨极矣。孔范《赋得白云抱幽石》:“阵结香炉隐,罗成玉女微。”巧则巧矣,而纤极矣。王褒庾信佳句不乏,蒙气亦多,以是知此道之将终也。

      宋孝武菁华璀璨,遂开灵运之先。陈後主妆裹丰馀,精神悴尽,一时作者,俱披靡颓败,不能自立。以知世运相感,人事以之。

      陈人意气恹恹,将归於尽。隋炀起敝,风骨凝然。其於追《风》勒《雅》,反汉还《骚》,相距甚远。故去时之病则佳,而复古之情未尽。诗至陈馀,非华之盛,乃实之衰耳。不能予其所美,而徒欲夺其所丑,则枵质将安恃乎?隋炀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

      虽卸华谢彩,而绚质犹存。并隋素而去之,唐之所以暗而无色也。珠辉玉润,宝焰金光,自然之色,夫岂不佳?若朽木死灰,则何贵矣?

      唐之兴,六代之所以尽亡也。

      读隋炀帝诗,见其风格初成,精华未备。  隋炀复古未深,唐人仍之益浅。夫以隋存隋,隋不存也,祇存其为唐耳。唐之存,隋之所以去也。盖以隋存隋,则隋孤;隋孤而以唐之力辅之,则唐之力益弱;唐弱而人不知反,不求胜於古,而求胜於唐,则他道百出矣。正不足而径,径不足而鬼,鬼不足而澌灭无馀矣。自汉而下,代不能为相存,至於唐,而古人之声音笑貌无复馀者。隋素而唐丽,素而质,“鸟击初移树,鱼寒欲隐苔”,唐欲为之,岂可得耶?

      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材气虽高,风华未烂。六朝一语百媚,汉魏一语百情,唐人未能办此。

      王勃高华,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子安其最杰乎?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

      杜审言浑厚有馀,宋之问精工不乏。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苏李法有馀闲,材之不逮远矣。

      初唐七律,简贵多风,不用事,不用意,一言两言,领趣自胜。

      故事多而寡用之,意多而约出之,斯所贵於作者。

      诗有灵襟,斯无俗趣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乃知天下无俗事,无俗情,但有俗肠与俗口耳。古歌《子夜》等诗,俚情亵语,村童之所赧言,而诗人道之,极韵极趣。汉《铙歌》乐府,多窭人乞子兒女里巷之事,而其诗有都雅之风。如“乱流★正绝”,景极无色,而康乐言之乃佳。“带月荷锄归”,事亦寻常,而渊明道之极美。以是知雅俗所由来矣。夫虚而无物者,易俗也;芜而不理者,易俗也;卑而不扬者,易俗也;高而不实者,易俗也;放而不制者,易俗也;局而不舒者,易俗也;奇而不法者,易俗也;质而无色者,易俗也;文而过饰者,易俗也;刻而过情者,易俗也;雄而尚气者,易俗也;新布自师者,易俗也;故而不变者,易俗也;典而好用者,易俗也;巧而过断者,易俗也;多而见长者,易俗也;率而好尽者,易俗也;修而畏人者,易俗也;媚而逢世者,易俗也。大抵率真以布之,称情以出之,审意以道之,和气以行之,合则以轨之,去迹以神之,则无数者之病矣。

      绝去故常,划除涂辙,得意一往,乃佳。依傍前人,改成新法,非其善也。豪杰命世,肝胆自行,断不依人眉目。

      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佳而不佳,反以此病,故曰“穆如清风”。

      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籓矣,第律诗有馀,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後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

      王龙标七言绝句,自是唐人骚语。深情苦恨,襞积重重,使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惜後人不善读耳。

      七言古,盛於开元以後,高适当属名手。调响气佚,颇得纵横;勾角廉折,立见涯涘。以是知李杜之气局深矣。  高达夫调响而急。

      岑参好为巧句,真不足而巧济之,以此知其深浅矣。故曰“大巧若拙”。  孟浩然材虽浅窘,然语气清亮,诵之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常建音韵已卑,恐非律之贵。凡骨峭者音清,骨劲者音越,骨弱者音庳,骨微者音细,骨粗者音豪,骨秀者音冽,声音出於风格间矣。

      观五言古於唐,此犹求二代之瑚琏於汉世也。古人情深,而唐以意索之,一不得也;古人象远,而唐以景逼之,二不得也;古人法变,而唐以格律之,三不得也;古人色真,而唐以巧绘之,四不得也;古人貌厚,而唐以姣饰之,五不得也;古人气凝,而唐以佻乘之,六不得也;古人言简,而唐以好尽之。七不得也;古人作用盘砖,而唐以径出之,八不得也。虽以子美雄材,亦踣踬於此而不得进矣。庶几者其太白乎?意远寄而不迫,体安雅而不烦,言简要而有归,局卷舒而自得。离合变化,有阮籍之遗踪,寄托深长,有汉魏之委致。然而不能尽为古者,以其有佻处,有浅处,有游浪不根处,有率尔立尽处。

      然言语之际,亦太利矣。

      上古之言浑浑尔,中古之言折折尔,晚世之言便便尔,末世之言纤纤尔,此太白之所以病利也。

      杜少陵《怀李白》五古,其曲中之凄调乎?若意摹情,遇於悲而失雅。《石壕吏》《垂老别》诸篇,穷工造景,逼於险而不括。二者皆非中和之则,论诗者当论其品。

      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诗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知此台可与论雅。

      太白《古风》八十二首,发源於汉魏,而托体於阮公。然寄托犹苦不深,而作用间尚未尽委蛇盘砖之妙。要之雅道时存。

      少陵苦於摹情,工於体物,得之古赋居多。太白长於感兴,远於寄衷,本於十五《国风》为近。

      七言古,自魏文梁武以外,未见有佳。鲍明远虽有《行路难》诸篇,不免宫商乖互之病。太白其千古之雄乎?气骏而逸,法老而奇,音越而长,调高而卓。少陵何事得与执金鼓而抗颜行也?

      太白七古,想落意外,局自变生,真所谓“驱走风云,鞭挞海岳”。其殆天授,非人力也。少陵《哀江头》《哀王孙》作法最古,然琢削磨砻,力尽此矣。《饮中八仙》,格力超拔,庶足当之。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无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然而未齐於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太白则几及之矣。十五国风皆设为其然而实不必然之词,皆情也。晦翁说《诗》,皆以必然之意当之,失其旨矣。数千百年以来,愦愦於中而不觉者众也。

      《三百篇》每章无多言。每有一章而三四叠用者,诗人之妙在一叹三咏。其意已传,不必言之繁而绪之纷也。故曰:“《诗》可以兴。”诗之可以兴人者,以其情也,以其言之韵也。夫献笑而悦,献涕而悲者,情也;闻鑫则壮,闻丝竹而幽者,声之韵也。是故情俗其真,而韵欲其长也,二言足以尽诗道矣。乃韵生於声,声出於格,故标格欲其高也;韵出为风,风感为事,故风味欲其美也。有韵必有色,故色欲其韶;韵动而气行,故气欲其清也。此四者,诗之至要也。夫优柔悱恻,诗教也,取其足以感人已矣。而後之言诗者,欲高欲大,欲奇奇欲异,於是远想以撰之,杂事以罗之,长韵以属之,俶诡以炫之,则骈指矣。此少陵误世,而昌黎复涌其波也。心托少陵之籓,而欲追《风》《雅》之奥,岂可得哉?

      子美之病,在於好奇。作意好奇,则於天然之致远矣。五七言古,穷工极巧,谓无遗恨。细观之,觉几回不得自在。

      初唐七律,谓其“不用意而自佳”,故当绝胜。“云山一一看皆好,竹树萧萧画不成”,体气之贵,风味之佳,此殆非人力所与也。  少陵color="#0000A0"》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颠倒纵横,出人意表。余谓万法总归一法,一法不如无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设?

      少陵“绿樽须尽日,白发好禁春”,一语意经几折,本是惜春,却缘白发拘束怀抱,不能舒散,乃知少年之意气犹存,而老去之愁怀莫展,所以对酒而自伤也。少陵作用,大略如此。

      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谓是道学作用。如此将置风人於何地?放浪诗酒,乃太白本行。忠君忧国之心,子美乃感辄发。其性既殊,所遭复异,奈何以此定诗优劣也?太白游梁宋间,所得数万金,一挥辄尽,故其诗曰:“天生我才必有用,黄金散尽还复来。”意气凌云,何容易得?  人情好尚,世有转移,千载悠悠,将焉取正?自梁以後,习尚绮靡,昭明《文选》,家视为千金之宝,初唐以後,辄吐弃之。宋人尊杜子美为诗中之圣,字型句矱,莫敢轻拨。如“自锄稀莱甲,小摘为情亲”,特小小结作语。“不知西阁意,更肯定留人”,意更浅浅。而一时何赞之甚?窃谓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即余之所论,亦未敢以为然也。

      少陵七言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

      一咏三讽,味之不尽。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每事过求,则当前妙境,忽而不领。古人谓眼前景致,口头言语,便是诗家体料。所贵於能诗者,祇善言之耳。总一事也,而巧者绘情,拙者索相。总一言也,而能者动听,不能者忤闻,初非别求一道以当之也。  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矣。

      诗之所以病者,在过求之也,过求则真隐而伪行矣。然亦各有故在,太白之不真也为材使,少陵之不真也为意使,高岑诸人之不真也为习使,元白之不真也为词使,昌黎之不真也为气使。人有外藉以为之使者,则真相隐矣。

      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求其所自,似得诸晋人《子夜》、汉人乐府居多。盛唐人寄趣,在有无之间。可言处常留不尽,又似合於风人之旨,乃知盛唐人之地位故优也。  前不启辙,後将何涉?前不示图,後将何摹?诗家惯开门面,前有门面,则後有涂辙矣。不见《雅》《颂》《风》《骚》,何人拟得?  此真人所以无迹,至言所以无声也。

      唐人《早朝》,惟岑参一首,最为正当,亦语语悉称,但格力稍平耳。老杜诗失“早”字意,祇得起语见之。龙蛇燕雀,亦嫌矜拟太过。“眼前景致道不到,崔颢题诗在上头”,此语可参诗家妙诀。硃晦翁云;“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乃知天下事枉费推移者之多也。  中唐诗近收敛,境敛而实,语敛而精。势大将收,物华反素。盛唐铺张已极,无复可加,中唐所以一反而之敛也。初唐人承隋之馀,前华已谢,後秀未开,声欲启而尚留,意方涵而不露,故其诗多希微玄澹之音。中唐反盛之风,攒意而取精,选言而取胜,所谓绮绣非珍,冰纟丸是贵,其致迥然异矣。然其病在雕刻太甚,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气亦降,故其诗往往不长於古而长於律,自有所由来矣。  刘长卿体物情深,工於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馀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春归”句何减薛道衡《人日思归》语?“寒鸟数移柯”,与隋炀“鸟击初移树”同,而风格欲逊。“鸟似五湖人”,语冷而尖,巧还伤雅,中唐身手於此见矣。

      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此诗家最上一乘。本欲素而巧出之,此中唐人之所以病也。李端“园林带雪潜生草,桃李虽春未有花”,此语清标绝胜。李嘉祐“野棠自发空流水,江燕初归不见人”,风味最佳。  “野棠”句带琢,“江燕”句则真相自然矣。罗隐“秋深雾露侵灯下,夜静鱼龙逼岸行”,此言当与沈佺期王摩诘折证。

      深情浅趣,深则情,浅则趣矣。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是天然者可爱。

      书有利涩,诗有难易。难之奇,有曲涧层峦之致;易之妙,有舒云流水之情。王昌龄绝句,难中之难;李青莲歌行,易中之易。难而苦为长吉,易而脱为乐天,则无取焉。总之,人力不与,天致自成,难易两言,都可相忘耳。

      司空曙“蒹葭有新雁,云雨不离猿”,“云雨”句,似不落思虑所得。意何臂积?语何浑成?语云:“已雕已琢,复归於朴。”“穷水云同穴,过僧虎共林”,昔庾子山曾有“人禽或对巢”之句,其奇趣同而庾较险也。凡异想异境,其托胎处固已远矣。老杜云:“熏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语意徘徊。司空曙“相悲各问年”,更自应手犀快。风尘阅历,有此苦语。

      余尝读骆义乌文,绝爱其“风生曳鹭之涛,雨湿印龟之岸”,谓其风味绝色。耿湋“小暑开鹏翼,新蓂长鹭涛”,其语翠色可摘。

      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如後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过因谗後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所不能者澹荡耳。太白力有馀闲,故游衍自得。益将矻矻以为之。《莲塘驿》《游子吟》自出身手,能以意胜,谓之善学太白可。

      盛唐人工於缀景,惟杜子美长於言情。人情向外,见物易而自见难也。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识旧容”,抚衷述愫,罄快极矣。因之思《三百篇》,情绪如丝,绎之不尽,汉人曾道只语不得。

      石之有棱,水之有折,此处最为可观。人道谓之“廉隅”,诗道谓之“风格”,世衰道微,恃此乃能有立。东汉之末,节气辈生。唐之中叶,诗之骨幹不顿,此砥世维风之一事也。

      专寻好意,不理声格,此中晚唐绝句所以病也。诗不待意,即景自成。意不待寻,兴情即是。王昌龄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龄得之椎练,太白出於自然,然而昌龄之意象深矣。刘禹锡一往深情,寄言无限,随物感兴,往往调笑而成。“南宫旧吏来相问,何处淹留白发生?”“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更有何意索得?此所以有水到渠成之说也。

      贪肉者,不贵味而贵臭;闻乐者,不闻响而闻音,凡一掇而有物者,非其至者也。诗之所贵者,色与韵而已矣。韦苏州诗,有色有韵,吐秀含芳,不必渊明之深情,康乐之灵悟,而已自佳矣。“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还应有恨谁能识,月白风清欲堕时。”此语可评其况。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将韦诗陈对其间,自觉形神无间。

      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柳子厚过於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三百篇》赋物陈情,皆其然而不必然之词,所以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也。

      读柳子厚诗,知其人无与偶。读韩昌黎诗,知其世莫能容。

      刘梦得七言绝,柳子厚五言古,俱深於哀怨,谓《骚》之馀派可。

      刘婉多风,柳直损致,世称韦柳,则以本色见长耳。

      实际内欲其意象玲珑,虚涵中欲其神色毕著。

      材大者声色不动,指顾自如,不则意气立见。李太白所以妙於神行,韩昌黎不免有蹶张之病也。气安而静,材敛而开。张子房破楚椎秦,貌如处子;诸葛孔明陈师对垒,气若书生。以此观其际矣。陶谢诗以性运,不以才使。凡好大好高,好雄好辩,皆才为之累也。善用才者,常留其不尽。

      青莲居士,文中常有诗意。韩昌黎伯,诗中常有文情。知其所长在此。  “陇上庄士有陈安,躯幹虽小腹中宽。聂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予左右盘,十汤五决无当前。”此言可评昌黎七古。

      人情物态不可言者最多,必尽言之,则俚矣。知能言之为佳,而不知不言之为妙,此张籍王建所以病也。张籍小人之诗也。俚而佻。

      王建款情熟语,其兒女子之所为乎?诗不入雅,虽美何观矣!

      张籍王建诗有三病:言之尽也,意之丑也,韵之痺也。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痺。杜少陵《丽人行》、李太白《杨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

      孟郊诗之穷也,思不成伦,语不成响,有一二语总稿衷之沥血矣。

      自古诗人,未有拙於郊者。独创成家,非高才大力,谁能办此?郊之所以益重其穷也。贾岛衲气终身不除,语虽佳,其气韵自枯寂耳。余尝谓读孟郊诗如嚼木瓜,齿缺舌敝,不知味之所在。贾岛诗如寒齑,味虽不和,时有馀酸荐齿。

      妖怪感人,藏其本相,异声异色,极伎俩以为之,照入法眼,自立破耳。然则李贺其妖乎?非妖何以惑人?故鬼之有才者能妖,物之有灵者能妖。贺有异才,而不入於大道,惜乎其所之之迷也。

      元白以潦倒成家,意必尽言,言必尽兴,然其力足以达之。微之多深着色,乐天多浅着趣。趣近自然,而色亦非貌取也。总皆降格为之,凡意欲其近,体欲其轻,色欲其妍,声欲其脆,此数者格之所由降也。元白偷快意,则纵肆为之矣。  元白之韵平以和,张王之韵痺以急。其好尽则同,而元白独未伤雅也。虽然,元白好尽言耳,张王好尽意也。尽言特烦,尽意则亵矣。

      李商隐丽色闲情,雅道虽漓,亦一时之胜。温飞卿有词无情,如飞絮飘扬,莫知指适。《湖阴》词後云:“吴波不动楚山晓,花压栏干春昼长。”余直不知所谓,余於温李诗,收之最宽,从时尚耳。

      李商七言律,气韵香甘。唐季得此,所谓枇杷晚翠。

      五言古非神韵绵绵,定当捉衿露肘。刘贺曹鄴以意撑持,虽不迨古,亦所谓“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矣。善用意者,使有意无,隐然不见。造无为有,化有为无,自非神力不能。以少陵之才,能使其有而不能使其无耳。

      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有韵则响,无韵则沈;有韵则远,无韵则局。物色在於点染,意态在於转折,情事在於犹夷,风致在於绰约,语气在於吞吐,体势在於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陆龟蒙皮日休知用实而不知运实之妙,所以短也。

作者:陆时雍

伤寒论

  • 一、《伤寒论》的内容

      《伤寒论》是东汉张机所著《伤寒杂病论》中论述伤寒病证的部分。《伤寒杂病论》原16卷,约成书于公元3世纪。该书至魏晋时已有散失,经王叔和收集整理始得存世,后在流传过程中析分为《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二书。北宋时期,政府成立校正医书局,对诸多医学古籍进行校勘整理,《伤寒论》则是其中之一。

      现该书通行本有两种:一是明代赵开美据宋治平本(林亿等校正的原刊本)的影刻本,一是金代成无已的《注解伤寒论》本。此外,《脉经》、《千金翼方》、《外台秘要》中均载有《伤寒论》的内容,被视为该书的早期传本;北宋校正的《金匮玉函经》,也是《伤寒论》的另一古传本;近代在日本也发现了《伤寒论》的古传本,其中有康治本(唐人手抄卷子本)、康平本(丹波雅忠抄本)。

      《伤寒论》全书共10卷,22篇。内容包括辨太阳病、辨阳明病、辨少阳病、辨太阴病、辨少阴病、辨厥阴病脉证并治,主要论述了伤寒六经病的脉证治法,是《伤寒论》的主体组成部分;尚有“辨脉法”、“平脉法”、“伤寒例”3篇,分别论述了伤寒、杂病的脉证预后以及伤寒的病因、病机、传变等;还有痉湿暍、霍乱、阴阳易、差后劳复等病的证治以及汗、吐、下等治法的应用范围和禁忌证。后世多数学者认为,“辨脉法”、“平脉法”、“伤寒例”3篇及“痉湿暍、“汗、吐、下可与不可”等条文非仲景笔,系王叔和编撰增入,故自明代以后多删而不录。

    二、《伤寒论》的主要贡献

      该书是一部论治外感热病的专著,作者全面总结了东汉以前诊治外感热病的经验,运用《素问

作者:张机

六书缘起

  • 黄帝史仓颉,生而神灵,仰观俯察,始作书契。上古无笔墨,以竹沾漆,书于竹简,上隆下削,形如蝌蚪,今大禹《峋嵝》,及帝咨《翼辅治水碑》,古文之遗迹也。

    秦焚先典而古文绝。秦书八体,首大篆,而无古文。而王莽居摄甄鄷定六书,一曰古文者,盖汉武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郡国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而古文乃复着也。秦自始皇至汉武以前,止有籀文耳。

    周宣王太史籀,作篆十五篇,损益古文,或同或异。以其官,谓之史书;以其名,谓之籀文。李斯小篆兴,别之曰大篆。汉建武时,已亡六篇,今国学《石鼓》,籀文之仅存者。

    上古以漆书,中古以石磨汁,后世始有墨。昔人以《石鼓》点画圆匀,异《禹碑》而近斯篆,疑后人所作,或石汁所书,不知宣王之去夏已远,故离乎蝌蚪之形;去秦已近,故微有玉箸之意。此运会使然,其笔非籀不能作,而亦非关石汁也。

    三代遗文,多载于钟、鼎、彝、敦、鬲、甗、盉、卣、壶、觚、爵、斝、豆、匜、盘、盂之铭,及《岣嵝》、《石鼓》、《比干》、《季札》诸碑刻。夏、商、周初者,古文也。宣王以后者,籀文也。字画古雅,章法参差,印文仿此,致有意趣。鼎碑遗迹,及薛尚功《款识法帖》、《钟鼎篆韵》等书,亟当搜讨。

    嘉靖间,我郡徐官论《季札碑》云:"孔子之书,参用仓、史,故方圆不同;三代之文,仅见《大禹碑》、《石鼓文》及此刻耳,此外不多得也。"

    平王东迁以后,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并天下,丞相李斯,奏同文字,作《仓颉篇》七章,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六章,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学篇》七章,改省籀文,画皆如箸,以便笔札,名玉箸文,即小篆也。秦、汉官私印章,间用仓、史,大要以小篆为宗。

    仓颉之作书也,所以明天地万物之理也。如 字,象形者随其形势,乃无悖于自然之理。

    秦易古文为玉箸, ,举尖圆斜缺之字,悉从而方之,象形如此,会意、谐声可知矣。徐官《印史》云:"古篆多圆圈、圆点,小篆崇尚整齐,破圆作方,渐失古制。或曰:仓、史古籀多遗缺,小篆多完备,取其便耳。"官谓:《仓颉篇》、《石鼓文》、《说文》及《通释》以下,如《六书统》、《六书考》、《六书略》、《复古编》、《续复古编》、《字原正讹》,本义、声音、文字通四声、五声诸韵,款识、钟鼎诸书,《峄山》、《碧落》诸碑刻,古文、大小篆,错杂载焉。仓、史遗文,亦不为少也。魏太常《六书精蕴》,及官《孝经古文集成》,皆按索诸书而得者,安敢有一字杜撰哉!太常云:仓、史不足,择小篆可者,以补其缺,此说得之矣。

    自古至秦,止有篆书,秦兴役戍,狱讼务繁,篆苦难成,下杜人程元岑邈,损益大小篆,造隶书三干,始皇善之。以其方直简约,便于隶佐急疾之用,名曰隶书,又曰佐书。人情畏繁,日趋简易,仓、史之道,于兹废坠矣。邈隶罕有传者,曲阜孔庙,有前汉五汉二年刻石,与《隶续》所载建平《郫县碑》,后汉建武中元二年《何君阁道碑》,水平八年《路君阙碑》,及秦权、汉量上字,犹可见邈隶之意。至《淳化阁》中,刻邈"天清地宁"数语,乃王着之误。秦、汉若已有正书,则汉碑四百,何得只有分书也。

    秦与西汉,篆书而外,止有邈隶。篆法婉曲圆密,隶体初兴,廓落劲崛,习者苦无楷模。东汉建初中,上谷王次仲,以隶方广少波势,因即隶而八分之,每字皆如八之分,则结构皆有楷法,而点画有俯仰之势矣。张怀瓘《书断》云:"八分本谓之楷书,自钟、王变体,谓正书为隶书,因别有八分之?quot;。愚按:八分与隶,大同小异,所别者,隶书方劲无波,八分发笔舒展,而有波势耳。次仲作八分书于章帝时,或以为秦之羽士,与程邈同时,误认邈隶系次仲分书,因以魏、晋正书为秦之邈隶。其原因,不明隶书与八分之别,故众论纠纷。其实隶敛束,而分书发扬,其间固自有厚薄、华朴之殊,隶犹与篆近,而分渐远矣。明新安何震作《二十五举》,以续元人吾子行之《三十五举》。其第一举曰:八分书,秦羽士王次仲作,其体亦始于周;佐书,程邈作,谓之正隶,即今之楷书也。夫以佐书为正隶,他无所据,《阁帖》误之耳。若以八分始于周,则汉碑自建初而后始有分书,建初以前即西汉,且皆邈隶,何得周有分书也?  李斯工篆,鲜继之者。建初中,曹喜作悬针书,又作垂露书。悬针,题五经篇目者是也。愚按:垂露者,玉箸回锋之顿而凝者也;悬针者,玉箸出锋之圆而直者也。二者异乎玉箸之貌,正洋溢乎玉箸之机,八分章程之体,于兹而兆也。

    正书,秦、汉所未有,其体始于魏,谓之章程书。魏、晋时,凡章奏、笺表、传写、记录、日用之字皆用之。钟之《宣示》、《戎路》,二王之《曹娥》、《洛神》是也。骨虽本乎篆,而形本乎隶,故魏、晋亦谓之隶书。  秦书八体,五曰篆印,秦以小篆同文,则官私印章,宜用玉箸,而别作摹印篆者,何也?盖玉箸圆而印章方,以圆字入方印,加以诸字团集,则其地必有疏密不匀者。邈隶形体方,与印为称,故以玉箸之文,合隶书之体,曲者以直,斜者以正,圆者以方,参差者以匀整。其文则篆而非隶,其体则隶而非篆,其点画则篆隶相融,浑穆端凝,一朝之创制也。

    何震《二十五举》谓:白文当仿崔子玉书《张平子碑》。按张衡、崔瑗,皆建初时人,摹印篆始于秦,至西汉统三百年,乃子玉以摹印法为平子书碑,非摹印者当仿子玉书碑方扁之体也。愚谓篆而方扁,乃摹之不得已,书碑无乃子玉之作俑?  徐官云:"子玉作篆尚扁,有似隶耳,实非隶也。隶书结体微方,一一翻篆为之,既不移易位置,又不减省其画,……如司马温公、魏鹤山、熊与可诸公,以篆法寓诸隶体,最为近古。"愚谓:此即摹印篆,徐官误谓之隶耳。然其伤隶之误,而欲本篆以正之,顾蔼吉作《隶辨》,正与徐公同此苦心也。

    《说文》序云:甄酆定六书,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夫摹印者,言其用;缪者,言其体制也。缪,绸缪也。何为乎缪之欲其匀而满之也?如 ,小篆也。摹印 ,则直而方之,非是,则上下弗匀,四肩弗满也。东汉满白文,务求匀于地,唐人复故为盘屈以周布之,此缪之过甚者也。唐如 之 、 之 、 之 、 之 、 之 之类,明人更作 之 、 之 、 之 、 之 ,甚而又甚矣。

    汉之缪篆,即秦之摹印篆也。章法不协,则参用隶书,如"疢疾除,永康休,万寿宁",秦小玺也。小篆宜 ( ),而玺作 、 ;汉"寿亭侯印",小篆宜 、 ,而印文作 ;"宣威将军",宜 ,而作 ;"和善国尉",宜 、 。而作 ;"州武之印"、"周子荆印",宜 、宜 ,而作 、 。若此之类,不能遍举,避难就易,非其正也。求其妥适,少参活法耳。又有"司隶校尉"四字,俱作隶书者。故学秦、汉者,详稽小篆,又当博考隶书。秦书八体,三曰刻符(鸟头、云脚)。李斯、赵高用题印玺。何震《二十五举》,误谓之回鸾书。

    八体之中,七日殳书,其文.就小篆而钩环之。汉、唐间,以作名印,或谓武臣执殳,用识君命,过为盘曲,恐非诚敬之心也。蛟篆,不详其所作之始。商有钟铭:"惟正月正春( ),吉( )日丁亥既望"至"万叶( )无疆,用之( )协相( )"五十二字,文极古雅。

    柳叶书,晋卫瓘后。古兵符及羽士印用之。明人以作闲杂印。上方大篆,明以作印。本朝则半用清书字,必九画,取"干元用九"之意。文 、 ,就小篆盘迭,而形体如隶,故前人以为程邈饰李斯之法。又每字七迭者,明羽士之印用之。

作者:孙光祖

历代兵制

  •   陈傅良撰。陈傅良(1137—1203),字君举,号止斋,南宋温州瑞安(今属浙江省)人。少为文自成一家,后拜郑伯熊、薛季宣为师,共开永嘉学派先声。乾道(1165—1173)登进士甲科。光宗时为起居舍人,因进谏不被采纳而辞官。宁宗继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读,官至宝谟阁待制,死后谥文节公,学者称止斋先生。为学重“经世致用”,为官“抗疏忠垦”,这一思想也贯穿于他的《历代兵制》之中。著述除《兵制》外,还有《周礼说》、《春秋后传》、《左氏章指》、《止斋论祖》、《止斋文集》等。

      《历代兵制》八卷,按照时代顺序,分别记述了周、春秋、秦、西汉、王莽、东汉、三国、两晋、南朝、北朝、隋、唐、五代、北宋的兵制及沿革,阐述了后代兵制对前代兵制的继承和发展。内容包括兵种的建立、军队建制、兵员数额、将校设置、兵员征集、兵赋徭役、军功爵赏及有关战争情况等。对于周代的乡遂制,汉代的禁卫兵(南北军)、郡兵(轻车、材官、骑士),南北朝、隋、唐的府兵,北宋的禁军、厢兵、蕃兵等都作了较详细的记述。“三国”兵制后附有《八阵图赞并序》。

作者:陈傅良

章台柳

  • 《章台柳》,中篇小说,清人作,然姓名已不可考,有清醉月楼刊本,四卷十六回,有回目。原系民国时期齐如山先生旧藏,今存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考其文笔辞藻,当为清初作品。


    《章台柳》情节本唐代许尧佐传奇小说《柳氏传》,叙述:唐天宝间秀才韩翊流寓京师,与李王孙交为莫逆。李蓄妓柳氏,人称“章台柳”。韩柳二人互相爱慕,李遂将万贯家资与柳氏悉赠韩翊,自己前往华山学道。韩应试中探花,因安禄山反,别柳氏赴侯希夷节度使处任参军。番将沙吒利恃平反有功强抢柳氏,柳拒不从。郭子仪军收两京,韩翊还长安寻柳不遇。青州勇将许俊许虞侯感韩柳诚挚之爱,纵马抢回柳氏,遂使韩柳夫妻团圆。


    《章台柳》较《柳氏传》在人物设置上稍有变化,如人物增加柳氏丫环轻娥、沙吒利仆人沙虫儿等。并《柳氏传》中的节度使“侯希逸”在《章台柳》中作“侯希夷”,《章台柳》又增添李生慕道、玄宗西逃等情节。

    《章台柳》情节曲折饱满,人物刻划工致,情态逼真细腻,叙述语言优美、典丽、富有诗质,系清初中篇白话小说中,将才子佳人与历史传奇题材相结合堪称“佳构”的一部。

    汪辟疆先生所辑《唐人小说》,在谈及许尧佐《柳氏传》后的释语中云,《柳氏传》对明清戏曲的影响有明吴长儒《练囊记》传奇,清代张国寿《章台柳》传奇二种。然未论及这部小说,当是他在辑《唐人小说》时未闻《章台柳》小说之故。故在此做一补遗。

作者:

冥音录

  • 庐江尉李侃者,陇西人,家于洛之河南。太和初,卒于官。有外妇崔氏,本广陵倡家,生二女,既孤且幼,孀母抚之以道,近于成人,因寓家庐江。侃既死,虽侃之宗亲居显要者,绝不相闻。庐江之人,咸哀其孤藐而能自强。崔氏性酷嗜音,虽贫苦求活。常以弦歌自娱。有女弟菃奴,风容不下,善鼓筝,为古今绝妙,知名于时。年十七,未嫁而卒,人多伤焉。二女幼传其艺。长女适邑人丁玄夫,性识不甚聪慧。幼时,每教其艺,小有所未至,其母辄加鞭棰,终莫究其妙。每心念其姨曰:“我姨之甥也,今乃死生殊途,恩爱久绝。姨之生乃聪明,死何蔑然,而不能以力祐助,使我心开目明,粗及流辈哉?”每至节朔,辄举觞酹地,哀咽流涕,如此者八岁。母亦(“亦”原作“玄”,据明据本改)哀而悯焉。开成五年,四月三日,因夜寐,惊起号泣,谓其母曰:“向者梦姨执手泣曰:‘我自辞人世,在阴司簿属教坊,授曲于博士李元凭。元凭屡荐我于宪宗皇帝,帝召居宫一年。以我更直穆宗皇帝宫中,以筝导诸妃,出入一年。上帝诛郑注,天下大酺。唐氏诸帝宫中互选妓乐,以进神尧、太宗二宫,我复得侍宪宗。每一月之中,五日一直长秋殿,余日得肆游观,但不得出宫禁耳。汝之情恳,我乃知也,但无由得来。近日襄阳公主以我为女,思念颇至,得出入主第。私许我归,成汝之愿,汝早图之。阴中法严,帝或闻之,当获大谴,亦上累于主。’”复与其母相持而泣。翼日,乃洒扫一室,列虚筵,设酒果,仿佛如有所见。因执筝就坐,闭目弹之,随指有得。初授人间之曲,十日不得一曲,此一日获十曲。曲之名品,殆非生人之意。声调哀怨,幽幽然鸮啼鬼啸,闻之者莫不嘘唏。曲有《迎君乐》(正商调,二十八叠)、《槲林叹》(分丝调,四十四叠)、《秦王赏金歌》(小石调,二十八叠)、《广陵散》(正商调,二十八叠)、《行路难》(正商调,二十八叠)、《上江虹》(正商调,二十八叠)、《晋城仙》(小石调,二十八叠)、《丝竹赏金歌》(小玉调,二十八叠)、《红窗影》(双柱调,四十叠)。十曲毕,惨然谓女曰:“此皆宫闱中新翻曲,帝尤所爱重。《槲林叹》《红窗影》等,每宴饮,即飞球舞盏,为佐酒长夜之欢。穆宗敕修文舍人元稹撰其词数十首,甚美,宴酣,令宫人递歌之。帝亲执玉如意,击节而和之。帝秘其调极切,恐为诸国所得,故不敢泄。岁摄提,地府当有大变,得以流传人世。幽明路异,人鬼道殊,今者人事相接,亦万代一时,非偶然也。会以吾之十曲,献阳地天子,不可使无闻于明代。”于是县白州,州白府,刺史崔璹亲召试之,则丝桐之音,枪鏦可听,其差琴调不类秦声。乃以众乐合之,则宫商调殊不同矣。母令小女再拜,求传十曲,亦备得之,至暮诀去。数日复来曰:“闻扬州连帅欲取汝,恐有谬误,汝可一一弹之。”又留一曲曰《思归乐》。无何,州府果令送至扬州,一无差错。廉使故相李德裕议表其事,女寻卒。

    【今译】

    庐江府尉李侃是陇西人,家在洛水之南。太和初年,死于任上。李侃有个情妇姓崔,本是广陵的歌妓,生了两个女儿。现在两个女儿既失去了父亲,又很幼小,寡母用正确的思想方法抚养她们,已快长成人,便安家在庐江。李侃死后,即使是官在显要的李侃的本家,也决不跟她来往。庐江的人都同情她抚养孤女尚能自强。崔寡妇平生爱音乐,虽然贫苦勉强生活,却常自拉自唱进行娱乐。崔有个妹妹菃奴,风度容貌都不错。擅长弹筝,是古今无双的,在当时就很出名。十七岁时,还没有出嫁就死了,很多人都为她伤感。崔寡妇的两个女儿幼年时就学习过她的技艺。长女嫁给了镇上的丁玄夫。这个女儿天资不很聪明,幼年时,每当教她技艺时,稍有学得不到家的地方,她的母亲就用鞭子打,但始终没掌握技艺的巧妙。这个女儿常心中想念她的姨,说:“我是姨的外甥女,现在一生一死,走上了不同的路,深切的恩情爱心早已中断。姨活着时很聪明,为什么死后什么反应也没有。能不能用特别的力量来帮助我使我思想开窍、眼睛明亮,能赶上同辈的人呢?”每到节日和每月初一都举起酒杯以酒浇地祭奠,悲伤的呜咽,流着眼泪。这样情况持续了八年。她的母亲也很伤心并且很同情她。唐文宗开成五年,四月三日,长女在夜晚睡觉时,突然惊醒大声哭起来,对她的母亲说:“刚才我梦见我姨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自从离开人世,在阴间户籍上属音乐部门,教博士李元凭曲子。元凭屡次向宪宗皇帝推荐我,于是皇帝召我进宫住了一年,让我在穆宗皇帝宫中轮流值班,用筝指导各位妃子。天帝杀了郑注,天下大规模聚餐庆贺。唐朝各个皇帝的宫中互选歌舞艺伎,把他们进献到高祖和太宗二宫中,我因此又能够侍候宪宗了。每月当中,五天到长秋殿值班一次,其余日子可以随便游玩参观,只是不能出宫禁罢了。你的恳切的心情,我知道了,只是无理由来此。近日襄阳公主把我收为女儿,常很想念我,我便可以进出公主的住宅了。公主私下允许我回来,满足你的心愿。你要早下手准备,因为阴间法律很严,皇帝偶或听到了这事,会犯大罪的,也会连累公主。’”说完又抱着她的母亲哭起来。第二天,就收拾了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又洒了些水,安排了空的坐位,摆上了酒和果品。依稀看到了什么,长女就拿着筝坐到坐位上,闭着眼睛弹起来,随弹随有体会。当初教给人间的曲子,十天也学不会一曲,今天一天就学了十支曲子。曲子的名称种类,几乎不是活人想得出来的。声调哀怨深邃幽远像猫头鹰哭又像鬼长啸,听到的人没有不呜咽的。曲有《迎君乐》、《槲林叹》、《秦王赏金歌》、《广陵散》、《行路难》、《上江虹》、《晋城仙》、《丝竹赏金歌》、《红窗影》。十支曲学完了,姨很凄惨的对长女说:“这都是宫中新谱出的曲子,皇帝尤其喜爱重视。《槲林叹》《红窗影》等曲,每当宴会时,就飞球舞盘,把它作为助酒的乐曲,进行通宵达旦的娱乐。穆宗下令让修文舍人元稹作了数十首歌词,用以配曲,都很美。当宴会达到高潮时,就叫宫人轮流歌唱。皇帝亲手拿着玉如意,敲着节拍进行配合。皇帝对这些曲调保密极严,唯恐被各国学去,所以我不敢泄露。到寅年,地府会有大的变动,这些曲子就会流传于人世间。阴间阳间路不同,人和鬼各有各的一套。现在我跟人间进行了联系,也是万代难逢的事,这也不是偶然的。应当把我这十支曲子,献给阳间的天子,不可让它在圣明的时代埋没。”于是县报告了州,州报告了府,府的刺史崔璹亲自召来长女试奏。就发现琴声鎗鏦好听,那奇异的琴调不像秦地的音乐。于是用各种乐器跟它配合,却发现宫商调很不相同。母令小女给姨拜了两拜,请求也教给她这十支曲。小女也全部学会了。到了黄昏的时候诀别而去。过了几天又来了,说:“听说扬州的连帅要让你去,恐怕有弹错的地方,你可以一一的再弹一遍。”又留下一曲叫《恩归乐》。不久,州府果然叫人送女到扬州,弹奏后,毫无差错。廉使即原来的宰相李德裕商量表彰这件事,可是不久长女就死了。

作者:朱庆余

小窗幽记

  • 小窗幽记,一名醉古堂剑扫。存七卷,格言警句类小品文。 (明)陆绍珩著(约1624年前后在世):生平不详。明天启年间曾流寓北京。编撰有《醉古堂剑扫》。 全书分十二类:醒、情、峭、灵、素、景、韵、寄、绮、豪、法、倩。

    《小窗幽记》是一部促人警世,言短旨远的人生哲言小集,为明代文人陈继儒所著。集中的内容涉及了修身,养性,经商,从政,处世等,作者以哲人式的冷峻,对当时糜烂庸俗的世风做出了辛辣且不失客观的抨击,流露着”好为清态而反浊者,好为富态而反贫者,好为文态而反俗者,好为高态而反卑者,好为淡态而反浓者,好为古态而反今者,不如混沌为佳”的一种无所拘束,高远超脱的”难得糊涂”的自由人生境界。 一说《小窗幽记》,十二卷,明·陈继儒撰。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又号麋公,松江华亭人。诸生,隐居昆山之阳,后筑室东佘山,杜门著述。工诗能文,书法苏米,兼能绘事,名重一时。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其所作“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相购写”。今存著,除《小窗幽记》外,尚有《见闻录》、《六合同春》、《陈眉公诗余》、《虎荟》、《眉公杂著》等。

    陈继儒在集中写道:”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情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作者:陆绍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