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古籍
- 前行人司行人瞿共美记
唐王次闽。
高帝之子,封国河南省南阳府。王讳聿键,因累囚凤阳高墙。国变,淮抚路振飞护之出。弘光元年某月,保国公朱国弼劾旧淮抚路振飞贼信日逼,先纵狱囚;天潢洊至,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纳入城。且云凤阳有天子气,盖为王也。郑鸿逵镇守京口,有武弁王姓者以三千金赂职方司王丽青,欲得京口;王利其贿,遂调鸿逵镇山东。郑失职,固快怏;而清兵又屠扬州、犯瓜州,鸿逵闻风先遁,挟王至闽(一云鸿逵曾与清兵相拒于京口,清将张天禄,史公法爱将也,鸿逵阵伤其一目,故清从天宁州渡江,郑遂奉王入闽)。
总兵方国安围金华府。
国安,浙人,左良玉标官也。左梦庚投清兵,南奔;与朱大典有隙,国兵至婺,围攻匝月,杀掠甚惨。至闰六月二十五日,方解。
桂王在梧州。
王,神宗之子也。万历末年,就国衡州。崇祯十七年,张献忠破衡州,长世子、次王子俱为贼害;王仅与第三子安仁王及妃王氏驰永州。第四子永明王,即今上也,为贼所囚;宣国公焦琏时为湖南列较,斩守者,负之西驰。追至永州,与王会。是时,楚地残破,粤中稍安。七月壬辰,惠、桂二王驻广西。十一月戊子,桂王薨,谥曰端。弘光元年四月,有旨召安仁、永明二王赴近畿。六月,巡抚瞿式耜梧州上任,遂同太妃王氏联舟东下。王抚军值靖江之难,家属得王母覆庇之力。永明王正位,葬王于梧州之陵,是为兴陵;庙号端皇帝。
鲁王监国于会稽。
王,讳以海。崇祯十一年,清人犯山东;刘泽清镇守兖州,清人赂之黄金十万,泽清遂弃不守。清人入兖,执鲁王。王年幼,诡称鲁王牧儿。见清兵掠王邸,眦忽流泪,清人怪之。旁有人曰:此是鲁藩八千岁也。清人刃之,三击不中;骇曰:汝大有福,我不骇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丽,犯之不从,死于墙下,意汝妇耶;汝其埋之。王因得脱。十七年夏六月丙子,王渡江入浙。十二月乙巳,王移居台州。绍兴起义,陈函辉首先推戴、张国维继之,迎王至绍兴即监国位,以明年为监国元年。是年,仍称弘光元年。
唐王即帝位于闽中。
以丙戌本年为隆武元年。封郑鸿逵为定虏侯;郑芝龙先封南安伯,至是封平虏侯,并赐子成功国姓,以驸马体统行事,掌宗人府事。封皇弟某为唐王、叔某为邓王。拜鸿逵为大将军,择吉授钺。至期,大风雨;驾既登坛,当授钺时,风吹所悬匾,堕中钺柄折为二,乘马冒雨还宫。阁臣黄道周与芝龙争班列,都御史何楷佐之。寻道周以督师出关,楷请急归;离城甫四十里,为贼所伤几死。或云:鸿逵使之也。
诏改福州府为福京。
以布政司为行宫、按察使为芝龙第。
太仆寺少卿万元吉、春坊庶子杨廷麟守赣州。
旷昭巡抚江西,清将刘一鹏统数百骑至南昌,牌先至;昭即命士民出迎,而身自扁舟遁去。独赣州不下,上命万元吉督乡绅杨廷麟等协力固守,措置有方,人情大悦。改分巡道为行宫,累疏请迎车幸驾赣州:赣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粤东,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杰,知朝廷有恢复大计也。芝龙力阻之,不报。
秋八月,靖江王自称监国于桂林。
王固纂位者,自立后,其嫡嗣同其宗二十余人上疏告讦,天启、崇祯两朝迄无宁岁。王厚赂朝贵,以故辄直;王每下讦者于狱。弘光元年二月丙寅,表贺登极;因奏金、永、连三州皆为士贼所据,抚按匿不以闻。及南都失守,王遂睥睨神器,以杨国威为大将军、推官顾弈为吏科给事中,臬司曹烨等皆俯首听命,推署僚署有差。檄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自称监国。
靖江执广西巡抚都御史瞿式耜囚之。
逆藩作难,兵将东;抚臣瞿式耜启以大义,谓之曰:两京继陷,大统悬于一发,豪杰睥睨逐鹿。闽诏既颁,何可自兴内难,为渔人利?靖怒,使促耜入桂。耜即阴檄恩恩参将陈邦傅防梧,又止狼兵勿应靖。靖再遣桂平道井济促耜入,俱弗应。未几,靖提兵至梧,耜坐梧城中,靖遣谒者促耜朝,耜曰:王也而朝礼也。谒者曰:易朝服。耜曰:王,乌用朝服?以常服朝礼也。靖知耜不可夺。一日,迓耜语;耜未及靖舟,搜上一小艇至,宦官门正刘应科罗之,护卫指挥曹升持刀加耜颈,逼巡抚敕印。耜曰:敕印可刀求耶!桂推官顾弈遮耜颈,拽过数舟,数仆数起。耜坐,神稍定,曰:我朝廷开府,重臣若欲为帝,曾庐陆之渔户之不若矣?靖假抚军令入署,入(?)敕印;抚军家人疑有变,奉敕印惟谨。靖实恐西抚与东督应而西抚情形已达数周兵兵之羽驰飙矣(?)。用小艇挽耜上桂,塞其舱窦,不令见人,但听水石◆〈浮虎〉◆〈浮虎〉声。至桂,闭于王邸。耜日凝坐,不与诸靖人语,诸靖人无敢向耜语者。王邸人进食,抚军未尝食也。先是,五月中,抚军知靖藩必有变,先遣标官徐高至桂林察王动静,高幼子得出入宫中。至是,得进饘粥云。高后为坐营,挂制胜将军印;永历四年,殉始安王难。
广西巡抚遣人福京请乞师。
耜以王之立也非序,不劝进。靖变,防御有素,故处之泰然;而夫人邵,日夜啼哭。因遣家人周文赍疏间道至闽,贺上即位,并乞师;曰:岭表居楚、豫上游,岭表失则豫无所惮、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为矣。臣式耜朝以死,则粤中夕以亡;岂惟一省之忧!因陈靖江形势有必败状。上大喜。
秋九月,思恩参将陈邦傅讨靖江,克之。
靖既遣师挟抚军西矣,骤与陈邦傅遇,兵败返桂。时,耜犹着单纱矣。靖送衣服饮食,俱不受。一日,趋耜抚军,令调狼兵。耜曰:戴罪之臣,曷可莅戎事!瞑目不食,求自毙。诸靖人畏之,送居刘仙岩;距桂城五里许。王符调狼,狼不应。外兵且急,复迓耜入,请还抚军治。耜曰:戴罪之臣,曷可再还抚军治!送敕印至,耜即免冠南面拜敕印而受之。诸靖慑然。复请莅事,不答。日使往返,薄暮还治,城中人士始帖然。时,湖南列校焦琏为粤西总镇杨国威旗鼓,知所事非正,归抚军;抚军授之以计。会邦傅兵应檄至,琏夜缒城下,入邦傅军,复絙邦傅上城。陴守皆琏兵,随擒国威、顾弈等。五鼓,攻靖邸;诫将士第求靖江,以安人心,他无所扰。厥明大定,复诫兵将获鼓惑靖江数人,其外并无侵株。
冬十一月,总河兵部侍郎路振飞入阁办事。
上以淮抚路振飞有旧恩,下诏购访,募能访致者赏千金、官五品京官。至是,某访得,立授都督府经历。振飞第三子年十七,就见,赐名太平,授锦衣百户、复改兵部职方司主事,寻升广西按察使佥事。后奉敕招抚,丁父艰南归,与其两兄居洞庭两山之间。
帝幸太学,行郊礼。
十有二月,诏亲征。
初六日,登舟,泊芋原驿。二十二日发,二十九日至建宁府驻跸。
遣锦衣卫康永宁如安南,不克行。
遣康永宁航海借兵。至明年五月回,云风逆不得泊岸,望涯而返。
附
隆武元年,安南国王贡使至。使人衣冠颇类中国差承,但椎髻跣足;所贡惟金龟、银鹤、银炉、香绢等,无他异物。
丙戌、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清顺治二年)春正月,以旧辅马士英为办事官。
郑芝龙、方国安合疏荐旧辅马士英;两人皆士英门下也。时国安营钱塘江上,士英在营中,诏充为办事官,军前办事;候恢复杭城,复官。
二月,广西总制丁魁楚执逆藩靖江归于福京。
委总兵官马吉翔解至建宁行在,王病死,从叛推官顾奕、总兵杨国威等伏诛。
封丁魁楚思恩伯、陈邦傅富州伯。
以广西巡抚瞿式耜为兵部右侍郎。
平逆藩功也。晋司马兼副都。式耜辞曰:国家祸变,构难同室,讵臣子称功地。西臣办西,奚以功为!不听。复授是职。
以晏日曙巡抚广西。
辅臣曾缨荐也。式耜得代,遂放舟东下,山水、诗自娱。
遣锦衣卫同知马吉翔招抚闯贼李自成军。
升吉翔都督同知,管锦衣卫事。寻领敕招抚流贼李锦。锦即自成之侄也;自成破京后,清兵追逼,遁至黄州弃众先奔,为乡兵所杀,锦代领其众。同其妻高氏、弟必正渡洞庭湖,窜踞山寨。至是,赐锦名赤心、封氏忠义夫人,颁敕往招之。
督师阁部黄道周救徽州,死之。
道周与徽州清将有旧,清将之黄(?)因督兵三百人长驱至徽州。进险,清兵伏四出,尽歼其众;轿乘道周至郡,送至金陵。时,洪承畴为南都内院,慰劳令降,大骂不屈;不食半月,被杀。
三月,帝幸延平府。
建宁行宫,阁臣蒋德璟所营也,即巡方署;以湫隘喧哗,屡形责让。初一日,移驻城外伽蓝。初六日,登舟;十一日,抵延平,以府署为行宫。兵侍东阁陈洪谧在籍,遣内官邓金趋之;不至。
鲁王遣行人林必达来。
必达同一武弁通书郑芝龙,意欲私自招徕之而不及表闻。芝龙以上闻,逮下诏狱。会百官廷鞫,上大怒,切责必达。已而释之,改必达福建督学御史。
清人袭绩溪,督师金声死之。
续溪居万山中,四面皆峭壁,前止通一路,远三十里。声营其中,山上立十三营,以十三副将主之。前路以木札营,防守甚固。会有降清乡官黄澍来,始说以天命,声艴然叱之;澍即婉顺,而阴间其上下。于是,各标离心。清从宁国山中间道袭绩溪,遂无与抗。执声至金陵,不屈被杀,合门十余口皆自缢。时,洪承畴监斩。声既死,尸犹不仆;洪入院,见声俨然衣冠,危坐堂上。洪惊,入内恍惚,不敢出者数日。其灵爽若此。
四月,锦衣卫百户徐某至自云南。
云南抚按及沐天泽交章称:黔国公沐天波造反,有土司沙定周出奇兵扑灭之,天波孑身遁去。时,有识者咸疑非实。会一宗室任彼中道府,力证成之;遂诏天泽袭封、定周搜捕。升宗室佥都御史,往督师。已而,锦衣卫百户徐某前以弘光登极颁诏云南,至是归,述所亲见云:一土司反,天波调定周兵往;定周不奉调,叛。司平,天波密有移师意;定周先发,统本司劲兵突闯府第,天波仅以身免,母妻及弟天泽俱被劫,胁令具疏。通判素黑曾为天波所纠,以宿恨,故为沙左袒。嗣又传闻天波遁出,纠合各土司擒缚定周。然地远莫能得要领,朝廷置而不问。
五月,清师渡钱塘江,方国安降,兵部尚书张国维死之。
清人渡江,马士英、方国安合兵奔至天台,询之士人,云山西有径可通楚、粤至滇、闽者。因众未聚,稍憩以俟;山上有石桥,恐敌人之来袭也,命毁之。桥中有石版,版有文曰:方、马之兵至此而止。二人大骇,以为天意也,遂留不去。遣人至杭投诚,贝勒大悦,命阮大铖遗之以书以异其礼。两人大喜,即遣将押鲁监国,欲执之以贽。所遣将至鲁营,即发病不省人事;鲁监国欲执之,逸。两人至杭,贝勒复诱两人,使尽携眷属及爱将锐卒入城中驻札。月余,贝勒治宴,其将领四十八人同时就戮。囚士英、国安,挟之入闽,俱械一室;士英日吟诗消遣。忽一日,引入洪塘,与总兵数人俱被戮。时有黑气从西南来,以为诸臣被惨,犹有天变云。
张国维闻清兵渡江,谓知府王澧曰:子有父母在,可无死;余,国之大臣也,义不得生,暂欲薙发以抒民难。于是,经理诸事;三日毕,从容自缢,清重之。
附
兵侍杨文骢,士英戚也。乙酉夏,道苏州,取库金二十余万。子鼎卿,以总兵带孤衔,有兵一千,掠取民资无算;又诡称兵数万要饷,朝廷不能应。文骢至行在,语颇不逊。至是,降清。又闻清兵渡江,文骢与田仰居山岛中,有兵一、二万。田、杨同遣兵四百载币献贝勒。贝勒尽杀之。次月,田仰私送币帛数车,贝勒受之;使田兵别营,以铁骑千余围之,尽放田兵出围,令田兵下马弃器械。又次日,火炮四冲、乱箭齐发,一营化为肉酱。贝勒至闽,阮大铖随行;至岭上,口称雷爷相见,遂堕马死。雷名縯祚,太平府人也,以孝廉仕至河间道,因劾周延儒被黜者。
圣安朝六等定罪,为阮大铖冤死,故显灵云。
逸史氏曰:金人破两京,死者寥寥,宋遂以亡。清师渡江,是何死者之多也;岂天之不祚明也耶!死有重于泰山者,张司马辈是也;死有轻于鸿毛者,方国安辈是也。有死非所贵者,仍氏甘为忠臣,其何光少康之烈耶!更有死不尽其辜者,马士英、阮大铖非耶?士英从君子昏(?)刈忠臣于朝,投贤者于避荒而不之恤也,委典刑于撤局而致之颠连也;奔而抗,抗而降:罪浮于秦桧、贾似道矣。寸磔之,何以雪海内之忿耶!
清人屠金华府,督师阁部朱大典死之。
大典守金华,清贝勒围之,出兵与战,杀其众数万。清人怒,攻之益力。逾月有五日,力竭城破;大典以家眷悉置楼上,实火药筒于下焚之,满门殒焉。
附
清兵破钱塘,一云水涸、一云二十八日夜月色甚明;似有天意云□是平(?)。贝勒以诸将不竭力,各责有差,张存仁亦责三勒云。
监国鲁王还台州。
鲁王复还台州航海,有疏自谢云:向为诸臣所误;上悯而许之。杭城失后,钱塘拒守,皆浙中诸将士力,闽无与也。鸿逵以拥立,居首功,即授铖出师;逗遛观望,历冬逾春不敢越关,乃诏班师。及钱塘师溃、金华既失,无复抗衡者矣。
附
清兵追鲁王,海中忽有龙升天,清兵没水者无算;因此得免。一云钱塘师溃,隆武君臣的酒相庆。呜呼!人之痿痹,一至此哉!
诛妖人。
贵州抚臣俞思恂疏称弘光旧主流寓该属土司,诏议奉迎仪注及遣副都御史周昌晋向内曰往认(?)。寻细阅疏中情形并详询赍奏人,事多讹舛;御史钱邦◆〈艹已〉等上疏止之。已而思恂续疏言其诈伪,诏即时处决。
召方士蔡鼎。
闽诸大臣所荐,命召之;以方外服见,封国师。然所言庸鄙,占策无验。
六月,皇子琳原生。
进百官有差。诏封郑芝龙泉国公,寻改平国公;郑鸿逵漳国公,寻改定国公。
盗杀阁部顾锡畴。
锡畴流寓温州;有镇将与督学相结,取事例银供饷,诸生鼓嗓。总兵贺君尧执一、二人杀之,锡畴欲参之;君尧乘夜缚而投之江,子蓥遁免。
附
顾为佟邦年门生,邦年之子为清嘉湖道,蓥在署中。君尧以赂佟求官,蓥以告,乃置诸法。
秋七月,杀总兵陈谦。
御史钱邦◆〈艹已〉劾其外媾有状,逮下诏狱。郑芝龙力救,不听;寻杀之。
雷州守将黄海如杀清知府赵最、推官李宣国。
高州府义师逐清所置官,复其城。
诏释都察院佥都御史田辟于狱。
辟,河南人,甲戌进士。弘光中,以户部榷税虔州。二月,募兵入卫,改都察院佥都御史、署院事。疏纠阁臣曾缨,语连中宫,上含怒未发也。五月,遣锦衣卫王之臣往阅其师,并发月饷。之臣迎合上意,疏纠诡兵冒饷,遂下诏狱。然兵籍俱实,饷又自办,上所给尚未发也;卫臣王承恩婉转辩白,班行亦多申救,上怒不解。至是,以皇子恩,得释。清兵至,卒抗节;拥众山谷,崎岖楚、粤间。至戊子九月,兵死。
秋八月,黄鸣俊退自衢州。
督师阁部黄鸣俊久驻衢州,忽退入仙霞关,上怒。其子职方司主事天复从驾,逮下诏狱。又命建宁府羁鸣俊,鸣俊惧,请奋勇自效;寻统兵出关。
皇子薨,谥庄敬。
清人入关,御史郑为虹死之。
先是,郑芝龙力请旋跸福京;且云倾家相助可四百万,入关固守,决难飞渡。上不听。芝龙归,又令归。又赴行在,力向中宫言,又不听。决策赴虔,诏宣芝龙商留守事宜,芝龙亦不至。
诏改赣州府为忠义府。
时,万元吉、杨廷麟协力固守。夏,又命吏部尚书郭维经经理。围困经年,士气不挫,故有是褒。
清人袭汀州,帝崩。
二十一日,驾发延平。二十八日,抵汀州府。清兵踵至,建宁知府杨三畏、延平道赵秉枢一路迎降。随征御史王国翰,以警急闻;上怒,欲杀之。次日,清兵至,扈从俱先遁;上及中官俱陷,国翰同子都督同知凉武死之。按科臣吴其藟疏云:旧辅臣何吾驺领兵驻关,闻清人至,辄遁。清人即假何兵旗号以进,汀州城中未之知也。半夜,卒起犯驾。帝自刎。侍郎曾学佺死之。
安仁王薨。
王英明特达,才略通人,有知人之鋻。尝曰:居安可寄社稷、临难不夺大节者,惟司马瞿公一人而已。与人言,必谆谆辨论,曲尽人意。一日宴罢,夜半疾作,急召瞿式耜入,付以后事;执手流泣曰:孤负先生!顾王弟永明王曰:国家事,一听瞿先生处分。且自言其前世曰:孤再生伽蓝,而王弟一罗汉也;先生好辅之。言毕而薨。式耜恸哭曰:王乃汉光、唐肃之流也。天不祚明,早夺其年,悲夫!□□□□□□□□□□□□□□□□幸毋伤神!于是,乃奉永明王嗣之,即今上也。
秋九月,清人破忠义府,督师阁部万元吉、春坊庶子杨廷麟、吏部尚书郭维经及龚棻死之。
余至吉安,遇山人李伯开,述赣州事甚详,一时死难者甚众。余时欲急往桂林,未及详记。偶于舟中,得杨翰林诗集,有与家人书,知其子在某县困苦伶仃。后因乱失其集,良可惜也!
冬十月,永明王即帝位于肇庆。
闽汀之变,丁魁楚失雄还肇,闽首揆何吾驺亦自闽遁归香山。大司马瞿式耜在肇庆,忧曰:朝廷事裂矣,曷可一日无君!谓魁楚曰:公制府带甲五岭,宁坐视颠危耶?请急议监国。时,阁学吕大器自闽来,李永茂以大司马守制亦至。式耜曰:永明王贤,此殆天意。十四日,迎王于梧。王三让,王太妃亦曰:此大事,恐不胜任;愿先王更择可任者。群臣固请,乃至肇庆府即皇帝位,改元永历。和风旭日,现五色云,有五色大鸟从南来集殿上;士民欢呼,咸谓中兴可卜。颁诏楚、滇、黔、蜀,军士讴吟,靡不以为再睹神京也。初,上至宝鼎寺礼肉身无量佛,佛忽起立;益信安仁王罗汉之说云。
兵部尚书吕大器、两广总制丁魁楚入阁辨事。吏部右侍郎兼阁学瞿式耜掌铨事,推置僚属有差。李永茂守制,不朝请。
清人犯南海,举人陈邦彦死之。
南海县起义举人陈邦彦兵败,被擒。十月初一日,清佟养甲令磔诸市;谈笑就刑,神色不变。
十一月,苏观生自闽逃来。
楚师百万,戎旗星属;总督何腾蛟方节制三面,楚豫辽远,不及援虔。赣州抗守经年,析骸易子,极其惨酷。闽辅苏观生驻兵南宁,辅车相依,宛若秦、越;一闻汀变,即撤兵回广,虔州遂不守矣。
苏观生立唐王于广州。
观生过三水,不赴肇;以监国诸公不与议也。适唐、淮诸王航海至广,观生遂拥唐王立之,国号绍武。佥曰:今上监国诏尽颁矣,天下知有新君。今复蹈靖王覆辙,以速外氛;二百里立两帝,自树内鲠。三百国纪,人披其叶而我刈其根矣,奚奚不利孺子王耶!观生不听。
帝自梧州还肇庆。
赣州败书至,司礼内监王坤趋上移梧避之。冢宰瞿式耜曰:上之立也,为祖宗雪仇耻、为生民援涂炭,正宜奋大勇以号令远近。今强敌日迫、东人不靖,苟自畏缩,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听;遂移梧,寻还肇。
东都杀兵科给事中彭燿。
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冢宰瞿式耜,请力馘苏而兵东;上遣彭燿泣谕之曰:今上,神宗嫡胤,奕然灵光;大统已定,谁敢复争?且闽、虔既陷,强敌日逼,势已剥肤;公不协心戮力为社稷卫而同室操戈,此袁谭兄弟卒并于曹瞒也。公受国家厚恩,乃贪一时之利,不顾大计;天下万世,将以公为何如人也!观生大怒,戮燿于市,集兵向肇(燿,粤东人;旧为秦令,有政声)。
兵部右侍郎林佳鼎帅师伐东郊,败绩,死之。李明忠走□。
东兵将西上,遣佳鼎督兵剿之。时有白旗贼新就东抚,观生用以拒命。贼故海寇,狡猾善水战,诈以数十艘降林;林不备,遂以火炮焚林艘,林死。总兵李明忠登岸,陷泥中几不免。
郑芝龙以福州降清。
芝龙欲出降,弟鸿逵、子成功力阻之;不听。既降,贝勒谓其亲从,俾离左右。寻发遣赴燕都,惟狎客陈鼎随之去。芝龙妻,日本人也;以兵死。成功树“杀父报国”旗,至今出没海上。时成功年十三岁,或曰二十岁云。
十二月,清人入广州,杀唐王、苏观生。
先是,九月二十日漳州府降,清贝勒分命副总兵李成栋率偏师取广东,以佟养甲督之。潮、惠二府相继下,省会寂不闻也。至是,十五日,清兵突至,先遣十余骑入城,无一抗拒者;余兵相继环北城上。阅日,乃下遣(?)。唐王自裁,苏观生缢死,宗室皆被杀。时潮州山寨私拥赵王,佟、李遣兵往,赵王即目归削发,居光孝寺。会陈子壮致启事泄,王实不知也。广州知府陆元机降清,佟、李勒令元妙观自缢。
清人犯高州,大学士陈子壮死之,何吾驺降。
礼部尚书陈子壮,初为佟养甲逼令雉发,寻悔之。所居地名九江,集众起义,屡攻省城不克;后攻高州。李成栋追及,擒归,被杀(子壮以词臣起义于端州九江乡,衣甲器械无不精绝,部伍士卒皆蛋户番鬼,其人敢勇,善发西洋铳故,杀敌不下数万计。寻间出为清兵所得,养甲深恨之,以木丸塞其口,置于重台之上,设祭三坛,遣旧辅何吾驺、学政袁彭年罗拜。拜讫,碎磔之)。
- ○崔烈
崔烈,廷尉卿。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烈时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倖者曰:“恨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於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问其子钧曰:“吾居三公,於议者何如?”钧曰:“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为然也?”钧者:“论者嫌其铜臭耳。”烈怒举杖击之,钧走。烈骂曰:“死卒!父挝而走,孝乎?”钧曰:“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不孝也。”烈惭而止。
○王芬
于是陈蕃子逸与术士平原襄楷会于芬坐,楷曰:“天交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于是与攸等结谋。灵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因此作难,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求得起兵。会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当有阴谋,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罢兵,俄而徵之,芬惧自杀。
○杨凤
张角之反也,黑山、白波、黄龙、左棱、牛角、五鹿、羝根、苦崷、刘石、平汉、大洪、司隶、缘城、罗市、雷公、浮云、飞燕、白爵、杨凤、千毒等各起兵,大者二三万,小者不减数千。灵帝不能讨,乃遣使拜杨凤为黑山校尉,领诸山贼,得举孝廉计吏。后遂弥漫,不可复数。
○张燕
燕本姓褚。黄巾贼起,燕聚少年为群盗,博陵张牛角亦起与燕合。燕推牛角为帅,俱攻癭陶。牛角为飞矢所中,被创且死,大会其众,告曰:“必以燕为帅”。牛角死,众奉燕,故改姓张。性剽悍捷速,故军中号曰“飞燕”。其后人众浸广,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山谷皆相通,号曰“黑山”也。
○大洪缘城苦蝤
《后汉书·朱隽传》:“自黄巾贼后,复有黑山、黄龙、白波、左校、郭大贤、于氐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计、司隶、掾哉、雷公、浮云、飞燕、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畦固、苦哂之徒,并起山谷间,不可胜数。注:九州春秋“大计”作“大洪”,“掾哉”作“缘城”,“哂”作“蝤”,音才由反。
○阎忠
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今将军受钺于初春,收功于末冬,兵动若神,谋不再计,旬月之间,神兵电扫,攻坚易于折枯,摧敌甚于汤雪,七州席卷,屠二十六万方,夷黄巾之师,除邪害之患,或封户刻石,南面以报德,威震本朝,风驰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踵,虽汤武之举,未有高于将军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将何以图安?”嵩曰:“心不忘忠,何为不安?”忠曰:“不然。昔韩信不忍一飧之遇,而弃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势,利剑已揣其喉,乃叹息而悔,所以见烹于儿女也。今主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麾可以振风云,叱咤足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前附,振武以临后服;徵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朋檄先驰于前,大军震响于后,蹈迹漳河,饮马孟津,举天网以为纲罗京都,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忿,解久危之倒悬。如此则攻守无坚城,不招必影从,虽儿童可使奋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况厉智能之士,因迅风之势,则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业已就,天下已顺,乃燎于上帝,告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于己家,推亡汉以定祚,实神机之至决,风发之良时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难制,将军虽欲委忠难佐之朝,彫画朽败之木,犹逆坂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权宦群居,同恶如市,主上不自由,诏命出左右。如有至聪不察,机事不先,必婴后悔,亦无及矣。”嵩不从,忠乃亡去。
○董卓
卓初入洛阳,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遣兵出四城门,明日陈金鼓而入,宣言云“西兵复入至洛中”,人不觉,谓卓兵不可胜数。
○胡轸
卓以东郡太守胡轸为大都督,吕布为骑督。轸性急,豫宣言“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布等恶之,宣言相警云“贼至”,军众大乱,奔走。○吕布
布素使秦谊、陈卫、李黑等伪作宫门卫士,持长戟。卓到宫门,黑等以长戟挟叉卓车,或叉其马。卓惊呼布,布素施铠于衣中,持矛,即应声刺卓,坠于车。
布与暹、奉书曰:“二将军拔大驾来东,有元功于国,当书勋竹帛,万世不朽。今袁术造逆,当共诛讨,奈何与贼臣还共伐布?布有杀董卓之功,与二将军俱为功臣,可因今共击破术,建功于天下,此时不可失也。”暹、奉得书,即回计从布。布进军去勋等营百步,暹、奉兵同时并发,斩十将首,杀伤坠水死者不可胜数。
○田景
《后汉书·董卓传》:主簿田仪及卓苍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
○焦和
初平中,焦和为青州刺史。是时英雄并起,黄巾寇暴,和务及同盟,俱入京师,不暇为民保障,引军逾河而西。未久而袁、曹二公与卓将战于荥阳,败绩。黄巾遂广,屠裂城邑。和不能御,然军器尚利,战士尚众,而耳目侦逻不设,恐动之言妄至,望寇奔走,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欲作陷冰丸沉河,令贼不得渡,祷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蓍筮常陈于前,巫祝不去于侧。人见其清谈千云,出则浑乱,命不可知。州遂萧条,悉为邱墟也。
○胡文才杨整修
催等在陕,皆恐怖,急拥兵自守。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而王允素所不善也。及李催之叛,乃呼文才、整修使东解释之,不假借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耶?卿往呼之。”于是二人往,实召兵而还。○樊稠
马腾、韩遂之败,樊稠追至陈仓。遂语稠曰:“天地反覆,未可知也。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里人,今虽小违,要当大同,欲相与善语以别。邂逅万一不如意,后可复相见乎!”俱郤骑前接马,交臂共语,良久而别。
兄子利随稠,利还告
,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
以是疑稠与韩遂私和而有异心。稠欲将兵东出关从
,索益兵。因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
○刘虞
绍、馥使故乐浪太守甘陵张岐赍议诣虞,使即尊号。虞厉声呵岐曰:“卿敢出此言乎!忠孝之道,既不能济;孤受国恩,天下扰乱,未能竭命以除国耻,望诸州郡烈义之士戮力西面,援迎幼主,而乃妄造逆谋,涂污忠臣邪。”○韩暹
暹失奉,孤,特与千余骑欲归并州,为张宣所杀。
○韩馥
馥遣都督从事赵浮、程奂将强弩万张屯河阳。浮等闻馥欲以冀州与绍,自孟津驰东下。时绍尚在朝歌清水口,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余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斗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浮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自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上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阖高枕,何忧何惧。”馥不从,乃避位,出居赵忠故舍。遣子赍冀州印绶于黎阳与绍。
五厕因以书刀自杀。
○张纯
纯自号弥天将军、安定王。
○公孙瓚
还屯广宗界桥。
公孙瓚曰:“始天下兵起,我谓唾掌而决;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诸营楼橹千里,积谷三百万斛,食此足以待天下变也。”
○侯成
初,布骑将侯成遣客牧马十五匹,客悉驱马去,向沛城,欲归刘备。成自将骑逐之,悉得马还。诸将合礼贺成,成酿五六斛酒,猎得十余头猪,未饮食,先持半猪、五斗酒自入诣布前,跪言:“间蒙将军恩,逐得所失马,诸将来相贺,自酿少酒,猎得猪,未敢饮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酿酒,诸将共饮作兄弟,共谋杀布邪?”成大惧而去,弃所酿酒,还诸将礼。由是自疑,会太祖围下邳,成遂领众降。
○朱灵
初,清河季雍以鄃叛袁绍而降公孙瓚,瓚遣兵卫之,绍遣灵攻之。灵家在城中,瓚将灵母弟置城上,诱呼灵。灵望城涕泣曰:“丈夫一出身与人,岂复顾家邪?”遂力战拔之,生禽雍而灵家皆死。
○袁绍
初,绍说进曰:“黄门,常侍累世太盛,威服海内,前窦武欲诛之而反为所害,但坐言语漏泄,以五营士为兵故耳。五营士生长京师,服畏中人,而窦氏反用其锋,遂果叛走归黄门,是以自取破灭。今将军以元舅之尊,二府并领劲兵,其部曲将吏,皆英雄名士,乐尽死力,事在掌握,天赞其时也。今为天下诛除贪秽,功勋显著,垂名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将军以诏书领兵卫守,可勿入宫。”进纳其言,后更狐疑。绍惧进之改变,胁进曰:“今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何为不早决之?”事留变生,后机祸至。进不从,遂败。
授谏辞曰:“世称一兔走衢,万人逐之,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贤,德均则下,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败之戒,下思逐兔分定之义。”绍曰:“孤欲令四儿各据一州,以观其能。”授出曰:“祸其始此乎!”
○袁谭
谭始至青州,为都督,未为刺史,后太祖拜为刺史。其土自河而西,盖不过平原而已。遂北排田楷,东攻孔融,曜兵海隅,是时百姓无主,欣戴之矣。然信用群小,好受近言,肆志奢淫,不知稼穑之艰难。华彦、孔顺皆奸佞人也,信以为腹心,王修等备官而已。然能接待宾客,慕名敬士。使妇弟领兵在内,至令草窃,市井而外,虏掠田野。别使两将募兵下县,有赂者见免,无者见取,贫弱者多,乃至于窜伏邱野之中,放兵捕索,如猎鸟兽,邑有万户者,著籍不盈数百,收赋纳税,参分不入一。招命贤士,不就;不趋赴军期,安居族党,亦不能罪也。
○袁术
司隶冯方女,国色也。避乱扬州,术登城见而悦之,遂纳焉,甚爱幸。诸妇害其宠,语之曰:“将军贵人,有志节,当时时涕泣忧悲,必长见敬重。”冯氏以为然,后见术辄垂涕,术以有心志,益哀之。诸妇人因其绞杀,悬之厕梁,术诚以为不得志而死,乃厚加殡敛。
○郭图
图字公则。
○陈瑀
初平三年,扬州刺史陈祎死,袁术使瑀领扬州牧。后术为曹公所败于封邱,南人叛瑀,瑀拒之。术走阴陵,好辞以下瑀,瑀不知权,而又怯,不即攻术,术于淮北集兵向寿春,瑀惧,使其弟公瑀请和于术,术执之而进,瑀走归下邳。
○杜袭
建安六年,刘表攻西鄂,西鄂长杜子绪帅县男女婴城而守。时南阳功曹柏孝长亦在城中,闻兵攻声,入室闭户,牵被覆头。相攻半日,稍敢出面;其明,侧立而听;一日,往出户问消息;至四五日,乃更负楯亲斗,语子绪曰:“勇可习也。”
○臧洪
臧洪为青州刺史,被袁绍所围。粮食已尽,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中分,稍以为糜粥,洪叹曰:“独食此何为?”使作薄粥,众分歠之。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
○孔融
融住北海,自以智能优赡,溢才命世,当时豪俊皆不能及。亦自许大志,且欲举军曜甲,与群贤要功。自于海岱结植根本,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事方伯、赴期会而已。然其所任用,好奇取异,皆轻剽之才。至于稽古之士,谬为恭敬,礼之虽备,不与论国事也。高密郑玄,称之郑公,执子孙礼。及高谈教令,盈溢官曹,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其自理甚疏,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奸民污吏,猾乱朝市,亦不能治。幽州精兵乱,至徐州,卒到城下,举国皆恐,融直出说之,令无异志,遂与别校谋夜覆幽州,幽州军败,悉有其众。无几时,还复叛亡。黄巾将至,融大饮醇酒,躬自上马,御之涞水之上。寇令上部与融相拒,两翼径涉水,直到所治城。城溃,融不得入,转至南县,左右稍叛。连年倾覆,事无所济,遂不能保鄣四境,弃郡而去。后徙徐州,以北海相自还领青州刺史,治郡北陲。欲附山东,外接辽东,得戎马之利,建树根本,孤立一隅,不与共也。于时曹、袁、公孙共相首尾,战士不满数百,谷不至万斛。王子法、刘孔慈凶辨小才,信为腹心;左承祖、刘义逊清隽之士,备在坐席而已,言此民望,不可失也。承祖劝融自托强国,融不听而杀之,义逊弃去。遂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城小寇众,流矢雨集。然融凭几安坐,读书论议自若。城坏众亡,身奔山东,室家为谭所虏。
曹公制酒禁,而孔融书嘲之曰:“夫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尧不千钟无以成其圣。且桀纣以色亡国,今令不禁婚姻也。”太祖外虽宽容之,内不能平。御史大夫郗虑知旨,以免融官。
○孙策
策闻曹公北征柳城,悉起江南之众,自号大司马,将北袭许,恃其勇,行不设备,故及于难。○郭嘉
曹公征乌桓,诸将曰:“深入远征,万一刘表使刘备袭许,悔无及也。”郭嘉曰:“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用之则恐不能制,轻之则备不为用。虽违国远征,无忧矣。公遂征之。
○贾诩
曹公与袁绍相距,遣人招张绣。绣欲归绍,贾诩劝绣归曹公。绣曰:“绍强,又曹公与吾有雠,不可。”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之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大怨,明德于四海也。”绣从之,归曹公。曹公见之喜,执诩手曰:“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君也。”○刘备
刘备奔荆州,刘表甚敬礼之。备作上客数年,尝于坐中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流涕还坐。表问备,备曰:“昔年尝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生肉,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立,是以悲耳。”
○傅干
参军傅干谏曰:“治天下之大具有二,文与武也;用武则先威,用文则先德,威德足以相济,而后王道备矣。往者天下大乱,上下失序,明公用武攘之,上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吴与蜀也,吴有长江之险,蜀有崇山之阻,难以威服,易以德怀。愚以为可且按甲寝兵,息军养士,分土定封,论功行赏,若此则内外之心固,有功者劝,而天下知制矣。然后渐兴学校,以导其善性而长其义节。公神武震于四海,若修文以济之,则普天之下,无思不服矣。今举十万之众,顿之长江之滨,若贼负固深藏,则士马不能逞其能,奇变无所用其权,则大威有屈而敌心未能服矣。惟明公思虞舜舞干戚之义,全威养德,以道制胜。”公不从,军遂无功。干字彦材,北地人,终于丞相仓曹属。有子曰玄。
○鲁肃
曹公征荆州,孙权大惧,鲁肃欲劝权拒曹公,乃激说权曰:“彼曹公者,实严敌也,新并袁绍,兵马甚精,乘战胜之威,伐丧乱之国,克可必也。不如遣兵助之,且送将军家诣邺;不然,将危。”权大怒,欲斩肃,肃因曰:“今事已急,即有他图,何不遣兵助刘备,而欲斩我乎?”权然之,即遣周瑜助备。
○庞统
统说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今益州国富民强,户口百万,四部兵马,所出必具,宝货无求于外,今可权借以定大事。”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故而失信义于天下,吾所不取也。”统曰:“权变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兼弱攻昧,五霸之事,逆取顺守,报之以义,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遂行。○杨修
夏侯渊为刘备所杀于平阳。曹公自长安出斜谷,至阳平,备拒险守峡。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官属不知所谓,杨修便曰:“夫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王欲还也。”遂引还。
- 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少以富家子,尚气决,好弋博。后游乡校,乃感悔修饬。初举进士入京,不为人知。有卖胡琴者,价百万,子昂顾左右,辇千缗市之。众惊问。子昂曰:余善此。曰:可得闻乎?曰:明日可入宣阳里。如期偕往,则酒肴毕具。奉琴语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贱工之伎,岂宜留心?举而碎之,以其文百轴遍赠会者。一日之内,名满都下。擢进士第。武后朝,为灵台正字,数上书言事。迁右拾遗。武攸宜北讨,表为管记,军中文翰,皆委之子昂。父为县令段简所辱,子昂闻之,遽还乡里,简乃因事收系狱中,忧愤而卒。唐兴,文章承徐庾馀风,骄丽秾缛。子昂横制颓波,始归雅正。李杜以下,咸推宗之。
庆云章昆仑元气,实生庆云。大人作矣,五色氤氲。
昔在帝妫,南风既薰。丛芳烂熳,郁郁纷纷。
旷矣千祀,庆云来止。玉叶金柯,祚我天子。 非我天子,庆云谁昌。非我圣母,庆云谁光。
庆云光矣,周道昌矣。九万八千,天授皇年。
感遇诗三十八首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圆光正东满,阴魄已朝凝。 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
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徴。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
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
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
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
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吾闻中山相,乃属放麑翁。
孤兽犹不忍,况以奉君终。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
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吾观龙变化,乃知至阳精。
石林何冥密,幽洞无留行。
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
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
世人拘目见,酗酒笑丹经。
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
白日每不归,青阳时暮矣。
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
众芳委时晦,鶗鴂鸣悲耳。
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精魄相交会,天壤以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
西万金仙子,祟义乃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异定何成。
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圣人秘元命,惧世乱其真。
如何嵩公辈,诙谲误时人。
先天诚为美,阶乱祸谁因。
长城备胡寇,嬴祸发其亲。
赤精既迷汉,子年何救秦。 去去桃李花,多言死如麻。 深居观元化,徘然争朵颐。 谗说相啖食,利害纷[][](左口右疑)。 便便夸毗子,荣耀更相持。
务光让天下,商贾竟刀锥。
已矣行采芝,万世同一时。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
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七雄方龙斗,天下久无君。
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 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岂徒山木寿,空与麋鹿群。 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
招摇青桂树,幽蠹亦成科。
世情甘近习,荣耀纷如何。
怨憎未相复,亲爱生祸罗。
瑶台倾巧笑,玉杯陨双蛾。
谁见枯城蘖,青青成斧柯。
林居病时久,水木澹孤清。
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
青春始萌达,朱火已满盈。
徂落方自此,感叹何时平。 临岐泣世道,天命良悠悠。
昔日殷王子,玉马说朝周。
宝鼎沦伊糓,瑶台成古丘。
西山伤遗老,东陵有故侯。 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
莫以心如玉,探他明月珠。
昔称夭桃子,今为舂市徒。 鸱鸮悲东国,麋鹿泣姑苏。
谁见鸱夷子,扁舟去五湖。
圣人去已久,公道缅良难。 蚩蚩夸毗子,尧禹以为谩。
骄荣贵工巧,势利迭相干。 燕王尊乐毅,分国愿同欢。
鲁连让齐爵,遗组去邯郸。
伊人信往矣,感激为谁叹。
幽居观天运,悠悠念群生。
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 三季沦周赧,七雄灭秦嬴。 复闻赤精子,提剑入咸京。
炎光既无象,晋虏复纵横。
尧禹道已昧,昏虐势方行。
岂无当世雄,天道与胡兵。 咄咄安可言,时醉而未醒。
仲尼溺东鲁,伯阳遁西溟。
大运自古来,旅人胡叹哉。
逶迤势已久,骨鲠道斯穷。
岂无感激者,时俗颓此风。
灌园何其鄙,皎皎于陵中。
世道不相容,嗟嗟张长公。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
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玄天幽且默,群议曷嗤嗤。
圣人教犹在,世运久陵夷。
一绳将何系,忧醉不能持。
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飞飞未能止,黄雀来相干。
穰侯富秦宠,金石比交欢。
出入咸阳里,诸侯莫敢言。
宁知山东客,激怒秦王肝。
布衣取丞相,千载为辛酸。
微霜知岁晏,斧柯始青青。 况乃金天夕,浩露沾群英。
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
云海方荡潏,孤鳞安得宁。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挈瓶者谁子,姣服当青春。 三五明月满,盈盈不自珍。
高堂委金玉,微缕悬千钧。
如何负分鼎,被夺笑时人。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
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
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
日耽瑶池乐,岂伤桃李时。
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
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
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岂兹越乡感,忆昔楚襄王。
朝云无处所,荆国亦沦亡。
昔日章华宴,荆王乐荒淫。
霓岛翠羽盖,射兕云梦林。
朅来高唐观,怅望云阳岑。
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
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
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
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
拳局竞万仞,崩危走九冥。
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
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
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
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豈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
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朅来豪游子,势利祸之门。
如何兰膏叹,感激自生冤。
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
云渊既已失,罗网与谁论。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
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索居犹几日,炎夏忽然衰。
阳彩皆阴翳,亲友尽暌违。
登山望不见,涕泣久涟洏。
宿梦感颜色,若与白云期。
马上骄豪子,驱逐正蚩蚩。
蜀山与楚水,携手在何时。
金鼎合神丹,世人将见欺。 飞飞骑羊子,胡乃在峨眉。
变化固幽类,芳菲能几时。
疲痾苦沦世,忧痗日侵淄。
镜然顾幽褐,白云空涕洟。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
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
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雠。
避雠至海上,被役此边州。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
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
念与楚狂子,悠悠白云期。
时哉悲不会,涕泣久涟洏。
梦登绥山穴,南采巫山芝。
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
婉变时永矣,感悟不见之。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
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
藉藉天骄子,猖狂已复来。
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
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盲淡忽号怒,万物相纷劘。
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观荆玉篇并序丙戌岁,余从左补阙乔公北征。夏四月,军幕次于张掖河。河州草木,无他异者,惟有仙人杖,往往丛生。幽朔地寒,与中国稍异。予家世好服食,昔常饵之。及此役也,而息意兹味。戍人有荐嘉蔬者,此物存焉。余倏尔而笑曰:始者与此君别,不图至是而见之,岂非神明嘉惠,将欲扶吾寿也。因为乔公昌言其能。时东莱王仲烈亦同旅舍,闻而大喜。甘心食之,已旬有五日矣。适有行人,自谓能知药者,谓乔公曰:此白棘也,公何谬哉!仲烈愕然而疑。亦曰:吾怪其味甘,今果如此。乔公信是言,乃讥予,作采玉篇,谓宋人不识玉而宝珉石也。予心知必是。犹以独见之故,被夺于众人,乃喟然而叹曰:嗟乎!人之大明者目也。心之至信者口也。夫目照五色,口分五味,玄黄甘苦,亦可断而而惑矣。而路傍一议,二子赠疑,况君臣之际,朋友之间乎?自是而观,则万物之情可见也。感采玉咏,而作观玉篇以答之,并示仲烈。讥其失真也。
鸱夷双白玉,此玉有缁磷。
悬之千金价,举世莫如真。
丹青非异色,轻重有殊伦。 勿信玉工言,徒悲荆国人。
鸳鸯篇飞飞鸳鸯鸟,举翼相蔽亏。 俱来绿潭里,共向白云涯。
音容相镜恋,羽翮两逶迤。
蘋萍戏春渚,霜霰绕寒池。
浦沙连岸净,汀树拂潭垂。
年年此游玩,岁岁来追随。
凤皇起丹穴,独向梧桐枝。
鸿雁来紫塞,空忆稻粱肥。
乌啼倦依托,鹤鸣伤别离。 岂若此双禽,飞翻不异林。
刷尾青江浦,交颈紫山岑。 文章负奇色,和鸣多好音。 闻有鸳鸯绮,复有鸳鸯衾。 持为美人赠,勖此故交心。
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并书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逦逶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往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解君云:张茂先、何敬祖,东方生与其比肩,仆亦以为知言也。故感叹雅制,作修竹诗一首,当有知音以传示之。
龙种生南岳,孤翠郁亭亭。 峰岭上崇崪,烟雨下微冥。 夜间鼯鼠叫,昼聒泉壑声。
春风正淡荡,白露已清泠。
哀响激金奏,密色滋玉英。
岁寒霜雪苦,含彩独青青。
岂不厌凝冽,羞比春木荣。
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
始愿与金石,终古保坚贞。
不意伶伦子,吹之学凤鸣。
说偶云和瑟,张乐奏天庭。
妙曲方千变,箫韶亦九成。
信蒙雕斫美,常愿事仙灵。
驱驰翠虬驾,伊郁紫鸾笙。
结交嬴台女,吟弄升天行。
携手登白日,远游戏赤城。
低昂玄鹤舞,断续彩云生。
永随众仙逝,三山游玉京。 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并序丁酉岁,吾北征。出自蓟门,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异,迹已芜没矣。乃慨然仰叹。忆昔乐生、邹子,群贤之游盛矣。因登蓟丘,作七诗以志之。寄终南卢居士。亦有轩辕之遗迹也。
轩辕台北登蓟丘望,求古轩辕台。 应龙已不见,牧马空黄埃。
尚想广成子,遗迹白云隈。 燕昭王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
乐生王道已沦昧,战国竞贪兵。
乐生何感激,伏义下齐城。 雄图竟中夭,遗叹寄阿衡。
燕太子秦王日无道,太子怨亦深。 一闻田光义,匕首赠千金。
其事虽不立,千载为伤心。
田光先生自古皆有死,徇义良独稀。
奈何燕太子,尚使田生疑。 伏剑诚已矣,感我涕沾衣。
邹衍大运沦三代,天人罕有窥。
邹子何寥廓,漫说九瀛垂。 兴亡已千载,今也则无推。
郭瑰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
瑰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
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葳蕤苍悟凤,嘹唳白露蝉。
羽翰本非匹,结交何独全。 昔君事胡马,余得奉戎旃。
携手向沙塞,关河缅幽燕。
芳岁几阳止,白日屡徂迁。
功异云台薄,平生玉佩捐。
叹此南归日,犹闻北戍边。
代水不可涉,巴江亦潺湲。
揽衣度函谷,衔涕望秦川。
蜀门自兹始,云山方浩然。
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峡口大漠南,横绝界中国。 丛石何纷纠,赤山复翕赩。
远望多众容,逼之无异色。
崔崪乍孤断,逶迤屡回直。
信关胡马冲,亦距汉边塞。 岂依河山险,将顺休明德。
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
逦迤忽而尽,泱漭平不息。
之子黄金躯,如何此荒域。
云台盛多士,待君丹墀侧。
题居延古城赠乔十二知之闻君东山意,宿昔紫芝荣。
沧洲今何在,华发旅边城。
还汉功既薄,逐胡策未行。 徒嗟白日暮,坐对黄云生。 桂枝芳欲晚,薏苡谤谁明。
无为空自老,含叹负生平。
赠赵六贞固二首回中锋火入,塞上追兵起。
此时边朔寒,登陇思君子。 东顾望汉京,南山云雾里。
赤螭媚其彩,婉娈苍梧泉。 昔者琅琊子,躬耕亦慨然。
美人岂遐旷,之子乃前贤。
良辰在何许,白日屡颓迁。
道心固微密,神用无留连。
舒可弥宇宙,揽之不盈拳。 蓬莱久芜没,金石徒精坚。
良宝委屈褐,闲琴独婵娟。
答韩使同在边汉家失中策,胡马屡南驱。
闻沼安边便,曾是故人谟。
废书怅怀古,负剑许良图。
出关岁方晏,乘障日多虞。
虏入白登道,烽交紫塞途。
连兵屯北地,清野备东胡。
边城方晏闭,斥堠始昭苏。
夏闻韩长孺,辛苦事匈奴。
雨雪颜容改,纵横才位孤。
空怀老臣策,未获赵军租。 但蒙魏侯重,不受谤书诬。 当取金人祭,还歌凯入都。
征东至淇门答宋十一参军之问南星中大火,将子涉清淇,西林改微月,征旆空自持。
碧潭去已远,瑶华折遗谁。
若问辽阳戍,悠悠天际旗。
答洛阳主人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
事亲恨未立,从宦此中州。
主人亦何问,旅客非悠悠。 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
再取连城壁,三陟平津侯。
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
宁随当代子,倾侧且沉浮。
酬晖上人秋夜山享有赠皎皎白林秋,微微翠山静。
禅居感物变,独坐开轩屏。
风泉夜声杂,月露宵光冷。
多谢忘机人,尘忧未能整。
酬李参军祟嗣旅馆见赠昨夜银河畔,星文犯遥汉。
今朝紫气新,物色果逢真。
言从天上落,乃是地仙人。
白璧疑冤楚,乌裘似入秦。 摧藏多古意,历览备艰辛。
乐广云虽睹,夷吾风未春。 凤歌空有问,龙性讵能驯。 宝剑终应出,骊珠会见珍。
未及冯公老,何惊孺子贫。
青云傥可致,北海忆孙宾。
酬晖上人夏日林泉闻道白云居,窈窕青莲宇。
岩泉万丈流,树石千年古。
林卧对轩窗,山阴满庭户。
方释尘事劳,从君袭兰杜。
同宋参军之问梦赵六赠卢陈二子之作晓霁望嵩丘,白云半岩足。
氛氲涵翠微,宛如嬴台曲。
故人昔所尚,幽琴歌断续。
变化竟无常,人琴遂两亡。
白云失处所,梦想暧容光。
畴昔疑缘异,儒道两相妨。
前期许幽报,迨此尚茫茫。 晤言既已失,感叹情何一。
始忆携手期,云台与峨眉。
达兼济天下,穷独善其时。 诸君推管乐,之子慕巢夷。
奈何苍生望,卒为黄绶欺。
铭鼎功未立,山林事亦微。 抚孤一流恸,怀旧日暌违。
卢子尚高节,终南卧松雪。 宋侯逢圣君,骖驭游青云。
而我独蹭蹬,语默道犹屯。
征戍在辽阳,蹉跎草再黄。
丹丘恨不及,白露已苍苍。 远闻山阳赋,感涕下沾裳。
送别出塞平生闻高义,书剑百夫雄。 言登青云去,非此白共翁。 胡兵屯塞下,汉骑属云中。
君为白马将,腰佩骍角弓。 单于不敢射,太子伫深功。
蜀山余方隐,良会何时同。
登蓟丘楼送贾兵曹入都东山宿昔意,北征非我心。
孤负平生愿,感涕下沾襟。
暮登蓟楼上,永望燕山岑。
辽海方漫漫,胡沙飞且深。
峨眉杳如梦,仙子曷由寻。
击剑起叹息,白日忽西沉。
闻君洛阳使,因子寄南音。
夏日晖上人房别李参军崇嗣并序考驳天人,旁罗变动。东西南北,贤圣不能定其居。寒暑晦明,阴阴不能革其数。莫不云离雨散,奔驰于宇宙之间;宋远燕遥,泣别于关山之际,自古来矣!李参军白云英胄,紫气仙人,爰江海而高寻,顿风尘而未息。来从许下,月旦出于龙泉;言入蜀中,星文见于牛斗。野亭相遇,逆旅承欢。谢鲲之山水暂开,乐广之云天自乐。
思道林而不见,怅若有亡。诣衹树而从游,[]然旧款。高僧展袂,大士临筵。披[]路之天书,坐琉璃之宝地。帘帷后辟,拂鹦鹉之香林:栏槛前开,照芙蓉之绿水。讨论儒墨,探览真玄。觉周孔之犹述,知老庄之末晤。说欲高攀宝座,伏奏金仙,开不二之法门,观大千之世界。欢娱恍晚,离别行催。红霞生而白日归,青气凝而碧山暮。骊歌断引,抗手将辞。江汉浩浩而长流,天地居然而不动。
嗟平!色为何色,悲乐忽而因生;谁去谁来,离会纷而妄作。俗之迷也,不亦烦平!各述所怀,不拘章韵。
四十九变化,一十三死生。
翕忽玄黄里,驱驰风雨情。
是非纷妄作,宠辱坐相惊。
至人独幽鉴,窈窕随昏明。
咫尺山河道,轩窗日月庭。
别离焉足问,悲乐固能并。
我辈何为尔,栖皇犹未平。 金台可攀陟,宝界绝将迎。
户牖观天地,阶基上杳冥。
自超三界乐,安知万里征。 中国要荒内,人寰宇宙荣。
弦望如朝夕,宁嗟蜀道行。
秋园卧病呈晖上入幽寂旷日遥,林团转清密。 疲疴澹无豫,独坐泛瑶瑟。 怀挟万古情,忧虞百年疾。
绵绵多滞念,忽忽每如失。
缅想赤松游,高寻白云逸。
荣吝始都丧,幽人说贞吉。
图书纷满床,山水蔼盈室。
宿昔心所向,平生自兹毕。 愿言谁见知,梵筵有同术。
八月高秋晚,凉风正萧瑟。
登泽州城北楼宴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
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
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
武安君何在,长平事已空。
且歌玄云曲,御酒舞薰风。 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
山水粉图山图之白云兮,若巫山之高丘。
纷群翠之鸿溶,又似蓬瀛海水之周流。
信夫人之好道,爱云山以幽求。 彩树歌嘉锦筵之珍树兮,错众彩之氛氲。
状瑶台之微月,点巫山之朝云。
青春兮不可逢,况蕙色之增芬。
结芳意而谁赏,怨绝世之无闻。 红荣碧艳坐看歇,素华流年不待君。
故吾思昆仑之琪树,厌桃李之缤纷。 春台引寒食集毕录事宅作感阳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怀宇宙以伤远,登高台而写忧。迟美人兮不见,恐青岁之遂遒。从毕公以酣饮,寄林塘而一留。采芳荪于北渚,忆桂树于南州。何云木之美丽,而池馆之崇幽。星台秀士,月旦诸子。嘉青鸟之辰,迎火龙之始。挟宝书与瑶瑟,芳蕙华而兰靡。乃掩白蘋,藉绿芷。酒既醉,乐未已。击青钟,歌渌水。怨青春之萎绝,赠瑶台之旖旎。愿一见而道意,结众芳之绸缪。曷余情之荡漾,瞩青云以增愁。怅三山之飞鹤,忆海上之白鸥。重曰:群仙去兮青春颓,岁华歇兮黄鸟哀。富贵荣乐几时兮,朱宫碧堂生青苔。白云兮归来。
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喜马参军相遇醉歌并序吾无用久矣!进不能以义补国,退不能以道隐身。天子哀矜,居于侍省。且欲以芝桂为伍,麋鹿同曹。轩裳钟鼎,如梦中也。南荣曝背,北林设罝。有客扣门,云吾道存。孺子孺子,黄中通理。
时玄冬遇夜,微月在天,白云半山,志逸海上。酒既醉,琴方清,陶然玄畅,浩尔太素,则欲狎青鸟,寄丹丘矣。日月云迈,蟋蟀谓何?夫诗可以比兴也,不言曷著。时醉书散洒,乃昏见清庙台令,知此有蜀云气也。毕大拾遗、陆六侍御、崔议司、崔兵曹、鲜于晋、崔湎子、怀一道人当知吾此评是实录也。若东莱王仲烈见之,必以为真醉。歌曰:
独幽默以三月兮,深林潛居。
时岁忽兮,孤愤遐吟。
谁知我心,孺子孺子,其可与理分。
度荆门望楚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晚次乐乡县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同王员外雨后登开元寺南楼因酬晖上人独坐山亭有赠钟梵经行罢,香林坐入禅。
岩庭交杂树,石濑泻鸣泉。
水月心方寂,云霞思独玄。
宁知人世里,疲病得攀缘。
东征答朝臣相送平生白云意,疲薾愧为雄。 君王谬殊宠,旌节此从戎。
挪绳当系虏,单马岂邀功。
孤剑将何托,长谣塞上风。
咏主人壁上画鹤寄乔主簿崔著作古壁仙人画,丹青尚有文。
独舞纷如雪,孤飞暖似云。
自矜彩色重,宁忆故池群。
江海联翩翼,长鸣谁复闻。
居延海树闻莺同作边地无芳树,莺声忽听新。
间关如有意,愁绝若怀人。
明妃失汉宠,蔡女没胡尘。
坐闻应落泪,况忆故园春。
题李三书斋崇嗣灼灼青春仲,悠悠白日升。
声容何足恃,荣吝坐相矜。
愿与金庭会,将待玉书徵。
还丹应有术,烟驾共君乘。
送魏大从军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
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
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
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
送殷大入蜀禺山金碧路,此地饶英灵。
送君一为别,凄断故乡情。
片云生极浦,斜日隐离亭。
坐看征骑没,惟见远山青。
落第西还别刘祭酒高明府别馆分周国,归骖入汉京。
地连函谷塞,川接广阳城。
望迥楼台出,途遥烟雾生。
莫言长落羽,贫贱一交情。 落第西还别魏四懔转蓬方不定,落羽自惊弦。
山水一为别,欢娱复几年。 离亭暗风雨,征路入云烟。
还因北山径,归守东陂田。 送客故人洞庭去,杨柳春风生。
相送河洲晚,苍茫别思盈。
白蘋已堪把,绿芷复含荣。
江南多桂树,归客赠生平。
春夜别友人二首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紫塞白云断,青春明月初。
对此芳樽夜,离忧怅有馀。
清冷花露满,滴沥檐宇虚。 怀君欲何赠,愿上大臣书。
说州南江别乡曲故人楚江复为客,征棹方悠悠。
故人悯追送,置酒此南洲。
平生亦何恨,夙昔在林丘。
违此乡山别,长谣去国愁。
送东莱王学士无竞宝剑千金买,平生未许人。
怀君万里别,持赠结交亲。 孤松宜晚岁,众木爱芳春。
已矣将何道,无令白首新。
送梁李二明府负书犹在汉,怀策未闻秦。
复此穷秋日,芳樽别故人。 黄金装屡尽,白首契逾新。
空羡双凫舄,俱飞向玉轮。
送魏兵曹使巂州得登字阳山淫雾雨,之子慎攀登。
羌笮多珍宝,人言有爱憎。
欲酬明主惠,当尽使臣能。
勿以王阳道,迢递畏崚嶒。
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并序古者凉风至,白露下,天子命将帅,训甲兵。将以外威荒戎,内辑中夏,时义远矣。自我大君受命,百蛮蚁伏,匈奴舍蒲萄之宫,越裳重翡翠之贡。虎符不发,象译攸同。实欲高议灵台,偃兵天下。而林胡遗孽,渎乱边甿。驱蚊蚋之师,忽雷霆之伐。乃窃海裔,弄燕陲。皇帝哀北鄙之人,罹其辛螯,以东征之义,降彼偏裨。犹恐威令未孚,亭寒仍梗,乃谋元帅,命佐军。得朱邸之天人,乃黄阁之元老。庙堂授钺,凿门申命。建梁国之旌旗,吟汉庭之箫鼓。东向而拜,北道长驱。蜺旄羽骑之殷,戈翻落日;突鬓蒙轮之勇,剑决浮云。方且猎九都,穷踏顿,存肃慎,吊姑馀,彷徨赤山,巡御日域,以昭我王师,恭天讨也。岁七月,军出国门。天晶无云,朔风清海。时比部郎中唐奉一、考功员外郎李迥秀、著作佐郎崔融并参帷幕之宾,掌书记之任。燕南怅别,洛北思欢。顿旌节而少留,倾朝廷而出饯。永昌丞房思玄,衣冠之秀,乃张蕙圃,席兰堂,环曲榭,罗羽觞。写中京之望,纵候亭之赏。 尔乃投壶习射,博弈观乓。镗金铙,戛瑶琴。歌易水之慷慨,奏关山以徘徊。颓阳半林,微阴出座。思长风以破浪,恐白日之蹉跎。酒中乐酣,拔剑起舞,则已气横辽碣,志扫獯戎。抗手何言? 赋诗以赠。 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春晦饯陶七于江南同用风字并序蜀江分袂,巴山望别。南津坐恨,叹仙帆之方遥;北渚长怀,见离亭之欲晚。白云去矣,[][][][][][][];黄鹤何之,杨柳青而三春暮。我之怀矣,能无赠乎?同赋一言,俱题四韵。
黄鹤烟云去,青江琴酒同。 离帆方楚越,沟水复西东。
芙蓉生夏浦,杨柳送春风。 明日相思处,应对菊花丛。 喜遇冀侍御珪崔司议泰之二使并序余独坐一隅,孤愤五蠹。虽身在江海,而心驰魏阙。岁时仲春,幽卧未起。忽闻二星入井,四牡临亭。邀使者之车,乃故人之驾。隐几一笑,把臂入林。既闻朝廷之乐,复此琴樽之事。山林幽寂,钟鼎旧游。语默谭咏,今复一得。况北堂夜永,西轩月微。巴山有望别之嗟,洛阳无寄载之客。江关离会,三千馀里。名位宠辱,一百年中。欢娱如何,日月其迈。不为目前之赏,以增别后之思。蟋蟀笑人,夫子何叹。
谢病南山下,幽卧不知春。 使星入东井,云是故交亲。
惠风吹宝瑟,微月忆清真。 凭轩一留醉,江海寄情人。
登蓟城西北楼送崔著作融入都并序仆尝倦游,伤别久矣。况登楼远国,衔酒故人。愤胡孽之侵边,从王师之出塞。元戎按甲,方刈鲜卑之垒;天子赐书,且有君相之召。
而崔候佩剑,即谒承明。群公负戈,方绝大漠。燕山北望,辽海东浮。云台与碣馆天殊,亭障共衣冠地隔。抚剑何道,长谣增叹。以身许国,我则当仁。论道匡君,子思报主。仲冬寒苦,幽朔初平。
苍茫天兵之气,冥灭戎云之色。白羽一指,可扫九都。赤墀九重,伫观献凯。心期我愿斯遂,君恩共有。策勋饮至,方同廊庙之欢。 偃武櫜弓,借尔文儒之首。蓟丘故事,可以赠言,同赋登蓟楼送崔子云尔。
蓟楼望燕国,负剑喜兹登。
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 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
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
月夜有怀美人挟赵瑟,微月在西轩。
寂寞夜何久,殷助玉指繁。
清光委衾枕,遥思属湘沅。 空帘隔星汉,犹梦感精魂。
夏日游晖上人房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
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
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
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
春日登金华观白玉仙台古,丹丘别望遥。
山川乱云日,楼榭入烟霄。 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
还疑赤松子,天路坐相邀。
群公集毕氏林亭金门有遗世,鼎实恣和邦。
默语谁能识,琴樽寄北窗。
子牟恋魏阙,渔父爱沧江。
良时信同此,岁晚迹难双。 宴胡楚真禁所人生固有命,天道信无言。
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
请室闲逾邃,幽庭春未暄。
寄谢韩安国,何惊狱吏尊。
魏氏园林人赋一物得秋亭萱草昔时幽径里,荣耀杂春丛。
今来玉墀上,销歇畏秋风。
细叶犹含绿,鲜花未吐红。
忘忧谁见赏,空此北堂中。
晦日宴高氏林亭并序夫天下良辰美景,园林池观,古来游宴欢娱众矣。然而地或幽偏,未睹皇居之盛;时终交丧,多阻升平之道。岂如光华启旦,朝野资欢。有渤诲之宗英,是平阳之贵戚。发挥形胜,出凤合而啸侣;幽赞芳辰,指鸡川而留宴。列珍羞于绮席。珠翠琅玕\;奏丝管于芳园,秦筝赵瑟。冠缨济济,多延戚里之宾;鸾凤锵锵,自有文雄之客。 总畿键而写望,通汉苑之楼台;控伊洛而斜[],临神仙之浦溆。则有都人士女,侠客游童,出金市而连镳,入铜街而结驷。香车绣毂,罗绮生风。宝盖雕鞍,珠玑耀日。于时律穷太簇,气淑中京。山河春而霁景华,城阙丽而年光满。淹留官乐,玩花鸟以忘归;欢赏不疲,对林泉而独得。伟矣!信皇州之盛观也。岂可使晋京才子,孤摽洛下之游;魏室群公,独擅邺中亡会。盍各言志,以记芳游。同探一字,以华为韵。
寻春游上路,追宴入山家。
主第簪缨满,皇州景望华。
玉池初吐溜,珠树始开花。
欢娱方未极,林闲散馀霞。
晦日重宴高氏林亭公子好追随,爱客不知疲。
象筵开玉馔,翠羽饰金卮。 此时高宴所,讵减习家池。
循涯倦短翮,何处俪长离。
上元夜效小庾体三五月华新,邀游逐上春。 相邀洛城曲,追宴小平津。
楼上看珠妓,车中见玉人。
芳宵殊未极,随意守灯轮。 洛城观酺应制圣人信恭己,天命允昭回。
苍极神功被,青云秘箓开。
垂衣受金册,张乐宴瑶台。
云凤休征满,鱼龙杂戏来。
崇恩逾五日,惠泽畅三才。 玉帛群臣醉,徽章缛礼该。
方睹升中禅,言观拜洛回。
微臣固多幸,敢上万年杯。
奉和皇帝上礼抚事述怀应制大君忘自我,应运居紫宸。
揖让期明辟,讴歌且顺人。
轩宫帝图盛,皇极礼容申。
南面朝万国,东堂会百神。
云陛旗常满,天庭玉帛陈。
钟石和睿思,雷雨被深仁。 承平信娱乐,王业本艰辛。
愿罢瑶池宴,来观农扈春。
卑宫昭夏德,尊老睦尧亲。
微臣敢拜手,歌舞颂维新。
酬田逸人游岩见寻不遇题隐居里壁游人献书去,薄暮返灵台。 传道寻仙友,青囊卖卜来。
闻莺忽相访,题凤久裴回。
石髓空盈握,金经秘不开。
还疑缝掖子,复似洛阳才。
白帝城怀古日落沧江晚,停桡问土风。
城临巴子国,台没汉王宫。 荒服仍周甸,深山尚禹功。
岩悬青壁断,地险碧流通。
古木生云际,孤帆出雾中。 川途去无限,客思坐何穷。
岘山怀古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
犹悲堕泪碣,尚想卧龙图。 城邑遥分楚,山川半入吴。
丘陵徒自出,贤圣几凋枯。
野树苍烟断,津楼晚气孤。
谁知万里客,怀古正踌蹰。
宿空舲峡青树村浦的的明月水,啾啾寒夜猿。
客思浩方乱,洲浦寂无喧。
忆作千金子,宁知九逝魂。
虚闻事朱阙,结绶骛华轩。
委别高堂爱,窥觎明主恩。
今成转蓬去,叹息复何言。 宿襄河驿浦沿流辞北渚,结缆宿南洲。
合岸昏初夕,回塘暗不流。
卧闻塞鸿断,坐听峡猿愁。 沙浦明如月,汀葭晦若秋。
不及能鸣雁,徒思海上鸥。 天河殊未晓,沧海信悠悠。
赠严仓曹乞推命录少学纵横术,游楚复游燕。
栖遑长委命,富贵未知天。
闻道沈冥客,青囊有秘篇。
九宫探万象,三算极重玄。
愿奉唐生诀,将知跃马牛。
非同墨翟问,空滞杀龙川。 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
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
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
垦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
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
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江上暂别萧四刘三旋欣接遇昨夜沧江别,言乖天汉游。
宁期此相遇,尚接武陵洲。
结绶还逢育,衔杯且对刘。 波潭一弥弥,临望几悠悠。 山水丹青杂,烟云紫翠浮。
终愧神仙友,来接野人舟。
秋日遇荆州府崔兵曹使宴若失尊卑位隔,荣贱途分,使卿士大夫,倚轩裳而傲物;山栖木食,负林壑而骄人。未有能屈富贵于沉冥,杂薜萝于簪笏。天人坐契,相从云雾之游;风雨不疲,高纵琴樽之赏。崔兵曹紫庭公胄,青云贵人,以钟鼎不足以致奇才,烟霞可以交名士。皇华昭国,怀凤綍而高寻。
白桂追游,邀兔罝而下顾。大矣哉!生平未识,一见而交道遂存。此日披怀,千载之风期坐合。支道林之雅论,妙理沉微;崔子玉之雄才,斯文未丧。属乎金龙掌气,石雁惊秋。天泬寥而烟日无光,野寂寞而山川变色。芸其黄矣,悲白露于苍葭;木叶落兮,惨红霞霜于绿野。
尔其高兴洽,芳酒阑。顿羲和而不留,顾华堂而欲晚。长歌何托,思传稽古之文。爰命小人,率记当时之事。人探一字,六韵成篇。
輶轩凤皇使,林薮鹖鸡冠。
江湖一相许,云雾坐交欢。
兴尽崔亭伯,言忘释道安。
林光稍欲暮,岁物已将阑。
古树苍烟断,虚亭白露寒。 瑶琴山水曲,今日为君弹。
卧病家园世上无名子,人间岁月赊。
纵横策已弃,寂寞道为家。
卧病谁能问,闲居空物华。
犹忆灵台友,栖真隐太霞。
还丹奔日御,却老饵云芽。
宁知白社客,不厌青门瓜。 于长史山池三日曲水宴摘兰藉芳月,袚宴坐回汀。
泛滟清流满,葳蕤白芷生。
金弦挥赵瑟,玉指弄秦筝。
岩榭风光媚,郊园春树平。
烟灰飞御道,罗绮照昆明。
日落红尘合,车马乱纵横。 合州津口别舍弟至东阳峡步趁不及镜然有忆作以示之江潭共为客,洲浦独迷津。
思积芳庭树,心断白眉人。
同衾成楚越,别鸟类胡秦。
林岸随天转,云峰逐望新。
遥遥终不见,默默坐含颦。
念别疑三月,经游未一旬。
孤舟多逸兴,谁共尔为邻。
万州晓发放舟乘涨还寄蜀中亲朋空蒙岩雨霁,烂底晓云归。
啸旅乘明发,奔桡骛断矶。
苍茫林岫转,络绎涨涛飞。
远岸孤烟出,遥峰曙日微。
前瞻未能眴,坐望已相依。
曲直多今古,经过失是非。 还期方浩浩,征思日騑騑。
寄谢千金子,江海事多违。
入峭峡安居溪伐木溪源幽邃林岭相映有奇致焉肃徒歌伐木,骛楫漾轻舟。
靡迤随回水,潺湲溯浅流。 烟沙分两岸,露岛夹双洲。
古树连云密,交峰入浪浮。
岩潭相映媚,溪谷屡环周。
路迥光逾逼,山深兴转幽。 麕鼯寒思晚,猿鸟暮声秋。
誓息兰台策,将从桂树游。 因书谢亲爱,千岁觅蓬丘。
入东阳峡与李明府舟前后不相及东岩初解缆,南浦遂离群。 出没同洲岛,沿洄异渚濆。
风烟犹可望,歌笑浩难闻。
路转青山合,峰回白日曛。
奔涛上漫漫,积水下澐澐。 倏忽犹疑及,差池复两分。
离离间远树,蔼蔼没遥氛。
地上巴陵道,星连牛斗文。
孤狖啼寒月,哀鸿叫断云。
仙舟不可见,摇思坐氛氲。 同旻上人伤寿安傅少府生涯良浩浩,天命固谆谆。 闻道神仙尉,怀德遂为邻。
畴昔逢尧日,衣冠仕汉辰。
交游纷若凤,词翰宛如麟。
太息劳黄绶,长思谒紫宸。
金兰徒有契,玉树已埋尘。
把臂虽无托,平生固亦亲。
援琴一流涕,旧馆几沾巾。
杳杳泉中夜,悠悠世上春。
幽明长隔此,歌哭为何人。
南山家园林木交映盛夏五月幽然清凉独坐思远率成十韵寂寥守寒巷,幽独卧空林。
松竹生虚白,阶庭横古今。
郁蒸炎夏晚,栋宇閟清阴。
轩窗交紫霭,檐户对苍岑。 凤蕴仙人箓,鸾歌素女琴。 忘机委人代,闭牖察天心。
蛱蝶怜红药,蜻蜓爱碧浔。
坐观万象化,方见百年侵。 扰扰将何息,青青长苦吟。 愿随白云驾,龙鹤相招寻。
还至张掖古城闻东军告捷赠韦五虚己孟秋首归路,仲月旅边亭。
闻道兰山战,相邀在井陉。
屡斗关月满,三捷虏云平。 汉军追北地,胡骑走南庭。
君为幕中士,畴昔好言兵。 白虎锋应出,青龙阵几成。
披图见丞相,按节入咸京。
宁知玉门道,翻作陇西行。
北海朱旄落,东归白露生。 纵横未得意,寂寞寡相迎。
负剑空叹息,苍茫登古城。
题祀山烽树赠乔十二侍御汉庭荣巧宦,云阁薄边功。
可怜骢马使,白首为谁雄。
初八峡苦风寄故乡亲友故乡今日友,欢会坐应同。 宁知巴峡路,辛苦石尤风。
题田洗马游岩桔槔望苑长为客,商山遂不归。
谁怜北陵井,未息汉阴机。
古意题徐令壁白云苍梧来,氛氲万里色。
闻君太平世,栖泊灵台侧。 赠别冀侍御崔司议并序朝延欢娱,山林幽痗。思魏阙魂已九飞,饮岷江情复三乐。进不忘匡救于国,退不惭无闷在林。冀侍御、崔司议至公至平,许我以语默于是矣。夫达则以公济天下,穷则以大道理身。嗟乎,子昂岂敢负古人哉!蜀国酒醨,无以娱客,至于挟清瑟,登高山,白云在天,清江涵月,可以散孤愤,可以游太清,一世之逸人,寄千里之道友,吾欲不谢于崔冀二公矣。所恨酒未醒,琴方清。
王事靡盬,驿骑遄速。不尽平原十日之次,又谢叔度累日之欢。
云山悠悠,叹不及也。载想房陆毕子为轩冕之人,知蜀山有云,巴水可兴。暌阙良会,我心惄然。请以此酣,寄谢诸子,为巴山别引也。 有道君匡国,无闷余在林。
白云峨眉上,岁晚来相寻。 三月三日宴王明府山亭见岁时杂咏暮春嘉月,上巳芳辰。群公禊饮,于洛之滨。
奕奕车骑,聚粲都人。连帷竞野,袨服缛津。
青郊树密,翠渚萍新。今我不乐,含意[]申。
- 崔颢(公元704?-754年),汴州(今开封)人。他诗名很大,但事迹流传甚少,现存诗仅四十几首。 本《电子版崔颢诗全集》以施铁民(davidsteelman)先生输入的《全唐诗》为底本,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万竞君《崔颢诗注》为校本,编次依万本。万本是以北京图书馆藏明铜活字本《唐人集》中的《崔颢集》为底本,编次也依此本。
此铜活字本也是《全唐诗》所本。
一华一九九七年八月 崔颢事迹
颢,汴州人。开元十一年源少良下及进士第。天宝中为尚书司勋员外郎。少年为诗,意浮艳,多陷轻薄;晚节忽变常体,风骨凛然。一窥塞垣,状极戎旅,奇造往往并驱江、鲍。后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为哲匠敛手云。然行履稍劣,好(艹捕)博,嗜酒,娶妻择美者,稍不惬即弃之,凡易三四。初李邕闻其名,虚舍邀之。颢至献诗,首章云:“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儿无礼!”不与接而入。颢苦吟咏,当病起清虚,友人戏之曰:“非子病如此,乃苦吟诗瘦耳!”遂为口实。天宝十三年卒。有诗一卷,今行。(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
目录(共三十九题,四十三首) 赠王威古古游侠呈军中诸将赠轻车辽西作赠怀一上人结定襄郡狱效陶体杂诗游天竺寺入若耶溪川上女代闺人答轻薄少年长安道(一作宋之问诗)
渭城少年行行路难雁门胡人歌七夕宴悬圃二首江畔老人愁卢姬篇孟门行邯郸宫人怨晚入汴水发锦沙村题潼关楼题沈隐侯八咏楼送单于裴都护赴西河赠梁州张都督古意岐王席观妓长门怨上巳赠卢八象舟行入剡奉和许给事夜直简诸公相逢行澄水如鉴行经华阴黄鹤楼长干曲四首维扬送友还苏州
「电子版崔颢诗全集」
赠王威古
三十羽林将,出身常事边。
春风吹浅草,猎骑何翩翩。
插羽两相顾,鸣弓新上弦。
射麋入深谷,饮马投荒泉。
马上共倾酒,野中聊割鲜。
相看未及饮,杂胡寇幽燕。
烽火去不息,胡尘高际天。
长驱救东北,战解城亦全。
报国行赴难,古来皆共然。
新上弦:一作亲上弦。战解城亦全:战解城亦全。 古游侠呈军中诸将
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
仗剑出门去,孤城逢合围。
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错落金锁甲,蒙茸貂鼠衣。 还家且行猎,弓矢速如飞。
地迥鹰犬疾,草深狐兔肥。
腰间带两绶,转眄生光辉。
顾谓今日战,何如随建威?
且行猎:一作行且猎。
赠轻车
悠悠远行归,经春涉长道。
幽冀桑始青,洛阳蚕欲老。
忆昨戎马地,别时心草草。
烽火从北来,边城闭常早。
平生少相遇,未得展怀抱。
今日杯酒间,见君交情好。
从北来:一作从此来。
辽西作
燕郊芳岁晚,残雪冻边城。
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
胡人正牧马,汉将日征兵。
露重宝刀湿,沙虚金鼓鸣。
寒衣著已尽,春服与谁成?
寄语洛阳使,为传边塞情。
赠怀一上人
法师东南秀,世实豪家子。 削发十二年,诵经峨眉里。 自此照群蒙,卓然为道雄。 观生尽入妄,悟有皆成空。 净体无众染,苦心归妙宗。
一朝敕书至,召入承明宫。
说法金殿里,焚香青禁中。
传灯遍都邑,杖锡游王公。
天子揖妙道,群僚趋下风。
我法本无着,时来出林壑。
因心得化城,随病皆与药。 上启黄屋心,下除苍生缚。 一从入君门,说法无朝昏。 帝作转轮王,师为持戒尊。 轩风洒甘露,佛雨生慈根。
但有灭度理,而生开济恩。
复闻江海曲,好杀成风俗。
帝曰我上人,为除膻腥欲。
是日发西秦,东南至蕲春。
风将衡桂接,地与吴楚邻。 旧少清信士,实多渔猎人。
一闻吾师至,舍网江湖滨。
作礼忏前恶,洁诚期后因。 因成日既久,事济身不守。
更出淮楚间,复来荆河口。
荆河马卿岑,兹地近道林。
入讲鸟常狎,坐禅兽不侵。 都非缘未尽,曾是教所任。
故我一来事,永承微妙音。
竹房见衣钵,松宇清身心。 早悔业至浅,晚成计可寻。
善哉远公义,清净如黄金。
净体:一作洗意。而生:一作而无。 结定襄郡狱效陶体
我在河东时,使往定襄里。 定襄诸小儿,争讼纷城市。
长老莫敢言,太守不能理。
谤书盈几案,文墨相填委。
牵引肆中翁,追呼田家子。
我来折此狱,五听辨疑似。 小大必以情,未尝施鞭棰。 是时三月暮,遍野农耕起。
里巷鸣春鸠,田园引流水。
此乡多杂俗,戎夏殊音旨。
顾问边塞人,劳情曷云已。 肆中翁:一作市井翁。农耕:一作农桑。
杂诗
可怜青铜镜,挂在白玉堂。
玉堂有美女,娇弄明月光。
罗袖拂金鹊,彩屏点红妆。
妆罢含情坐,春风桃李香。
游天竺寺
晨登天竺山,山殿朝阳晓。
涧泉争喷薄,江岫相萦绕。
直上孤顶高,平看众峰小。 南州十二月,地暖冰雪少。
青翠满寒山,藤萝覆冬沼。
花龛瀑布侧,青壁石林杪。
鸣钟集人天,施饭聚猿鸟。
洗意归清净,澄心悟空了。
始知世上人,万物一何扰。
涧泉:一作崖泉。
入若耶溪
轻舟去何疾,已到云林境。
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
岩中响自答,溪里言弥静。
事事令人幽,停桡向余景。
川上女
川上女,晚妆鲜。
日落青渚试轻楫,汀长花满正回船。 暮来浪起风转紧,自言此去横塘近。
绿江无伴夜独行,独行心绪愁无尽。
代闺人答轻薄少年 妾家近隔凤凰池,粉壁纱窗杨柳垂。 本期汉代金吾婿,误嫁长安游侠儿。
儿家夫婿多轻薄,借客探丸重然诺。
平明挟弹入新丰,日晚挥鞭出长乐。
青丝白马冶游园,能使行人驻马看。
自矜陌上繁华盛,不念闺中花鸟阑。
花间陌上春将晚,走马斗鸡犹未返。 三时出望无消息,一去那知行近远?
桃李花开覆井栏,朱楼落日卷帘看。
愁来欲奏相思曲,抱得秦筝不忍弹。
长安道(一作宋之问诗)
长安甲第高入云,谁家居住霍将军。
日晚朝回拥宾从,路傍揖拜何纷纷。
莫言炙手手可热,须臾火尽灰亦灭。
莫言贫贱即可欺,人生富贵自有时。
一朝天子赐眼色,世事悠悠应始知。
世事悠悠应始知:一作世上悠悠君自知,一作世上悠悠应自知。
渭城少年行
洛阳三月梨花飞,秦地行人春忆归。
扬鞭走马城南陌,朝逢驿使秦川客。
驿使前日发章台,传道长安春早来。
棠梨宫中燕初至,葡萄馆里花正开。
念此使人归更早,三月便达长安道。
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江边。
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
秦川寒食盛繁华,游子春来不见家。
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
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
贵里豪家白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
双双挟弹来金市,两两鸣鞭上渭桥。
渭城桥头酒新熟,金鞍白马谁家宿。
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台清酒就倡家。
下妇春来不解羞,娇歌一曲杨柳花。
渭城桥头:一作渭城垆头。清酒:一作新酒。
行路难
君不见建章宫中金明枝,万万长条拂地垂。
二月三月花如霰,九重幽深君不见。
艳彩朝含四宝宫,香风吹入朝云殿。
汉家宫女春未阑,爱此芳香朝暮看。
看去看来心不忘,攀折将安镜台上。
双双素手剪不成,两两红妆笑相向。
建章昨夜起春风,一花飞落长信宫。
长信丽人见花泣,忆此珍树何嗟及。
我昔初在昭阳时,朝攀暮折登玉墀。
只言岁岁长相对,不悟今朝遥相思。
雁门胡人歌
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
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
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
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
雨:一作雾。
七夕宴悬圃二首 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时持针线。 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间不相见。
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
班姬此夕愁无限,河汉三更看斗牛。
江畔老人愁
江南年少十八九,乘舟欲渡青溪口。
青溪口边一老翁,鬓眉皓白已衰朽。
自言家代仕梁陈,垂朱拖紫三十人。
两朝出将复入相,五世叠鼓乘朱轮。
父兄三叶皆尚主,子女四代为妃嫔。
南山赐田接御苑,北宫甲第连紫宸。
直言荣华未休歇,不觉山崩海将竭。
兵戈乱入建康城,烟火连烧未央阙。
衣冠士子陷锋刃,良将名臣尽埋没。
山川改易失市朝,衢路纵横填白骨。
老人此时尚少年,脱身走得投海边。
罢兵岁余未敢出,去乡三载方来旋。
蓬蒿忘却五城宅,草木不识青溪田。
虽然得归到乡土,零丁贫贱长辛苦。
采樵屡入历阳山,刈稻常过新林浦。
少年欲知老人岁,岂知今年一百五。
君今少壮我已衰,我昔年少君不睹。
人生贵贱各有时,莫见羸老相轻欺。
感君相问为君说,说罢不觉令人悲。
青溪口:一作忽逢江。
卢姬篇
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魏王绮楼十二重,水晶帘箔绣芙蓉。
白玉栏杆金作柱,楼上朝朝学歌舞。
前堂后堂罗袖人,南窗北窗花发春。
翠幌珠帘斗丝管,一弹一奏云欲断。
君王日晚下朝归,鸣环佩玉生光辉。
人生今日得骄贵,谁道卢姬身细微。
孟门行
黄雀衔黄花,翩翩傍檐隙。
本拟报君恩,如何反弹射。
金(上三田下缶)美酒满座春,平原爱才多众宾。 满堂尽是忠义士,何意得有谗谀人。
谀言反覆那可道,能令君心不自保。
北园新栽桃李枝,根株未固何转移?
成阴结子君自取,若问旁人那得知?
结子:一作结实。
邯郸宫人怨
邯郸陌上三月春,暮行逢见一妇人。
自言乡里本燕赵,少小随家西入秦。
母兄怜爱无俦侣,五岁名为阿娇女。
七岁丰茸好颜色,八岁黠惠能言语。 十三兄弟教诗书,十五青楼学歌舞。
我家青楼临道旁,纱窗绮幔暗闻香。 日暮笙歌驻君马,春日妆梳妾断肠。 不用城南使君婿,本求三十侍中郎。 何知汉帝好容色,玉辇携归登建章。
建章宫殿不知数,万户千门深且长。
百堵涂椒接青琐,九华阁道连洞房。
水晶帘箔云母扇,琉利窗牖玳瑁床。 岁岁年年奉欢宴,娇贵荣华谁不羡。 恩情莫比陈皇后,宠爱全胜赵飞燕。
瑶房侍寝世莫知,金屋更衣人不见。
谁言一朝复一日,君王弃世市朝变。
宫车出葬茂陵田,贱妾独留长信殿。
一朝太子升至尊,宫中人事如掌翻。
同时侍女见谗毁,后来新人莫敢言。
兄弟印绶皆被夺,昔年赏赐不复存。
一旦放归旧乡里,乘车垂泪还入门。
父母愍我曾富贵,嫁与西舍金王孙。
念此翻覆复何道,百年盛衰谁能保?
忆昨尚如春日花,悲今已作秋时草。
少年去去莫停鞭,人生万事由上天。
非我今日独如此,古今歇薄皆共然。
晚入汴水
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溯河。
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
晴景摇津树,春风起棹歌。
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
发锦沙村 北上途未半,南行岁已阑。
孤舟下建德,江水入新安。
海近山常雨,溪深地早寒。
行行泊不可,须及子陵滩。
题潼关楼
客行逢雨霁,歇马上津楼。
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 川从陕路去,河绕华阴流。
向晚登临处,风烟万里愁。
题沈隐侯八咏楼 梁日东阳守,为楼望越中。
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
江静闻山(犭穴),川长数塞鸿。 登临白云晚,留恨此遗风。
送单于裴都护赴西河
征马去翩翩,秋城月正圆。 单于莫近塞,都护欲回边。
汉驿通烟火,胡沙乏井泉。
功成须献捷,未必去经年。
回边:一作临边。井泉:一作水泉。
赠梁州张都督
闻君为汉将,虏骑罢南侵。
出塞清沙漠,还家拜羽林。
风霜臣节苦,岁月主恩深。
为语西河使,知余(一作君)报国心。
罢南侵:一作不南侵。知余:一作知君。
古意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自矜年正少,复倚婿为郎。
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 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
岐王席观妓
二月春来半,宫中日渐长。
柳垂金屋暖,花发玉楼香。 拂匣先临镜,调笙更炙簧。 还将歌舞态,只拟奉君王。
宫中日渐长:一作王家日正长。歌舞态:一作卢女曲。
只拟:一作夜夜。
长门怨
君王宠初歇,弃妾长门宫。
紫殿青苔满,高楼明月空。
夜愁生枕席,春意罢帘栊。
泣尽无人问,容华落镜中。
上巳
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晨。
停车须傍水,奏乐要惊尘。
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
犹言日尚早,更向九龙津。
晨:一作辰。
赠卢八象
客从巴水渡,传尔溯行舟。
是日风波霁,高堂雨半收。
青山满蜀道,绿水向荆州。
不作书相问,谁能慰别愁?
舟行入剡
鸣棹下东阳,回舟入剡乡。
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 地气秋仍湿,江风晚渐凉。 山梅犹作雨,溪橘未知霜。
谢客文逾盛,林公未可忘。
多惭越中好,流恨阅时芳。
奉和许给事夜直简诸公
西掖黄枢近,东曹紫禁连。
地因才子拜,人用省郎迁。
夜直千门静,河明万象悬。
建章宵漏急,阊阖晓钟传。 宠列貂蝉位,恩深侍从年。
九重初起草,五夜即成篇。
顾己无官次,循涯但自怜。
远陪兰署作,空此仰神仙。
相逢行
妾年初二八,家住洛桥头。
玉户临驰道,朱门近御沟。 使君何假问,夫婿大长秋。
女弟新承宠,诸兄近拜侯。
春生百子殿,花发五城楼。
出入千门里,年年乐未休。
澄水如鉴
圣贤将立喻,上善贮情深。
洁白依全德,澄清有片心。
浇浮知不挠,滥浊固难侵。
方寸悬高鉴,生涯讵陆沉。
对泉能自诫,如镜静相临。
廉慎传家政,流芳合古今。
行经华阴 (上山下召)(山尧)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树西连汉(田寺)平。 借问路旁名利客,无如此处学长生。
黄鹤楼
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白云:一作黄鹤。
长干曲四首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下渚多风浪,莲舟渐觉稀。
那能不相待?独自逆潮归。 下渚:一作北渚。逆潮归:一作送潮归。
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
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 维扬送友还苏州
长安南下几程途,得到邗沟吊绿芜。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
- 陈琳(?~217),汉魏间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字孔璋。广陵射阳(今江苏淮安县东南)人。生年无确考,惟知在“建安七子”中比较年长,约与孔融相当。汉灵帝末年,任大将军何进主簿。何进为诛宦官而召四方边将入京城洛阳,陈琳曾谏阻,但何进不纳,终于事败被杀。董卓肆恶洛阳,陈琳避难至冀州,入袁绍幕。袁绍使之典文章,军中文书,多出其手。最著名的是《为袁绍檄豫州文》,文中历数曹操的罪状,诋斥及其父祖,极富煽动力,建安五年(200),官渡一战,袁绍大败,陈琳为曹军俘获。曹操爱其才而不咎,署为司空军师祭酒,使与阮□同管记室。后又徙为丞相门下督。建安二十二年(217),与刘桢、应□、徐□等同染疫疾而亡。陈琳著作,据《隋书。经籍志》载原有集10卷,已佚。明代张溥辑有《陈记室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
饮马长城窟行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 男儿宁当格鬪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侍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
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诗
高会时不娱。覊客难为心。殷怀从中发。悲感激清音。投觞罢欢坐。逍遥步长林。萧萧山谷风。黯黯天路阴。
惆怅忘旋反。歔欷涕沾襟。
诗
节运时气舒。秋风凉且清。闲居心不娱。驾言从友生。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
嘉木凋绿叶。芳草纤红荣。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收念还寝房。慷慨咏坟经。
庶几及君在。立德垂功名。
诗四首
一
春天润九野。卉木涣油油。红华纷晔晔。发秀曜中衢。
二
仲尼以圣德。行聘徧周流。遭斥厄陈蔡。归之命也夫。
三
沉沦众庶间。与世无有殊。纡郁怀伤结。舒展有何由。 四
轗轲固宜然。卑陋何所羞。援兹自抑慰。研精于道腴。
宴会诗
凯风飘阴云。白日扬素晖。良友招我游。高会宴中闱。玄鹤浮清泉。绮树焕青蕤。
- 属事比辞,皆有次第;每事至科分之别,必立言以间之,然后义势可得相承,文体因而伦贯也。新进之徒,或有未悟,聊复商略,以类别之云尔。
观夫,惟夫,原夫,若夫,窃惟,窃闻,闻夫,惟昔,昔者,盖夫,自昔,惟。
右并发端置辞,泛叙事物也。谓若陈造化物象,上古风迹,及开廓大纲、叙况事理,随所作状,量取用之。大凡观夫、惟夫、原夫、若夫、窃闻、闻夫、窃惟等语,可施之大文,余则通用。其表启等,亦宜以臣闻及称名为首,各见本法。
至如,至乃,至其,于是,是则,斯则,此乃,诚乃。 右并承上事势,申明其理也。谓上已叙事状,以复申重论之,以明其理。
洎于,逮于,至于,既而,亦既,俄而,洎、逮,及,自,属。
右并因事变易多,限之异也。谓若述世道革易,人事推移,用之而为异也。
乃知,方知,方验,将知,固知,斯乃,斯诚,此固,此实,诚知,是知,何知,所知,是故,遂使,遂令,故能,故使,所谓,可谓。 右并取下言,证成于上也。谓上所叙义,必待此后语,始得证成也。或多析名理,或比况物类,不可委说。
况乃,矧夫,矧唯,何况,岂若,未若,岂有,岂至。
右并追叙上义,不及于下也。谓若已叙功业事状于上,以其轻小,后更云"况乃""岂云"其事其状云。
岂独,岂唯,岂止,宁独,宁止,何独,何止,岂直。
右并引取彼物,为此类也。谓若已叙此事,又引彼与此相类者,云"岂唯"彼如然也。
假令,假使,假复,假有,纵令,纵使,纵有,就令,就使,就如,虽令,虽使,虽复,设令,设使,设有,设复,向使。
右并大言彼事,不越比也。谓若已叙前事,"假令"深远高大则如此,此终不越。
虽然,然而,但以,正以,直以,只为。
右并将取后义,反于前也。谓若叙前事讫,云"虽然"仍有如此理也。
岂令,岂使,何容,岂至,岂其,何有,岂可,宁可,未容,未应,不容,讵令,讵可,讵使,而乃,而使,岂在,安在。
右并叙事状所求不宜然也。谓若揆其事状所不令然,云"岂令其至于是"。
岂类,讵以,岂如,未如。
右并论此物胜于彼也。谓叙此物微也,讫,陈"岂若"彼物微小之状。 若乃,尔乃,尔某,尔则,夫其,若其,然其。
右并覆叙前事,体其状也。若前已叙事,次便云"若乃"等,体写其状理。
倘若,倘使,如其,如使,若其,若也,若使,脱若,脱使,脱复,必其,必若,或若,或可,或当。
右并逾分测量,或当尔也。譬如论其事使异理,云如此。 唯应,唯当,唯可,只应,只可,亦当,乍可,必能,必应,必当,必使,会当。
右并看世斟酌,终归然也。若云看上形势,"唯应"如此。
方当,方使,方冀,方令,庶使,庶当,庶以,冀当,冀使,将使,夫使,令夫,所冀,所望,方欲,更欲,便当,行欲,足令,足便。
右并势有可然,期于终也。谓若叙其事形势,方终当如此。
岂谓,岂知,岂其,谁知,谁言,何期,何谓,安知,宁谓,宁知,不谓,不悟,不期,岂悟,岂虑。
右并事有变常,异于始也。谓若其事,应令如彼,忽令如此。
加以,加复,况复,兼以,兼复,又以,又复,重以,且复,仍复,尚且,犹复,犹欲,而尚,尚或,尚能,尚欲,犹仍,且尚。
右并更论后事,以足前理也。谓若叙前事已讫,云"加以"又如此。
莫不,罔不,罔弗,无不,咸欲,咸将,并欲,皆欲,尽欲,皆并咸。
右并总论物状也。
自非,若非,若不,如不,苟非。
右并引其大状,令至甚也。若叙其事至甚者,云"自非"如此云。
何以,何能,何可,岂能,讵能,讵使,讵可,畴能,奚可,奚能。
右并因缘前状,论可致也。若云"自非"行彼,何以如此。
方虑,方恐,所恐,将恐,或恐,或虑,只恐,唯虑。
右并豫思来事,异于今也。若云今事已然,"方虑"于后或如此。
敢欲,辄欲,轻欲,轻用,轻以,敢以,辄以,每欲,常欲,恒愿,恒望。
右并论志所欲行也。
每至,每有,每见,每曾,时复,数复,每时,或。
右并事非常然,有时而见也。谓若"每至"其时节、"每见"其事理。
则必,则皆,则当,何尝不,未有,不则。
右并有所逢见便然也。若逢见其事,"则必"如此。
可谓,所谓,诚是,信是,允所谓,乃云,此犹,何异,奚异,亦犹,犹夫,则犹,则是。 右并要会所归,总上义也。谓设其事,"可谓""如此",可比"如比"。 诚愿,诚当可,唯愿,若令,若当,若使,必使。 右并劝励前事,所当行也。谓若其事,云"诚愿"如此。 自可,自然,自应,自当,此则,斯则,女则,然则。
右并豫论后事,必应尔也。谓若行如彼。"可"如此。
- 夫诗之为法也,有其说焉。赋、比、兴者,皆诗制作之法也。然有赋起,有比起,有兴起,有主意在上一句,下则贴承一句,而后方发出其意者;有双起两句,而分作两股以发其意者;有一意作出者;有前六句俱若散缓,而收拾在后两句者。诗之为体有六:曰雄浑,曰悲壮,曰平淡,曰苍古,曰沉着痛快,曰优游不迫。诗之忌有四:曰俗意,曰俗字,曰俗语,曰俗韵。诗之戒有十:曰不可硬碍人口,曰陈烂不新,曰差错不贯串,曰直置不宛转,曰妄诞事不实,曰绮靡不典重,曰蹈袭不识使,曰秽浊不清新,曰砌合不纯粹,曰俳徊而劣弱。诗之为难有十:曰造理,曰精神,曰高古,曰风流,曰典丽,曰质干,曰体裁,曰劲健,曰耿介,曰凄切。大抵诗之作法有八:曰起句要高远;曰结句要不着迹;曰承句要稳健;曰下字要有金石声;曰上下相生;曰首尾相应;曰转折要不着力;曰占地步,盖首两句先须阔占地步,然后六句若有本之泉,源源而来矣。地步一狭,譬犹无根之潦,可立而竭也。今之学者,倘有志乎诗,须先将汉、魏、盛唐诸诗,日夕沉潜讽咏,熟其词,究其旨,则又访诸善诗之士,以讲明之。若今人之治经,日就月将,而自然有得,则取之左右逢其源。茍为不然,我见其能诗者鲜矣!是犹孩提之童,未能行者而欲行,鲜不仆也。余于诗之一事,用工凡二十余年,乃能会诸法,而得其一二,然于盛唐大家数,抑亦未敢望其有所似焉。
诗学正源风雅颂赋比兴诗之六义,而实则三体。风、雅、颂者,诗之体;赋、比、兴者,诗之法。故赋、比、兴者,又所以制作乎风、雅、颂者也。凡诗中有赋起,有比起,有兴起,然《风》之中有赋、比、兴,《雅》、《颂》之中亦有赋、比、兴,此诗学之正源,法度之准则。凡有所作,而能备尽其义,则古人不难到矣。若直赋其事,而无优游不迫之趣,沉着痛快之功,首尾率直而已,夫何取焉?
作诗准绳立意要高古浑厚,有气概,要沉着。忌卑弱浅陋。
炼句要雄伟清健,有金石声。
琢对要宁粗毋弱,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忌俗野。
写景景中含意,事中瞰景,要细密清淡。忌庸腐雕巧。
写意要意中带景,议论发明。
书事大而国事,小而家事,身事,心事。
用事陈古讽今,因彼证此,不可着迹,只使影子可也。虽死事亦当活用。
押韵押韵稳健,则一句有精神,如柱磉欲其坚牢也。
下字或在腰,或在膝,在足,最要精思,宜的当。 律诗要法起承转合破题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
颔联或写意,或写景,或书事,用事引证。此联要接破题,要如骊龙之珠,抱而不脱。
颈联或写意、写景、书事、用事引证,与前联之意相应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
结句或就题结,或开一步,或缴前联之意,或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场,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尽而意无穷。 七言声响,雄浑,铿锵,伟健,高远。
五言沉静,深远,细嫩。 五言七言,语句虽殊,法律则一。起句尤难,起句先须阔占地步,要高远,不可苟且。中间两联,句法或四字截,或两字截,须要血脉贯通,音韵相应,对偶相停,上下匀称。有两句共一意者,有各意者。若上联已共意,则下联须各意,前联既咏状,后联须说人事。两联最忌同律。颈联转意要变化,须多下实字。字实则自然响亮,而句法健。其尾联要能开一步,别运生意结之,然亦有合起意者,亦妙。
诗句中有字眼,两眼者妙,三眼者非,且二联用连绵字,不可一般。中腰虚活字,亦须回避。五言字眼多在第三,或第二字,或第四字,或第五字。 字眼在第三字鼓角悲荒塞,星河落晓山。江莲摇白羽,天棘蔓青丝。竹光团野色,舍影漾江流。 字眼在第二字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碧知湖外草,红见海东云。坐对贤人酒,门听长者车。
字眼在第五字两行秦树直,万点蜀山尖。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
字眼在第二、五字地坼江帆隐,天清木叶闻。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楚设关河险,吴吞水府宽。
杜诗法多在首联两句,上句为颔联之主,下句为颈联之主。
七言律难于五言律,七言下字较粗实,五言下字较细嫩。七言若可截作五言,便不成诗,须字字去不得方是。所以句要藏字,字要藏意,如联珠不断,方妙。
古诗要法凡作古诗,体格、句法俱要苍古,且先立大意,铺叙既定,然后下笔,则文脉贯通,意无断续,整然可观。
五言古诗五言古诗,或兴起,或比起,或赋起。须要寓意深远,托词温厚,反复优游,雍容不迫。或感古怀今,或怀人伤己,或潇洒闲适。写景要雅淡,推人心之至情,写感慨之微意,悲欢含蓄而不伤,美刺婉曲而不露,要有《三百篇》之遗意方是。观魏、汉古诗,蔼然有感动人处,如《古诗十九首》,皆当熟读玩味,自见其趣。
七言古诗七言古诗,要铺叙,要有开合,有风度,要迢递险怪,雄俊铿锵,忌庸俗软腐。须是波澜开合,如江海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备此法者,惟李、杜也。
绝句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反与正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吸,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
荣遇荣遇之诗,要富贵尊严,典雅温厚。写意要闲雅,美丽清细,如王维、贾至诸公〈早期〉之作,气格雄深,句意严整,如宫商迭奏,音韵铿锵,真麟游灵沼,凤鸣朝阳也。学者熟之,可以一洗寒陋。后来诸公应诏之作,多用此体,然多志骄气盈。处富贵而不失其正者,几希矣。此又不可不知。
讽谏讽谏之诗,要感事陈辞,忠厚恳恻。讽谕甚切,而不失情性之正,触物感伤,而无怨怼之词。虽美实刺,此方为有益之言也。古人凡欲讽谏,多借此以喻彼,臣不得于君,多借妻以思其夫,或托物陈喻,以通其意。但观魏、汉古诗及前辈所作,可见未尝有无为而作者。
登临登临之诗,不过感今怀古,写景叹时,思国怀乡,潇洒游适,或讥刺归美,有一定之法律也。中间宜写四面所见山川之景,庶几移不动。第一联指所题之处,宜叙说起。第二联合用景物实说。第三联合说人事,或感叹古今,或议论,却不可用硬事。或前联先说事感叹,则此联写景亦可,但不可两联相同。第四联就题生意发感叹,缴前二句,或说何时再来。 征行征行之诗,要发出凄怆之意,哀而不伤,怨而不乱。要发兴以感其事,而不失情性之正。或悲时感事,触物寓情方可。若伤亡悼屈,一切哀怨,吾无取焉。
赠别赠别之诗,当写不忍之情,方见襟怀之厚。然亦有数等,如别征戍,则写死别,而勉之努力效忠;送人远游,则写不忍别,而勉之及时早回;送人仕宦,则写喜别,而勉之忧国恤民,或诉己穷居而望其荐拔,如杜公唯待吹嘘送上天之说是也。凡送人多托酒以将意,写一时之景以兴怀,寓相勉之词以致意。第一联叙题意起。第二联合说人事,或叙别,或议论。第三联合说景,或带思慕之情,或说事。第四联合说何时再会,或嘱付,或期望。于中二联,或倒乱前说亦可,但不可重复,须要次第。末句要有规警,意味渊永为佳。
咏物咏物之诗,要托物以伸意。要二句咏状写生,忌极雕巧。第一联须合直说题目,明白物之出处方是。第二联合咏物之体。第三联合说物之用,或说意,或议论,或说人事,或用事,或将外物体证。第四联就题外生意,或就本意结之。
赞美赞美之诗,多以庆喜颂祷期望为意,贵乎典雅浑厚,用事宜的当亲切。第一联要平直,或随事命意叙起。第二联意相承,或用事,必须实说本题之事。第三联转说要变化,或前联不曾用事,此正宜用引证,盖有事料则诗不空疏。结句则多期望之意。大抵颂德贵乎实,若褒之大过,则近乎谀,赞美不及,则不合人情,而有浅陋之失矣。
赓和赓和之诗,当观元诗之意如何。以其意和之,则更新奇。要造一两句雄健壮丽之语,方能压倒元、白。若又随元诗脚下走,则无光彩,不足观。其结句当归着其人方得体。有就中联归著者,亦可。 哭挽哭挽之诗,要情真事实。于其人情义深厚则哭之,无甚情分,则挽之而已矣。当随人行实作,要切题,使人开口读之,便见是哭挽某人方好。中间要隐然有伤感之意。
总论诗体《三百篇》,流为《楚辞》,为乐府,为《古诗十九首》,为苏、李五言,为建安、黄初,此诗之祖也;《文选》刘琨、阮籍、潘、陆、左、郭、鲍、谢诸诗,渊明全集,此诗之宗也;老杜全集,诗之大成也。
诗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自工。或感古怀今,或伤今思古,或因事说景,或因物寄意,一篇之中,先立大意,起承转结,三致意焉,则工致矣。结体、命意、炼句、用字,此作者之四事也。体者,如作一题,须自斟酌,或骚,或选,或唐,或江西。骚不可杂以选,选不可杂以唐,唐不可杂以江西,须要首尾浑全,不可一句似骚,一句似选。
诗要铺叙正,波澜阔,用意深,琢句雅,使字当,下字响。观诗之法,亦当如此求之。 凡作诗,气象欲其浑厚,体面欲其宏阔,血脉欲其贯串,风度欲其飘逸,音韵欲其铿锵,若雕刻伤气,敷演露骨,此涵养之未至也,当益以学。
诗要首尾相应,多见人中间一联,尽有奇特,全篇凑合,如出二手,便不成家数。此一句一字,必须着意联合也,大概要“沉着痛快”、“优游不迫”而已。
长律妙在铺叙,时将一联挑转,又平平说去,如此转换数匝,却将数语收拾,妙矣! 语贵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如〈清庙〉之瑟,一倡三叹,而有遗音者也。 诗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意含蓄,方妙。
诗结尤难,无好结句,可见其人终无成也。诗中用事,僻事实用,熟事虚用。说理要简易,说意要圆活,说景要微妙。讥人不可露,使人不觉。
人所多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则自不俗。
诗有三多,读多,记多,作多。
句中要有字眼,或腰,或膝,或足,无一定之处。
作诗要正大雄壮,纯为国事。夸富耀贵伤亡悼屈一身者,诗人下品。
诗要苦思,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以为?古人苦心终身,日炼月锻,不曰“语不惊人死不休”,则曰“一生精力尽于诗”。今人未尝学诗,往往便称能诗,诗岂不学而能哉?
诗要炼字,字者,眼也。如老杜诗:“飞星过水白,落月动檐虚。”炼中间一字。“地坼江帆隐,天清木叶闻。”炼末后一字。“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炼第二字。非炼归入字,则是儿童诗。又曰“暝色赴春愁”,又曰“无因觉往来”。非炼赴觉字便是俗诗。如刘沧诗云:“香消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是炼消入字。“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是炼空浩二字,最是妙处。
- 卷上赵清献公以清德服一世,平生蓄雷氏琴一张,鹤与白龟各一,所向与之俱。始除帅成都,蜀风素侈,公单马就道,以琴、鹤、龟自随,蜀人安其政,治声藉甚。元丰间,既罢政事守越,复自越再移蜀,时公将老矣。过泗州渡淮,前已放鹤,至是复以龟投淮中。既入见,先帝问:“卿前以匹马入蜀,所携独琴、鹤,廉者固如是乎?”公顿首谢。故其诗有云“马寻旧路如归去,龟放长淮不再来”者,自纪其实也。
刘贡父天资滑稽,不能自禁,遇可谐诨,虽公卿不避。与王荆公素厚,荆公后当国,亦屡谑之,虽每为绝倒,然意终不能平也。元丰末,为东京转运使,贬衡州监酒,虽坐他累,议者或谓尝以时相姓名为戏恶之也。元佑初,起知襄州。淳于髡墓在境内,尝以诗题云:“微言动相国,大笑绝冠缨。流转有余智,滑稽全姓名。师儒空稷下,衡盖尽南荆。赘婿不为辱,旅坟知客卿。”又有续谢师厚善谑诗云:“善谑知君意,何伤卫武公。”盖记前事,且以自解云。
晏元献公留守南郡,王君玉时已为馆阁校勘,公特请于朝,以为府签判,朝廷不得已,使带馆职从公。外官带馆职,自君玉始。宾主相得,日以赋诗饮酒为乐,佳诗胜日,未尝辄废也。尝遇中秋阴晦,斋厨夙为备,公适无命,既至夜,君玉密使人伺公,曰:“已寝矣。”君玉亟为诗以入,曰:“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公枕上得诗,大喜,即索衣起,径召客治具,大合乐。至夜分,果月出,遂乐饮达旦。前辈风流固不凡,然幕府有佳客,风月亦自如人意也。 欧阳文忠公记梅圣俞《河豚诗》:“春州生荻芽,春岸飞杨花。”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谓河豚出于暮春,食柳絮而肥,殆不然。今浙人食河豚始于上元前,常州江阴最先得。方出时,一尾至直千钱,然不多得,非富人大家预以金啖渔人未易致。二月后,日益多,一尾纔百钱耳。柳絮时,人已不食,谓之斑子,或言其腹中生虫,故恶之,而江西人始得食。盖河豚出于海,初与潮俱上,至春深,其类稍流入于江。公,吉州人,故所知者江西事也。
姑苏州学之南,积水弥数顷,旁有一小山,高下曲折相望,盖钱氏时广陵王所做。既积土山,因以其地潴水,今瑞光寺即其宅,而此其别圃也。庆历间,苏子美谪废,以四十千得之为居。旁水作亭,曰沧浪,欧阳文忠公诗所谓“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者也。子美既死,其后不能保,遂屡易主,今为章仆射子厚家所有。广其故址为大阁,又为堂山上,亭北跨水复有山,名洞山,章氏并得之。既除地,发其下,皆嵌空大石,又得千余株,亦广陵时所藏,益以增累其隙,两山相对,遂为一时雄观。土地盖为所归也。
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裊裊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至“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而字字细考之,若经檃括权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尝与叶致远诸人和头字韵诗,往返数四,其末篇有云:“名誉子真矜谷口,事功新息困壶头。”以谷口对壶头,其精切如此。后数日,复取本追改云:“岂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壶头。”至今集中两本并存。 蔡天启云:“荆公每称老杜「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之句,以为用意高妙,五字之模楷。他日公作诗,得「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自谓不减杜语,以为得意,然不能举全篇。”余顷尝以语薛肇明,肇明后被旨编公集,求之,终莫得。或云,公但得此一联,未尝成章也。
禅宗论云间有三种语:其一为随波逐浪句,谓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其二为截断众流句,谓超出言外,非情识所到;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谓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波漂菇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以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为随波逐浪句;以“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为截断众流句。若有解此,当与渠同参。
欧阳文忠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诗好处岂专在此?如《崇微公主手痕诗》:“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自是两段大议论,而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虽“昆体”之工者,亦未易比。言意所会,要当如是,乃为至到。
许昌西湖与子城密相附,缘城而下,可策杖往来,不涉城市。云是曲环作镇时,取土筑城,因以其地道潩水潴之。略广百余亩,中为横堤。初但有其东之半耳,其西广于东增倍,而水不甚深。宋莒公为守时,因起黄河春夫浚治之,始与西相通,则其诗所谓“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者也。其后韩持国作大亭水中,取其诗名之曰展江。然水面虽阔,西边终易堙塞,数十年来,公厨规利者,遂涸以为田,岁人纔得三百斛,以佐酿酒,而水无几矣。余为守时,复以还旧,稍益开浚,渺然?嬗薪ぁ\旃姼幸黄性疲骸赶蛲砼f滩都浸月,遇寒新水便生烟。”尤风流有味,而世不传,往往但记前联耳。
贾文元曲水园在许昌城北,有大竹三十余亩,潩河贯其中,以入西湖,最为佳处。初为本州民所有,文潞公为守,买得之。潞公自许移镇北门,而文元为代。一日,挈家往游,题诗壁间云:“画船载酒及芳辰,丞相园林潩水滨。虎节麟符拋不得,却将清景付闲人。”遂走使持诗寄北门。潞公得之大喜,即以地券归贾氏。文元亦不辞而受。然文元居京师后,亦不复再至,园今荒废,竹亦残毁过半矣。 杜正献公自少清羸,若不胜衣,年过四十,鬓发即尽白。虽立朝孤峻,凛然不可屈,而不为奇节危行,雍容持守,不以有所不为为贤,而以得其所为为幸。欧阳文忠公素出其门。公谢事居宋,文忠适来为守,相与欢甚。公不甚饮酒,惟赋诗倡酬,是时年已八十,然忧国之意,犹慷慨不已,每见于色。欧公尝和公诗,有云:“貌先年老因忧国,事与心违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讽诵。当时以为不惟曲尽公志,虽其形貌亦在摹写中也。
元丰初,虏人来议地界,韩丞相名缜自枢密院都承旨出分画。玉汝有爱妾刘氏,将行,剧饮通夕,且作乐府词留别。翼日,神宗已密知,忽中批步军司遣兵为搬家追送之。玉汝初莫测所因,久之,方知其自乐府发也。盖上以恩泽待下,虽闺门之私,亦恤之如此,故中外士大夫无不乐尽其力。刘贡父,玉汝姻党,即作小诗寄之以戏云:“嫖姚不复顾家为,谁谓东山久不归?《卷耳》幸容携婉娈,《皇华》何啻有光辉。”玉汝之词,由此亦遂盛传于天下。
神宗黄帝天性俭约,奉慈寿宫尤尽孝道。慈圣太后尝以乘舆服物未备,因同天节作珠子鞍辔为寿。神宗一御于禁中,后藏去不复用。一日,与两宫幸后苑赏花,慈圣辇至,神宗及降步亲扶慈圣出辇,屡却不从,闻者太息。慈圣上仙,李奉世时为侍郎,进挽诗,“有珠鞯昔御恩犹在,玉辇亲扶事已非。”盖记此二事,神宗览之泣下。
蔡天启云:“尝与张文潜论韩、柳五言警句,文潜举退之「暖风抽宿麦,清雨卷归旗」;子厚「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皆为集中第一。”
司马温公熙宁间自长安得请留台归,始至洛中,尝以诗言怀云:“三十余年西复东,劳生薄宦等飞蓬。所存旧业惟清白,不负明君有朴忠。早避喧烦真得策,未逢危辱早收功。太平触处农桑满,赢取闾阎鹤发翁。”出处大节,世固不容复议。是时虽以论不合去,而神宗眷礼之意愈厚,然犹以避烦畏辱为言,况其下者乎!元佑初,起相,至是十七年矣,度公之意,初盖未尝以自期也。
外祖晁君诚善诗,苏子瞻为集序,所谓“温厚静深如其为人”者也。黄鲁直常诵其“小雨愔愔人不寐,卧听羸马龁残蔬”,爱赏不已。他日得句云:“马龁枯萁喧午梦,误惊风雨浪翻江。”自以为工,以语舅氏无咎曰;“我诗实发于乃翁前联。”余始闻舅氏言此,不解风雨翻江之意。一日,憩于逆旅,闻旁舍有澎湃鼞鞳之声,如风浪之历船者,起视之,乃马食于槽,水与草龃龊于槽间,而为此声,方悟鲁直之好奇。然此亦非可以意索,适相遇而得之也。
元丰间,苏子瞻系大理狱。神宗本无意深罪子瞻,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时相语塞。章子厚亦从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尝以语余,且以丑言诋时相,曰:“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时相,王珪也。
“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与“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此两联虽见唐人小说中,其实佳句也。郑谷诗“睡轻可忍风敲竹,饮散那堪月在花”,意盖与此同。然论其格力,适堪揭酒家壁,与市人书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为工处着力太过,何但诗也。
蜀人石异,黄鲁直黔中时从游最久。尝言见鲁直自矜诗一联云:“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以为晚年最得意,每举以教人,而终不能成篇,盖不欲以常语杂之。然鲁直自有“山围燕坐图画出,水做夜窗风雨来”之句,余以为气格当胜前联也。 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唐人记“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佑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佑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不然,如嘉佑本句,但是咏景耳,人皆可到,要之当令如老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与“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等,乃为超绝。近世王荆公“新霜浦溆绵绵白,薄晚林峦往往青”,与苏子瞻“浥浥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皆可以追配前作也。
诗终篇有操纵,不可拘用一律。苏子瞻“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始读殆未测其意,盖下有“娟娟缺月黄昏后,袅袅新居紫翠间。系懑岂无罗带?畛钸?有剑铓山”四句,则入头不怕放行,宁伤于拙也!然系懑罗带、割愁剑铓之语,大是险诨,亦何可屡打。
长篇最难,晋、魏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称之不敢议,此乃揣骨听声耳,其病盖伤于多也。如李邕、苏源明诗中极多累句,余尝痛刊去,仅各取其半,方为尽善,然此语不可为不知者言也。
《江干初雪图》真迹,藏李邦直家,唐蜡本。世传为摩诘所作,末有元丰间王禹玉、蔡持正、韩玉汝、章子厚、王和甫、张邃明、安厚倾七人题诗。建中靖国元年,韩师朴相,邦直、厚卿同在二府,时前七人者所存惟厚卿而已,持正贬死岭外,禹玉追贬,子厚方贬,玉汝、和甫、邃明则死久矣,故师朴继题其后曰:“诸公当日聚岩廊,半谪南荒半已亡。惟有紫枢黄阁老,再开图画看潇湘。”是时邦直在门下,厚卿在西府,紫枢黄阁,谓二人也。厚卿复题云:“曾游沧海困惊澜,晚涉风波路更难。从此江湖无限兴,不如祇向画图看。”而邦直亦自题云:“此身何补一豪芒,三辱清时政时堂。病骨未为山下土,尚寻遗墨话存亡。”余家有此摹本,并录诸公诗续之,每出慨然。自元丰至建中靖国几三十年,诸公之名宦亦已至矣,然始皆有愿为图中之游而不暇得,故禹玉云:“何日扁舟载风雪,却将蓑笠伴渔人。”玉汝云:“君恩未报身何有,且寄扁舟梦想中。”其后废谪流窜,有虽死不得免者,而江湖间此景无处不有,皆不得一偿。厚卿至为危词,盖有激而云,岂此景真不可得,亦自不能践其言耳。 韩持国虽刚果特立,风节凛然,而情致风流,绝出流辈。许昌崔象之侍郎旧第,今为杜君章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词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苏子瞻尝为人作挽诗云:“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己辰年。”此乃天生作对,不假人力。温庭筠诗亦有用甲子相对者,云:“风卷蓬根屯戊已,月移松影守庚申。”两语本不相类。其题云:“与道士守庚申,时闻西方有警事。”邂逅适然,固不可知,然以其用意附会观之,疑若得此对而就为之题者。此蔽于用事之弊也。
前辈诗材,亦或预为储蓄,然非所当用,未尝强出。余尝从赵德麟假陶渊明集本,盖子瞻所阅者,时有改定字,末手题两联云:“人言卢杞有奸邪,我觉魏公真妩媚。”又“愧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不知偶书之邪,或将以为用也?然子瞻诗后不见此语,则固无意于必用矣。王荆公作韩魏公挽词云:“木嫁曾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或言亦是平时所得。魏公之薨,是岁适雨木冰,前一岁华山崩,偶有二事,故不觉尔。
世言社日饮酒治聋,不知其何据。五代李涛有《春社从李昉求酒诗》云:“社公今日没心情,为乞治聋酒一瓶。恼乱玉堂将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厅。”昉时为翰林学士,有日给内库酒,故涛从乞之,则其传亦已久矣。社公,涛小字也。唐人在庆侍下,虽达官高年,皆称小字。涛性疏达不羁,善谐谑,与朝士言,亦多以社公自名,闻者无不以为笑。然亮直敢言,后官亦至宰相。
韩退之《双鸟诗》,殆不可晓。顷尝以问苏丞相子容,云:“意似是指佛、老二学。”以其终篇本末考之,亦或然也。
杜子美《病柏》、《病橘》、《枯棕》、《枯楠》四诗,接兴当时事。《病柏》当为明皇作,与《杜鹃行》同意。《枯棕》比民之残困,则其篇中自言矣。《枯楠》云:“犹含栋梁具,无复霄汉志。”当为房次律之徒作。惟《病橘》始言“惜哉结实小,酸涩如棠梨”,末以比荔枝劳民,疑若指近幸之不得志者。自汉、魏以来,诗人用意深远,不失古风,惟此公为然,不但语言之工也。
刘贡父以司空图诗中咄喏二字,辩《晋书》所载石崇豆粥咄嗟而办,谓误以喏为嗟,非也。孙楚诗自有“三命皆有极,咄嗟不可保”之语,此亦岂是以喏为嗟?古今语言,固有各出于一时,本不与后世相通者。咄、嗟,皆声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殷浩所谓咄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言呼吸,疑是晋人一时语,故孙处亦云尔。
顷见晁无咎举鲁直诗:“人家园橘柚,秋色老梧桐。”张文潜云:“斜日两竿眠犊晚,春波一顷去凫寒。”皆自以为莫能及。
王荆公诗有“老景春可惜,无花可留得。莫嫌柳浑青,终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盖以文为戏。或者谓前无此体,自公始见之。余读权德舆集,其一篇云:“蕃宣秉戎寄,衡石崇位势。年纪信不留,弛张良自愧。樵苏则为惬,瓜李斯可畏。不顾荣宦尊,每陈农亩利。家林类岩巘,负郭躬敛积。忌满宠生嫌,养蒙恬胜智。疏钟皓月晓,晚景丹霞异。涧谷永不谖,山梁翼无累。颇符生肇学,得展禽尚志。从此直不疑,支离疏世事。”则德舆已尝为此体,乃知古人文章之变,殆无遗蕴。德舆在唐不以诗名,然词亦雅畅,此篇虽主意在立别体,然亦自不失为佳制也。 卷中杨大年、刘子仪皆喜唐彦谦诗,以其用事精巧,对偶亲切。黄鲁直诗体虽不类,然亦不以杨、刘为过。如彦谦《题汉高庙》云:“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虽是着题,然语皆歇后。一抔事无两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则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独剑乎?“耳闻明主”,“眼见愚民”,尤不成语。余数见交游,道鲁直语意殊不可解。苏子瞻诗有“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亦与此同病。六钧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剑字,此理甚易知也。 苏子瞻尝两用孔稚圭鸣蛙事,如“水底笙蟥蛙两部,山中奴婢橘千头”。虽以笙簧易鼓吹,不碍其意同。至“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则成两部不知为何物,亦是歇后。故用事宁与出处语小异而意同,不可尽牵出处语而意不显也。
学者多议子瞻“木杪见龟趺”,以为语病,为龟趺不当出木杪。殊未之思。此题程筠光墓归真亭也,东南多葬山上,碑亭往往在半山间,未必皆平地,则下视之龟趺出木杪,何足怪哉!
李荐,阳翟人,少以文字见苏子瞻,子瞻喜之。元佑初知举,荐适就试,意在必得荐以魁多士。及考,章援程文,大喜,以为荐无疑,遂以为魁。既拆号,怅然出院。以诗送荐归,其曰:“平时谩识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盖道其本意。荐自是学亦不进,家贫,不甚自爱,尝以书责子瞻不荐己,子瞻后稍薄之,竟不第而死。
刘季孙,平之子,能做七字,家藏书数千卷,善用事。《送孔宗翰知扬州诗》有云:“诗书鲁国真男子,歌吹扬州作贵人。”多称其精当。为杭州铃辖,子瞻作守,深知之。后尝以诗寄子瞻云:“四海共知霜满鬓,重阳曾插菊花无?”子瞻大喜。在颍州和季孙诗,所谓“一篇向人写肝肺,四海知吾双鬓斑”。盖记此也。 文同,字与可,蜀人,与苏子瞻为中表兄弟,相厚。为人靖深,超然不撄世故。善画墨竹,作诗骚亦过人。熙宁初,时论既不一,士大夫好恶纷然,同在馆阁,未尝有所向背”时子瞻数上书论天下事,退而与宾客言,亦多以时事为讥诮,同极以为不然,每苦口力戒之,子瞻不能听也。出为杭州通判,同送行诗有“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之句。及黄州之谪,正坐杭州诗语,人以为知言。
杨文公在翰林,以谗佯狂去职,然圣眷之不衰。闻疾愈,即起为郡,未几,复以判秘监召。既到阙,以诗赐之曰:“琐闼往年司制诰,共嘉藻思类相如。蓬山今日诠坟史,还仰多闻过仲舒。报政列城归觐后,疏恩高阁拜官初。诸生济济弥瞻望,铅椠咨询辨鲁鱼。”祖宗爱惜人材,保全忠贤之意如此。文公后卒与寇莱公力排宫闱,协议大策,功虽不终,其尽力于国者,亦可以无愧也。 古诗有离合体,近人多不解。此体始于孔北海,余读《文类》,得北海四言一篇云:“渔公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矶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好是正直,女回于匡,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翮将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俾也可忘。玟琁隐曜,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此篇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徐而考之,诗二十四句,每四句离合一字。如首章云:“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犯水字而去水,则存者为鱼字。第三句有时字,第四句有寺字,时犯寺字而去寺,则存者为日字。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下四章类此。殆古人好奇之过,欲以文字示其巧也。
刘丞相莘老殿试时,苏丞相子容为详定官。子容后尹南京,莘老复佥判在幕中,相与欢甚。元佑初,莘老自中司入为左丞,子容犹为翰林学士承旨,及莘老迁黄门,子容始为左丞。莘老宿东省,尝以诗寄子容云:“膺门早岁预登龙,佥幕中间托下风。敢谓弹冠烦贡禹,每思移疾避胡公。”盖记前事。而子容答之,有“末路自惊黄发老,平时曾识黑头公”之句,当时以为盛事。又三年,莘老既相而罢,子容始践其位云。
王荆公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涵蓄。如“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材”之类,皆直道其胸中事。后为群牧判官,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虽工拙有定限,然亦必视初壮,虽此公,方其未至时,亦不能力强而遽至也。
高荷,荆南人,学杜子美作五言,颇得句法。黄鲁直自戎州归,荷以五十韵见,鲁直极爱赏之,尝和其言,有云:“张侯海内长句,晁子庙中雅歌,高郎少加笔力,我知三杰同科。”张谓文潜,晁谓无咎也。无咎闻之,颇不平。荷晚为童贯客,得兰州通判以死。既不为时论所与,其诗亦不复传云。
《雪浪斋日记》云:高子勉上山谷诗云:“点检金闺彦,飘零玉笋班。尚令清庙器,犹隔鬼门关。”为谷所喜。又子勉诗云:“沙软绿头相并鸭,水深红尾自跳鱼。”怪丽之甚。 杜牧诗:“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此盖不满于当时,故末有“望昭陵”之句。汪辅之在场屋,能作赋,略与郑毅夫,滕达道齐名,以意气自负。既登第,久不得志,常郁郁不乐,语多讥刺。元丰初,始为河北转运?梗磶祝?坐累谪官累年,遇赦幸复知处州,谢表有云:“清时有味,白首无能。”蔡持正为侍御史,引杜牧诗为证,以为怨望,随复罢。
古今人用事有趁笔快意而误者,虽名辈有所不免。苏子瞻“石建方欣洗牏厕,姜庞不解叹蛜蝛”,据《汉书》,牏厕本作厕牏,盖中衣也,二字义不应可颠倒用。鲁直“啜羹不如放麑,乐羊终愧巴西”,本是西巴,见《韩非子》,盖贪于得韵,亦不暇省尔。
寇莱公南迁,道过襄州,尝留一绝句于驿亭,曰:“沙堤筑处迎丞相,驿吏催时送逐臣。到了输他林下客,无荣无辱自由身。”林下客,大概言之,初无所主名也。胡秘监旦素不为公所喜,时适居郡下,既闻之,遂以林下客谓公为己发,且有称快之语,闻者无不皆笑。
诗人以一字之工,世固知之,惟老杜变化开阖,出奇不穷,殆不可以形迹捕。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远近数千里,上下数百年,祇在“有”与“自”两字间,而吞纳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若不用“犹”与“自”两字,则余八言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独雍容闲肆,出于自然,略不见其用力处。。古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放用之,偃蹇狭陋,尽成死法。。不知意与境会,言中其节,凡字皆可用也。
读古人诗多,意所喜处,诵忆之久,往往不觉误用为己语。“绿阴生昼寂,孤花表春余”,此韦苏州集中最为警策,而荆公诗乃有“绿阴生昼寂,幽草弄秋妍”之句。大抵荆公阅唐诗多,于去取之间,用意尤精,观《百家诗选》可见也。如苏子瞻“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非误用,直是取旧句纵横役使,莫彼我为辨耳!
庆历八年,王则叛贝州,既诛,使析河北─大名、定武、真定、高阳为四路,置帅,更命儒臣以辑边备。韩魏公自郓州徙镇武定,则大兴方略,事无不自亲。尝有《题养真亭》诗云:“所期清策虑,不是爱精神。”又云:“吏民还解否,吾岂茍安人?”其志可见矣。郡圃号众春,会岁饥,涉春末尝一游。陈荐在幕府,以诗请公云:“水底鱼龙思鼓吹,沙头鸥鹭望旌旗。”公亟答之云:“细民沟壑方援手,别馆莺花任送春。。”在镇五年,政声流闻,自是天下遂属以为相。
王荆公在钟山,有马甚恶,蹄啮不可近。一日,两校牵至庭下告公。请鬻之。蔡天启时在坐,曰:“世安有不可调之马,第久不骑,骄耳!”即起捉其鬃,一跃而上,不用衔勒,驰数十里而还。荆公大壮之,即作集句诗赠天启,所谓“蔡子勇成癖,能骑生马驹”者。后又有“身着青衫骑恶马,日行三百尚嫌迟。心源落落堪为将,却是君王未备知。”士大夫自是盛传荆公以将帅之材许天启。绍圣初,章申公当国,首欲进天启侍从,会执政有不悦者,乃出为永兴军路提举常平,因欲稍迁为帅,会丁内艰,不果,犹是用荆公遗意也。
元丰间,尝久旱不雨,裕陵禁中斋祷甚力。一日,梦有憎乘马驰空中,口吐云雾,既觉而雨大作。翼日,遣中贵人寻梦中所见,物色于相国寺三门五百罗汉中,第十三尊像仿佛,即迎入内视之,正所梦也。王丞相禹玉作《喜雨诗》云:“良弼为霖辜宿望,神憎做雾应精求。”元参政厚之云:“仙骥蹑云穿仗下,佛花吹雨匝天流。”盖记此事。相国寺罗汉,本江南李氏时物,在卢山东林寺。曹翰下江南,尽取其城中金帛宝货,连百余舟,私盗以归,无以为之名,乃取罗汉,每舟载十许尊献之,诏因赐于相国寺,当时谓之押载罗汉云。
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尝云,用汉人语,止可以汉人语对,若参以异代语,便不相类。如“一水护田将绿去,两山排闼送青来”之类,皆汉人语也。此法惟公用之不觉拘窘卑凡。如“周颙宅在阿兰若,娄约身随窣堵波”,皆因梵语对梵语,亦此意。尝有人面称公诗“自喜田园安五柳,但嫌尸祝扰庚桑”之句,以为的对。公笑曰:“伊但知柳对桑为的,然庚亦自是数。”盖以十干数之也。
旧中书南厅壁间,有晏元献题《咏上竿伎》一诗云:“百尺竿头袅袅身,足腾跟挂骇旁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当时固必有谓。文璐公在枢府。尝一日过中书,与荆公行至题下,特迟留诵诗久之,亦未能无意也。荆公他日复题一篇于诗后云:“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桔槔俯仰何妨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张景修字敏叔,常州人,余大父客也。少刻苦作诗,至老不衰,典雅平易,时多佳句。元丰末,为饶州浮梁令,邑子朱天锡以神童应诏,景修作诗送之。天锡到阙,会忘取本州公据,为礼部所却,因击登闻鼓,院缴景修所送诗为证,神宗一见,大称赏之。翌日,以语宰相王禹玉,恨四方有遗才,即令召对。禹玉言不欲以一诗召人,恐长浮竞,不若俟其秩满赴部命之,遂止,令中书籍记姓名。比景修罢官任,神宗已升遐,亦云命矣。大观中,始与余同为祠曹郎中,年已几七十,有诗数千篇。大父元佑间自湖南宪请宫祠归,景修尝以诗寄曰:“闻说年来请洞霄,江湖奉使久勤劳,有神仙处闲方得,用老成时退更高。借宅但须新种竹,寻仙想见旧栽桃。浮梁居士尘埃久,须发而今也二毛。”其诗大抵类此。流落无闻,亦可惜也。
常待制秩,居汝阴,与王深父皆有盛名于嘉佑、治平之间,屡召不至,虽欧阳文忠公亦重推礼之,其诗所谓“笑杀颍川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者是也。熙宁初,荆公当国,力致之,遂起判国子监太常礼院,声誉稍减于前。尝一日,大雪驱朝,与百官待门于仗舍,时秩已衰,寒甚不可忍,喟然若有所恨者,乃举文忠诗以自戏曰:“冻杀颍川常处士,也来骑马听朝鸡。” 前辈诗文,各有平生自得意处,不过数篇,然他人未必能尽知也。毗陵正素处士张子厚善书,余尝于其家见欧阳文忠子棐以乌丝栏绢一轴,求子厚书文忠《明妃曲》两篇,《庐山高》一篇。略云:“先公平日,未尝矜大所为文,一日被酒,语棐曰:「吾《庐山高》,今人莫能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篇,则子美亦不能为,惟我能之也。」因欲别录此三篇也。” 余居吴下,一日出阊门,至小寺中,壁间有题诗一绝云:“黄叶西陂水漫流,籧篨风急滞扁舟。夕阳暝色来千里,人语鸡声共一丘。”句意极可喜。初不书名氏,问寺僧,云吴县寇主簿所作,今官满去矣。归而问之吴下士大夫,云寇名国宝,盖与余同年,然皆莫知其能诗。余与国宝榜下未尝往来,亦漫不省其为人。已而数为好事者举此诗,乃有言国宝徐州人,久从陈无已学,始知文字渊源有所自来,亦不难辨,恨不得多见之也。
宋景文公子京,不甚为韩魏公所知,故公当国,子京多补外。嘉佑末,始再入为翰林学士。偶朝会,子京因病谒告,以表自陈云:“不获预率舞之列。”魏公见之,殊不乐。
元佑初,驾幸太学,吕丞相微仲有诗,中间押行字韵,馆阁诸人皆和。秦学士观一联云:“涵天璧水遥迎仗,映月深衣不乱行。”诸生闻之,亦哄然。观为人喜傲谑,然此句实迫于趁韵,未必有意也。
高丽自太宗后,久不入贡,至元丰初,始遣使来朝。神宗以张诚一馆伴,令问其复朝之意。云:其国与契丹为邻,每因契丹诛求,藉不能堪,国主王徽常颂《华严经》,祈生中国。一夕,忽梦至京师,备见城邑宫阙之盛,觉而慕之,乃为诗以记曰:“恶业因缘近契丹,一年朝贡几多般。移身忽到京华地,可惜中宵漏滴残。”余大观间,馆伴高丽人,尝见诚一语录,备载此事。故事,使人到阙不过月许日,即遣发,余馆伴时,上欲留观殿试放榜及上巳,遂几七十日。使者颇修谨详雅,余抚之既厚,每相感,饯行至占云馆而别。其副韩缴如,马上忽使人持一大玉带赠余云:“此唐故物,其家世传以为宝,今以为献。”且于笏上自书一诗相别云:“泣涕汍澜欲别离,此生无复再来期。谩将宝玉陈深意,莫忘思人见物时。”余以高丽使故事无解挽例,力辞之。其辞虽朴拙,然亦可见其意也。
唐诗僧,自中叶以后,其名字班班为当时所称者甚多,然诗皆不传,如“经来白马寺,僧到赤乌年”数联,仅见文士所录而已。陵迟至贯休、齐己之徒,其诗虽存,然无足言矣。中间惟皎然最为杰出,故其诗十卷独全,亦无甚过人者。近世僧学诗者极多,皆无超然自得之气,往往反拾掇摹效士大夫所残弃。又自作一种僧体,格律尤凡俗,世谓之酸馅气。子瞻有《赠惠通诗》云:“语带烟霞从古少,气含蔬笋到公无。”尝语人曰:“愿解蔬笋语否?无为酸馅气也。”闻者无不皆笑。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钟嵘《诗品》论之最详,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非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迩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挛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白易晓,但观者未尝留意耳。自唐以后,既变以律体,固不能无拘窘,然茍大手笔,亦自不妨削鐻于神志之间,斫轮于甘苦之外也。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唐张继题城西枫桥寺诗也。欧阳文忠公尝病其夜半非打钟时。盖公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继诗三十余篇,余家有之,往往多佳句。 王荆公编《百家诗选》,尝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以为然。
张文定安道未第时,贫甚,衣食殆不给,然意气豪举,未尝稍贬。与刘潜、李冠、石曼卿往来山东诸郡,任气使酒,见者皆倾下之。沛县有汉高祖庙并歌风台,前后题诗人甚多,无不推颂功德,独安道《高祖庙诗》曰:“纵酒疏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耕。偶因乱世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又《歌风台》曰:“落魄刘郎作帝归,樽前感慨《大风》诗。淮阴反接英、彭族,更欲多求猛士为?”盖自少已不凡矣。
京师职事官,旧皆无公廨,虽宰相执政,亦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则省吏遍持于私第呈押,既稽缓,又多漏泄。元丰初,始建东西府于右掖门之前,每府相对为四位,俗谓之八位。裕陵幸尚书省,驻辇环视久之。时张侍郎文裕以诗庆宰执,元参政厚之和云:“黄阁势连东凤阙,紫枢光直右银台。”盖东府与西阙相近,西府正直右掖门。崇宁末,蔡鲁公罢相,始赐第于梁门外;大观初再入,因不复迁府居。自是相继,何丞相伯通、郑丞相达夫与今王丞相将明,皆赐第,援鲁公例,皆于私第治事,而二府往往多虚位,或为书局官指射以置局,与元丰本意稍异也。
俞紫芝字秀老,扬州人,少有高行,不娶,得浮图心法,所至翛然,而工于作诗。王荆公居钟山,秀老数相往来,尤爱重之,每见于诗,所谓“公诗何以解人愁,初日芙蓉映碧流。未怕元、刘争独步,不妨陶、谢与同游”是也。秀老尝有“夜深童子唤不起,猛虎一声山月高”之句,尤为荆公所赏,亟和云:“新诗比旧仍增峭,若许追攀莫太高。”秀老卒于元佑初,惜时无发明之者,不得与林和靖一流,概见于隐逸。其弟淡,字清老,亦不娶,滑稽善谐谑,洞晓音律,能歌。荆公亦善之,晚年作《渔家傲》等乐府数阕,每山行,即使淡歌之。然淡使酒好骂,不若秀老之恬静。一日见公云:“我欲去为浮图,但贫无钱买祠部尔。”公欣然为置祠部,淡约日祝发。既过期,寂无耗,公问其然,淡徐曰:“我思僧亦不易为,公所赠祠部,已送酒家偿旧债矣。”公为之大笑。黄鲁直尝作三诗赠淡,其一云:“有客梦超俗,去发脱尘冠。平明视清镜,正尔良独难。”盖述荆公事也。
卷下姑苏南园,钱氏广陵王之旧圃也。老木皆合抱,流水奇石,参错其间,最为上。王翰林元之为长洲县宰时,无日不携客醉饮,尝有时曰:“他年我若功成后,乞取南园作醉乡。”今园中大堂,遂以醉乡名之。大观末,蔡鲁公罢相,欲东还,诏以园赐公,公即戏以诗示亲党云:“八年帷幄竟何为,更赐南园宠退师。堪笑当时王学士,功名未有便吟诗。”
至和、嘉佑间,场屋举子为文尚奇涩,读或不能成句。欧阳文忠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时范景仁、王禹玉、梅公仪、韩子华同事,而梅圣俞为参详官,未引试前,唱酬诗极多。文忠“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最为警策。圣俞有“万蚁战时春昼永,五星明处夜堂深”,亦为诸公所称。及放榜,平时有声,如刘辉辈,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未几,诗传,遂哄哄然,以为主司耽于唱酬,不暇详考校,旦言以五星自比,而待吾曹为蚕蚁,因造为丑语。自是礼闱不复敢作诗,终元丰末几三十年。元佑初,虽稍稍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苏子瞻为第二人,子由与曾子固皆在选中,亦不可谓不得人矣。
苏明允至和间来京师,既为欧阳文忠公所知,其名翕然。韩忠宪诸公皆待以上客。尝遇重阳,忠宪置酒私第,惟文忠与一二执政,而明允乃以布衣参其间,人以为异礼。席间赋诗,明允有“佳节屡从愁里过,壮心时傍醉中来”之句,其意气尤不少衰。明允诗不多见,然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正类其文。如《读易诗》云:“谁为善相应嫌瘦,后有知音可废弹。”婉而不迫,哀而不伤,所作自不必多也。
张先郎中字子野,能为诗及乐府,至老不衰。居钱塘,苏子瞻作倅时,先年已八十余,视听尚精强,家犹畜声妓,子瞻尝赠以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盖全用张氏故事戏之。先和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极为子瞻所赏。然俚俗多喜传咏先乐府,遂掩其诗声,识者皆以为恨云。
元厚之知荆南,尝梦至仙府,与三人者联书名,旁有告之曰:“君三人盖兄弟也。”觉而思之,莫知所谓。未几,加入为学士。时韩持国维、杨元素绘先已在院,一日因书奏列名,三人名皆从绞丝,始悟梦中兄弟之意。岂造物以是为戏邪!已而持国、元素皆外补,厚之尹京。后三年,复与元素还职,而邓文约相继为直院,则三人之名又皆从绞丝,盖终始皆同,决非偶然。以此推之,仕宦升沉进退,亦何可以人力计。许大夫选尝作《四翰林诗》记其事,厚之和云:“联名适似三株树,传玩惊看五朵云。”此亦一时之异也。
晋、魏间诗,尚未知声律对偶,然陆云相谑之词,所谓“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者,乃指为的对。至“四海习凿齿,弥天释道安”之类不一。乃知此体出于自然,不待沉约而后能也。旧不解“四海”、“弥天”为何等语,因读梁慧皎《高僧传》,载凿齿与道安书云:“夫不终朝而雨六合者,弥天之云也;宏渊源而润八极者,四海之流也。”故摘其语以为戏耳。始晋初为佛学者,皆从其师姓,如支遁本姓关,从支谦学,故为支。道安以佛学皆本释迦为师,请以释命氏,遂为定制。则释道安者,亦其姓也。
诗语固忌用巧太过,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雨细着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能胜,唯微风乃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语。至“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深深字若无穿字,款款字若无点字,皆无以见其精微如此。然读之浑然,全似未尝用力,此所以不碍其气格超胜。使晚唐诸子为之,便当如“鱼跃练波拋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体矣。
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尝恨无复继者。韩退之笔力最为杰出,然每苦意与语俱尽。《和裴晋公破蔡州回诗》所谓“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非不壮也,然意亦尽于此矣。不若刘禹锡《贺晋公留守东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语远而体大也。 人之材力,信自有限,李翱、皇甫湜皆韩退之高弟,而二人独不传其诗,不应散亡无一篇存者,计是非其所长,故不多作耳。退之集中有《题湜公安园池诗后》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又有“用将济诸人,舍得业孔、颜”。意若讥其徒为无益,而劝之使不作者。翱见于远游联句,惟“前之讵灼灼,此去信悠悠”。一出之后,遂不复见,亦可知矣。然二人以非所工而不作,愈于不能而强为之,亦可谓善用其短矣。
元丰既行官制,准唐故事,定宰相上事仪,以御史中丞押百官班,拜于阶下,宰相答拜于阼阶上。时王禹玉除左仆射,蔡持正右仆射,神宗命即尚书省行之。二人力辞,帝不可,曰:“既以董正治官,不得不正其名分于始,此国体,非为卿设也。”二人乃受命。时元厚之已致仕居吴,以诗贺王禹玉,有“前殿听宣中禁制,南宫看集外朝班。星辰影落三阶下,桃李阴成四海间”之句,时最为盛事。自是相继入相者,皆不复再讲此礼,信不可常行也。 刘季孙初以左班殿直监饶州酒,王荆公为江东提刑,巡历至饶,按酒务。始至厅事,见屏间有题小时曰:“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应不解,扙藜携酒看芝山。”大称赏之。问专知官谁所作,以季孙言。即召与之语,嘉叹升车而去,不复问务事。既至传舍,适郡学生持状立庭下,请差官摄州学事,公判监酒殿直,一郡大惊,遂知名云。 旧说徐敬业败,与骆宾王俱不死,皆去为浮图以免。宾王居杭州灵隐寺,因续宋之问诗,人始知之,而《新唐书》不载。今宋诗乃见宾王集中,惟题“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两句是宋作,自“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以后五韵,皆宾王所续。方武后初革命,天下所共疾,敬业与宾王首倡义,则世哀之而为隐藏,理或有之。此诗不知后人因其传而录之宾王集邪,或本集固自为宾王作而收之也?然宾王集乃古本,非后人所裒次者,若此诗当时已自录于集中,则宾王之不死,亦一证也。
魏、晋间人诗,大抵专工一体,如侍宴从军之类,故后来相与祖习者,亦但因其所长取之耳。谢灵运《拟邺中七子》与江淹《杂拟》是也。梁钟嵘作《诗品》,皆云某人诗出于某人,亦以此。然论陶渊明乃以为出于应璩,此语不知其所据。应璩诗不多见,惟《文选》载其《百一诗》一篇,所谓“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者,与陶诗了不相类。五臣注引《文章录》云:“曹爽用事,多违法度,璩作此诗,以刺在位,意若百分有补于一者。”渊明正以脱略世故,超然物外为意,顾区区在位者何足累其心哉?且此老何尝有意欲以诗自名,而追取一人而模放之,此乃当时文士与世进取竞进而争长者所为,何期此老之浅,盖嵘之陋也。
江淹《拟汤惠休诗》曰:“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古今以为佳句。然谢灵运“圆景早已满,佳人犹未还”,谢玄晖“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即是此意。尝怪两汉间所作骚文,未尝有新语,直是句句规模屈、宋,但换字不同耳。至晋、宋以后,诗人之词,其弊亦然。若是虽工,亦何足道!盖当时祖习共以为然,故未有讥之者耳。
嵇康《幽愤诗》云:“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惜惭下惠,今愧孙登。”盖志钟会之悔也。吾尝读《世说》,知康乃魏宗室婿。审如此,虽不忤钟会,亦安能免死邪!尝称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以为可师,殊不然。籍虽不臧否人,而作青白眼,亦何以异?籍得全于晋,直是早附司马师,阴托其庇耳。史言礼法之士,嫉之如雠,赖司马景王全之。以此而言,籍非附司马氏,未必能脱祸也。今《文选》载蒋济《劝进表》一篇,乃籍所作,籍忍至此,亦何所不可为!籍着论鄙世俗之士,以为犹虱处乎□中;籍委身于司马氏,独非□中乎?观康尚不屈于钟会,肯卖魏而附晋乎?世俗但以迹之近似者取之,概以为嵇、阮,我每为之太息也。
晋人多言饮酒有至于沉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盖时方艰难,人各惧祸,惟托于醉,可以粗远世故。盖自陈平、曹参以来,已用此策。《汉书》记陈平于刘、吕未判之际,日饮醇酒,戏妇人,是岂真好饮邪?曹参虽与此异,然方欲解秦之烦苛,付之清净,以酒杜人,是亦一术。不然,如蒯通辈无事而献说者,且将日走其门矣。流传至嵇、阮、刘伶之徒,遂全欲用此为保身之计。此意惟颜延年知之,故《五君咏》云:“刘伶善闭关,怀情灭闻见。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如是,饮者未必剧饮,醉者未必真醉也。后世不知此,凡溺于酒者,往往以嵇、阮为例,濡首腐胁,亦何恨于死邪!
古今论诗者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春空云。”司空图记戴叔论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王介字中甫,衢州人,博学善讥谑。尝举制科不中,与王荆公游,善款曲,然未尝降意少相下。熙宁初,荆公以翰林学士被召,前此屡召不起,至是始受命。介以诗寄云:“草庐三顾动幽蛰,蕙帐一空生晓寒。”用意帐事,盖有所讽。荆公得之大笑。他日作诗,有“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自不知”之句,盖为介发也。
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也。欧阳文忠公守汝阴,尝与客赋雪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皆阁笔不能下。然此亦定法,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其卑。苏子瞻“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韩退之两篇,力欲去此弊,虽冥搜奇谲,亦不免有缟带银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楼月,寒生比渚云”,初不避云月字。若“随风且开叶,带雨不成花”,则退之两篇,工殆无以愈也。 韩魏公初镇定武时,年纔四十五,德望伟然,中外莫不倾属。公亦自以天下为己任,御事不惮勤劳。晚作阅古堂,尝为八咏,其《叠石》、《药圃》、《沟泉》三篇,卒章云:“主人未有铭功处,日视崔嵬激壮怀,吾心尽欲医民病,长得忧民病不消。谁知到此幽闲地,多少余波济物来。”其意气所怀,固已见于造次赋咏之间,终成大勋,岂徒言之而已哉!
五代王仁裕知贡举,王丞相溥为状元,时年二十六。后六年,遂相周世宗,犹及本朝以太子太保罢归班,年纔四十二,前此所未有也。溥初拜相,仁裕犹致仕无恙,尝以诗贺溥云:“一战文场拔赵旗,便调金鼎佐无为。白麻骤降恩何极,黄发初闻喜可知。跋敕案前人到少,筑沙堤上马归迟。立班始得遥相见,亲洽争如未贵时。”溥在位,每休沐必诣仁裕,从容终日。盖唐以来,座主门生之礼尤厚。今王丞相将明、霍侍郎端友榜南省奏名时,知举四人,安枢密处厚、刘尚书彦修,与今邓枢密子常、范右丞谦叔。我亦忝点检试卷官。邓、范不惟及见其登庸,可以继仁裕,且同在政府,则仁裕所不及也。
拾遗王明之怀所爱诗王明之,岐公之子,在姑苏有所爱。比至京师,为公强留之逾时,作诗云:“黄金零落大刀头,玉箸归期画到秋。红锦寄鱼风逆浪,碧箫吹凤月当楼。伯劳知我经春别,香蜡窥人一夜愁。好去渡江千里梦,满天梅雨是苏州。”句甚工。叶廷管辑自范成大《吴郡志》。
韦苏州诗苏州诗律深妙,白乐天辈固皆尊称之,而行事略不见唐史为可恨。以其诗语观之,其人物亦当高胜不凡。刘禹锡集中有大和六年举自代一状,然应物《温泉行》云:“北风惨惨投温泉,忽忆先皇巡幸年。身骑厩马引天仗,直至华清列御前。”则尝逮事天宝间也,不应犹及大和时,盖别是一人或集之误。叶廷管辑自赵与时《宾退录》。叶廷管按:《宾退录》引此条作叶石林《南宫诗话》,似别是一书而佚不传者,以其同为诗话,附采于此。是录又引《渔隐丛话》指此条为蔡宽夫语,与时夹注云:《南宫诗话》世误传蔡宽夫作,《渔隐》故云。
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叶石林曰:“杜工部诗对偶至严,而《送杨六判官》云:「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独不相对。窃意「今日」字当是「令尹」字传写之讹耳。”余谓不然。此联之工,正为假“云”对“日”,两句一意,乃诗家活法。若作“令尹”字,则索然无神,夫人能道之矣。且送杨姓人,故用子云为切题,岂应又泛然用一令尹耶?如“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篇”之句,本是假以“第”对“儿”,诗家此类甚多。叶廷管辑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 楔子
(冲末扮刘天祥、搽旦杨氏、正末刘天瑞、二旦张氏、儿同上)(刘天祥诗云)白云朝朝走,青山日日闲。自家无运智,只道作家难。自家汴梁西关外人氏,姓刘名天祥。大嫂杨氏,兄弟是刘天瑞,二嫂张氏。我根前无甚儿女,止天瑞兄弟有个孩儿,年三岁也,唤做安住。我那先娶的婆婆可亡化了,这婆婆是我后娶的。他根前带过一个女孩儿来,唤做丑哥。我这兄弟和李社长交厚,曾指腹为婚。李社长根前得了个女孩儿,唤做定奴,也三岁了,他两个可是两亲家。
如今为这六料不收,上司言语,着俺分房减口。兄弟,你守着祖业,俺两口儿到他邦外府赶熟去来。(搽旦云)俺两个年纪高大,去不的了。(正末云)哥哥和嫂嫂守着祖业,我和二嫂引着安住孩儿。趁熟走一遭去。
(刘天祥云)这等,你与我请将李社长来者。(正末云)
我便请去。(做请科,云)李亲家在家么?(社长上,云)谁唤门哩?我开开这门。原来是刘亲家,有甚么话说?(正末云)俺哥哥有请。(见科)(社长云)亲家,你来唤我,莫不为分房减口之事么?(刘天祥云)
正是。只因年岁饥歉,难以度日,如今俺兄弟家三口儿,待趁熟去也。我昨日做下两纸合同文书,应有的庄田物件房廊屋舍,都在这文书上,不曾分另。兄弟三二年来家便罢,若兄弟十年五年来时,这文书便是大证见。特请亲家到来,做个见人也,与我画个字儿。
(社长云)当得,当得。(刘天祥念科,云)东京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弟刘天瑞,幼侄安住,则为六科不收,奉上司文书,分房减口,各处趁熟。有弟刘天瑞,自愿将妻带子,他乡趁熟。一应家私田产,不曾分另。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立文书人刘天祥同亲弟刘天瑞,见人李社长。(社长云)写的是。等我画个字,你两个各自收执者(画字科)(正末云)既有了合同文书,则今日好日辰,辞别了哥哥、嫂嫂,引着孩儿,便索长行。亲家,我此一去,只等年成熟时便回家来,你是必留这门亲事,等我回时,成就此事。(刘天祥云)兄弟你出路去,比不的在家,须小心着意者。有便频频的稍个书信回来,也免的我忧念。(正末云)哥哥放心,您兄弟去了也。(唱)
「仙吕」「赏花时」两纸合同各自收,一日分离无限忧。
辞故里,往他州。只为这田苗不救,可兀的心去意难留。
(正末、二旦、儿同下)
(刘天祥云)亲家,俺兄弟去了也。有劳尊重,只是家贫不能款待。惶恐,惶恐!(社长云)这也不消,在下就告回了。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同下) 第一折
(外扮张秉彝同旦儿郭氏上)(张秉彝云)自家潞州高平县下马村人氏,姓张名秉彝,浑家郭氏,嫡亲两口儿家属,寸男尺女皆无,颇有些田地庄宅。因为东京六料不收,分房减口。近日有一人唤做刘天瑞,引着他浑家也是张氏,有个孩儿唤做安住,今年三岁,生的眉清目秀,是好一个孩儿也。我因见刘天瑞是个读书的人,收留他在我店房中安下。也是他的造化低,谁想两口儿染成疾病,一卧不起,小二哥说他好生病重。大嫂,咱那里不是积福处,你的旧衣服将着两件,我的旧衣服也将着两件,咱望他两口儿去来。(同下) (店小二上,云)自家店小二的便是。这是张秉彝家店房,近新来有三口儿趁熟的,到这店中安下,不想他两口儿患病,一日重似一日。人说我穷,他两个还比我穷。莫说道他两口儿迎医服药,连衣服也没的半片,饭食也没的半碗,怎么将养得这病好。我如今不免扶持出来,看看他气色。嗨!也可怜,多分要呜呼了也。
(正末同二旦、儿上,云)自家刘天瑞。自从离了哥哥、嫂嫂,到这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店中安下。多蒙这员外十分美意,并不曾将俺做那外人看待。
争奈自家命薄,染了这场疾病,一卧不起。二嫂怎生是好也!(二旦云)眼见的俺两口儿这病,觑天远,入地近,无那活的人也!(正末唱)
「仙吕」「点绛唇」拙妇熬煎,主家方便,相留恋。直着俺住到来年,谁想天不从人愿。
「混江龙」俺则为人离乡贱,强经营生出这病根源。拙妇人女工勤谨,小生呵农业当先。拙妇人趁着灯火邻家宵绩纺,小生呵冒着风霜天气晓耕田。甘受些饥寒苦楚,怎当的进退顿时。现如今山妻染病,更被他幼子牵缠。回望着家乡路远,知他是兄嫂高年。好教我眼巴巴没乱杀难相见,枉了也离乡背井,落的个赤手空拳。
(二旦与正末文书科,云)二哥,我这穷命,只在早晚了也。你收拾这文书,保重将息者。(二旦做死状科)(张秉彝上,云)可早来到店中也。君子,你那病体如何?(见正末科,云)呀!原来你浑家亡了也。
你如今也有些钱钞,发送你的浑家么?(正末唱)
「油葫芦」量小生有甚人情有甚钱,苦痛也波天。则为那家私生受了二十年,要领旧席铺停柩无一片,要领好衣服妆裹无一件。(张秉彝云)君子,你不须烦恼,我这里都已备下了也。(正末唱)谢员外厮济惠,谢员外肯见怜。(带云)小生若不得员外呵。(唱)则俺这人离财散央亲眷,兀良谁赍发与我一根椽。
(做悲科)(唱)
「天下乐」妻也,知他是你命难逃我命蹇,我想从也波前,也是宿世缘,将重孝不披轻孝来穿。想着你恩共情,想着你贞共贤,我甘心儿与你驾灵车,哭少年。
(张秉彝云)小二哥,着人来抬的二嫂出城外,拣个高原去处,好好的埋葬了者。(抬下)(正末云)
员外,我也送他一送。(张秉彝云)你是个病人,那里送的?便不送也罢。(正末做悲科)(云)妻也,我为着你呵。(唱)
「那吒令」念不出,消灾的善言;烈不得,买路的纸钱;(张秉彝云)我代你送出去。(正末云)怎敢劳动员外。
(唱)我可也放不下,殃人的业冤。一片心迷留没乱焦,两条腿滴羞笃速战,恰便似热地上蚰蜒。
(做走科)(唱) 「鹊踏枝」我甫抬身到灵柩边,待亲送出郊原,不觉的肉颤身摇,眼晕头旋。挪一步早前合后偃,(正末做倒科)
(唱)哎哟!叫一声覆地翻天。 (云)员外,小生有句话敢说么?(张秉彝做扶科,云)你有甚么话?你说。(正末云)小生东京义定坊居住,哥哥刘天祥,小生刘天瑞。因为六料不收,奉上司的明文,着分房减口。哥哥守着祖业,小生三口儿在此趁熟。当那一日,立了两纸合同文书,哥哥收一纸,小生收一纸,怕有些好歹,以此为证。只望员外广修阴德,怎生将刘安住孩儿,抬举成人长大。
把这纸合同文书,分付与他,将的俺两把儿骨殖,埋入祖坟。小生来生来世,情愿做驴做马,报答员外。
是必休迷失了孩儿的本姓也。(唱)
「柳叶儿」则被那官司逼遣,他道是没收成千里无烟,着俺分房减口为供膳。因此上携宅眷,撇家缘,图一个苟活偷全。 (张秉彝云)元来你的家缘家计,都在这一纸合同文字上哩。(正末唱) 「青哥儿」虽则是一张儿合同、合同文券,上写着一家儿庄田宅院,这便我久后归宗的证明显。趁如今未丧黄泉,叮咛你大德高贤。等孩儿长大时年,交付他收执依然。遮莫杀颠沛流连,休迷失水木根源。这便是你张员外种下的福无边,天须见。
(张秉彝云)我知道了。等你孩儿长大成人,交付与他,回还你祖家去也。(正末云)员外,俺那孩儿呵。(唱)
「奇生草」他目下交三岁,你若抬举他更数年。常则是公心教训诚心劝,教的他为人谨慎于人善,不许他初年随顺中年变。俺便死也难忘你这天高地厚情,员外你则可怜见,小冤家少母无爹面。
(张秉彝云)君子,你自挣。这都在我身上,决不负你所托也。(正末云)员外,我这一会儿不好了,扶我外间里去罢。(做扶科)(正末唱)
「赚煞尾」不争我病势正昏沉,更那堪苦事难支遣,忙赶上头里的丧车不远,眼见得客死他乡有谁祭奠?(带云)儿也,你若得长大成人呵。(唱)你是必休别了父母遗言:将骨殖到梁园,就着俺那祖父的坟前,古树林峰好墓田。员外,则你便是我三代祖先,我又无甚六神亲眷。可怜见俺两房头这几口儿,都不得个好团圆。(下)
(张秉彝云)好可怜也!他家三口儿来到我这里,老两口儿都死了,则留下这个小的,刚交三岁。他又无甚亲眷,就留在我家中,抬举的他成人长大,着他回去本乡,认了伯父、伯娘,着他一家儿团圆,也见的我久要不忘之意。(诗云)两口儿身亡实可怜,留下孩儿尚幼年。待他长大成人后,须教骨肉再团圆。
(下) 第二折
(张秉彝同旦儿上,云)自从刘天瑞两口儿身亡之后,又早过了十五年光景,安住孩儿长成十八岁了也。人都唤做张安住,他却那里知道原不是我的孩儿。
我自小教他读书,他如今教着几个村童。时遇清明节届,我到这坟上烈纸,就今日和孩儿说这个缘故。想他父亲遗言,休迷失了孩儿本姓。可早来到坟上也,怎生不见我孩儿来?(正末扮安住上,云)自家张安住,开着个学堂,教几个蒙童过日。今日清明节届,父亲、母亲先往坟上去了,我须走一遭去也呵。(唱) 「正宫」「端正好」我将着这一所草堂开,聚几个蒙童训,常则是对青灯黄卷埋身。苦了我也十年窗下无人问,何日得功名进?
「滚绣球」我可也为甚的甘受贫,不厌勤,抵多少策顽磨钝,也只为不如人学做儒人。指望待跃锦鳞,过禹门,才是俺男儿发愤,终有日际会风云。不枉了严亲教训能酬志,须信道古圣文章可立身,改换家门。
(见科)(张秉彝云)孩儿,等不的你来,俺和母亲先祭拜了也。你如今从头的拜祖先咱。(正末拜科)
(张秉彝云)有坟茔外边那个坟儿,孩儿你也拜他一拜。(正末拜科,云)父亲,墙外边那个坟儿,常年家着您孩儿拜他,可是俺家甚么亲眷?父亲可说与孩儿知道。(张秉彝云)孩儿也,我说与你呵,你休烦恼。
你不姓张,本姓刘。你是东京西关义定坊人氏,你伯父是刘天祥,你父亲是刘天瑞。因为你那里六料不收,分房减口,你父亲带你到这里趁熟。不想你父母双亡,埋葬于此。你父亲临终遗留与我一纸合同文书,应有家私田产,都在这文书上。我抬举你十五年了,孩儿也,俺虽无三年养育之苦,却也有十五年抬举之恩。
你则休生忘了俺两口儿也。(诗云)我不说之时恩不断,说罢之时断了恩。俺有朝一日身亡后,谁是我的拖麻拽布人?(正末云)这等,兀的不痛杀我也!(做气倒科)(张秉彝扶科,云)安住孩儿苏醒者。(正末唱)
「倘秀才」俺父亲口快心直怎隐?您孩儿鼻痛心酸怎忍?
想着那冻饿死的爷娘,兀的不痛杀人!别了兄嫂,离了家门,养下这个毒害的子孙。
(正末对墓哭科)(唱)
「呆骨朵」想着俺人亡家破,留下这个儿生忿,我直啼哭的地惨天昏。不争将先父母思量,又怕俺这老爷娘议论。
则道把十月怀耽想,可将这数载情肠尽。(张秉彝做叹科,云)嗨!他亲的则是亲。(正末唱)他道亲的则是亲,我怎肯知恩不报恩?
(云)父亲、母亲,您孩儿则今日就请起这两把骨殖,回家乡去。见了伯父、伯娘,将骨殖埋入祖坟,您孩儿得来侍奉。未知父亲意下如何?(张秉彝悲科,云)孩儿,则今日可便埋葬你父母去罢。(正末唱)
「倘秀才」待奉着俺先人的教训,怎敢道别了家尊的义分,您孩儿两下里爷娘一样的亲。怎敢道分真假,辩清浑,天地也就着俺亡家丧身。
「滚绣球」想当日盘缠无一文,遗留托二亲,痛杀我也命绝禄尽,谢父亲,将您孩儿抬举成人。离了这潞州下马村,早来到东京义定门,将俺这骨殖埋殡,认了伯父伯娘啊,您孩儿便索抽身。先安定了俺这十五年无主亡魂魄,回来报答你一双的高年养育恩,怎避的艰辛。
(张秉彝云)孩儿也,你去则去,可休不回来。
可怜见俺老两口儿,无儿无女,思想杀您也。这的是合同文书,孩儿,你收执了者。(正末做收执、拜别科)(张秉彝云)孩儿,你是必早些儿回来。(词云)
怎不教我悲啼痛苦,想起来似刀剜肺腑。你若葬了生身爷娘,是必休忘了你养身的父母。(下)(正末唱)
「倘秀才」远远望高山隐隐,近近听黄河滚滚,我则见段段田苗接远村。到祖宅,造亲坟,尽了我这点儿孝顺。
(云)哎!似这等走,几时得到!你也行动些个。 (唱)
「滚绣球」这般担呵我生怕背了母亲,这般担呵又则怕背了父亲,好着俺孝心难尽,做不得郭巨、田真。兀的不厌掉魂,唬煞人,原来是至诚的天顺,可又早动鬼惊神。曾闻的古来孝子担继母,感得园林两处分,俺今日也脚底生云。
(云)则今日便索回俺那家乡去也。(唱) 「煞尾」披星带月心肠紧,过水登山脚步勤。意急不将昼夜分,心愁岂觉途路稳。痛泪零零雨洒尘,怨气腾腾风送云。客舍青青柳色新,千里关山劳梦魄。归到梁园认老亲,恁时节才把我这十五载流离证了本。(下)
第三折
(搽旦上,云)妾身刘天祥的浑家。自从分房减口,二哥、二嫂、安住,他三口儿去了,可早十五年光景也。我这家私,火焰也似长将起来,开着个解典铺。我带过来的女孩儿,如今招了个女婿。我则怕安住来认,若是他来呵,这家私都是他的,我那女婿只好睁着眼看的一看,因此上我心下则愁着这一件。今日无甚事,在这门首闲立着,看有甚么人来。(正末上,云)自家刘安住是也。远远望见家乡,惭愧,可早来到也呵。(唱) 「中吕」「粉蝶儿」远赴皇都,急煎煎早行晚住,早难道神鬼皆无。我将饭充饥,茶解渴,纸钱来买路。历尽了那一千里程途,几曾道半霎儿停步。
「醉春风」俺心儿里思想杀老爷娘,则待要墓儿中埋葬俺这先父母。一会家烦恼上眉头,安住到大来是苦,苦!我则道孤影孤身,流落在他州他县,惭愧也,不想还认了这伯娘伯父。
(云)我问人来,这里便是刘天祥伯父家,且放下这担儿者。(做见搽旦科,云)老娘,借问一声:这里可是刘天祥伯父家么?(搽旦云)便是,你问他怎的?(正末拜科,云)原来正是俺伯娘。(搽旦云)甚么伯娘?这小的好诈熟也。(正末唱)
「红绣鞋」他、他、他,可也为甚么全没那半点儿牵肠割肚?全没那半声儿短叹长吁?莫不您叔嫂妯娌不和睦?
(云)伯娘,俺伯伯那里去了?(搽旦云)甚么伯伯?我不知道。(正末唱)伯伯可又无踪影,伯娘那里紧支吾,可教我那搭儿葬俺父母?
(云)伯娘,则我就是您侄儿刘安住。(搽旦云)
你说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安住么?你父亲去时有合同文书来,您有这合同文书便是真的,无便是假的。
(正末云)伯娘,这合同文书,有、有、有。(唱)
「普天乐」我意慌速,心犹豫,若无显证,怎辩亲疏?
(递合同科)(搽旦云)争奈我不识字?如何?(正末唱)伯娘可也不会读,将去着伯父亲身觑。(云)好一个贤达的伯娘也,我错埋怨了他。(唱)他元来是九烈三贞贤达妇,兀的个老人家尚然道出嫁从夫。(搽旦入门科)(正末云)呀!
伯娘入去了,可怎么这一晌还不见出来?我早猜着了也。
(唱)一来是收拾祭物,二来是准备孝服,第三来可是报与亲属。
(刘天祥上,云)自从俺天瑞兄弟,三口儿一去十五年,并无音信。我则看着那刘安住孩儿,知他有也是无。我偌大家私,无人承受,烦恼的我眼也昏了,耳也聋了。(做见科,云)兀那小的,你是谁家的?在我门首走来走去的?(正末云)我又不在你家门首,我这里是认亲眷的,干你甚么事?(刘天祥云)不是我家门首,可是谁家门首?(正末云)那壁敢是刘天祥伯伯么?(刘天祥云)则我便是刘天祥。(正末云)伯伯请上,受您侄儿几拜。(正末拜,科)(唱)
「迎仙客」因歉年趁熟去,别家乡临外府,怎知道命儿里百般无是处。先亡了俺嫡亲的爷娘,守着这别人家父母。 整受了十五载孤独,(刘天祥云)你叫做甚么名字?(正末唱)则俺呵,便是您侄儿刘安住。
(刘天祥云)你那里见刘安住来?(正末云)则我便是刘安住。(刘天祥做悲科,云)婆婆,你欢喜咱,俺刘安住孩儿回家来了也。(搽旦云)甚么刘安住?这里哨子每极多,见咱有些家私,假做刘安住来认俺。
他爷娘去时,有合同文书,若有便是真的,无便是假的。(刘天祥云)婆婆也道的是。我出去问他。刘安住,你去时节有合同文书,你将的来我看。(正末云)
有文书来,适才交付与伯娘了也。(刘天祥云)婆婆,休斗我耍,我问刘安住来,他道你拿着文书了也。(搽旦云)我不曾拿。(刘天祥云)刘安住,婆婆道他不曾拿。孩儿也,你等我来波,怎么就与了他?(正末唱) 「石榴花」俺一生精细一时粗,直恁般不晓事忒糊涂。则他那口如蜜钵说从初,并无问阻,索看文书。我则道是亲骨血这搭儿里重完聚,一家儿世不分居。我将这合同一纸慌忙付,倒着俺做了扁担脱两头虚。 「斗鹌鹑」我将那百诈的虔婆,错认做三移孟母。我又不索您钱财,又不分您地土。只要把无主的亡灵归墓所,你可也须念兄弟每如手足。便做道这张纸为有为无,难道我姓刘的不亲不故。
(做看担儿悲科,云)父亲、母亲,兀的不痛杀我也!(唱)
「上小楼」想着俺劬劳父母,遇了这饥荒时务。辞着兄嫂,引着妻男,趁着丰熟。怎知道寿短促,命苦毒,再没个亲人看顾,闪的这两把骨殖儿不着坟墓。
「幺篇」伯娘你也忒狠酷,怎对付!则待要瞒了侄儿,背了伯伯,下了埋伏。单则是他亲女,和女夫,把家缘收取,可不俺两房头灭门绝户?
(刘天祥云)安住孩儿,你那合同文书委实在那里也?(正末云)恰才是伯娘亲手儿拿进去了。(搽旦云)这个说谎的小弟子孩儿,我几曾见那文书来?(正末云)伯娘,休斗您孩儿耍。你恰才明明的拿进去,怎说不曾见?(搽旦云)我若见你那文书,着我邻舍家害疔疮。(刘天祥云)婆婆,你若是拿了,将来我看。 (搽旦云)这老儿也糊突。这纸文书,我要他糊窗儿?
有甚么用处?这厮故意的来捏舌,待诈骗咱的家私哩。
(正末)伯伯,您孩儿不要家财,则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俺父母这两把儿骨殖,我便去也。(搽旦打破正末头科,云)老的,你只管与他说甚么?咱家去来。(关门科)(下)(正末云)认我不认我便罢,怎么将我的头打破了?天那!谁人与我做主咱!(哭科)(李社长上,云)老汉李社长是也。打从刘天祥门首经过,看见一个小后生,在那里啼哭,不知为何?我问他波。这小的,你是甚么人?(正末云)我是十五年前趁熟去的刘天瑞儿子刘安住。(社长认科,云)是谁打破你头来? (正末云)这不干我伯父事,是伯娘不肯认我,拿了我合同文书,抵死的赖了,又打破我的头来。(社长云)
刘安住,你且省烦恼,你是我的女婿,我与你做主。
(正末唱)
「满庭芳」谢得你太山做主,我是他嫡亲骨血,又不比房分的家奴。将骨殖儿亲担的还乡,故走了些偌远程途。你道俺那亲伯父因何致怒,赤紧的后尧婆先赚了我文书。(社长云)难道不认就罢了?(正末唱)我可也难回去,但能勾葬埋了我父母,将安住认不认待何如?
(社长云)刘天祥的老婆婆无礼也,我与你说去。
刘天祥开门来,开门来。(刘天祥、搽旦上,云)谁唤门哩?(开门科)(社长云)刘天祥,你甚么道理?你亲侄儿回来,你认他不认他便罢,怎生信着妻言,将他头都打破了?(搽旦云)这个社长,你不知他是诈骗人的,故来我家里打诨。他既是我家侄儿,当初曾有合同文书,有你画的字,有那文书便是刘安住。(社长云)你也说的是。兀那小的,你是刘安住,你父母曾有合同文书么?(正末云)是有来,恰才交付与伯娘了也。(社长云)刘大嫂,元来他有文书,是你拿着去了。(搽旦云)我若拿了他文书,我吃蜜蜂儿的屎。
(刘天祥云)且休问他文书,则问他那小的,你父亲那里人氏?姓甚名谁?为何出外?说的是便是刘安住。
(社长云)兀那小的,你既是刘安住,你父亲那里人氏?姓甚名谁?因何出外?说的是便是刘安住,说的不是便不是刘安住?(正末云)听您孩儿说来:祖居汴梁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弟天瑞,侄儿安住,年三岁。则为六料不收,上司明文,着俺分房减口,各处趁熟。有弟天瑞,自愿带领妻儿他乡趁熟,一应家私田产,不曾分另。今立合同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
立合同文书人刘天祥,同立文书刘天瑞,保见人李社长。不期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双亡,有张秉彝抬举的我成人长大。我如今十八岁了,担着俺父母两把骨殖儿,来认伯父。谁想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伯伯又不肯认我,倒打破了我的头。这等冤枉,那里去分诉也!(社长云)再不消说,正是我女婿刘安住。
(搽旦云)这个社长,你好不晓事,是不是不干你事。
关上门,老的,咱家里来,(同刘天祥下)(社长云)
这个老虔婆,使这等见识,故意不认他。现放着大衙门,我引的你告状去来。
(外扮包待制领张千上,云)老夫包拯是也。西延边赏军回还,到这汴梁西关里,只见一丛人闹。张千,你与我看着,为甚么事来?(社长叫科,云)冤屈也。 (包待制云)拿过来。(张千引上,见科,云)当面。 (社长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听小人从头剖诉:小人是本县社长,他姓刘唤名安住。父天瑞,伯伯天祥,是嫡亲同胞手足。为荒年上司传示,着分房各处趁熟。
他父母远奔潞州,在张秉彝店中安寓。就当日造下合同,把家私明明填注。念小人有女定奴,曾许做刘家媳妇。这文书上写作见人,也只为沾亲带故。是一样写成二纸,各收执存为证据。谁想刘天瑞夫妇双亡,死的个不着坟墓。刚留下这三岁孩儿,着谁人与他乳哺。到如今十五余年,多得张秉彝十分看觑。交付与合同文书,着回家认他伯父。将骨殖做一担挑来,指望的傍祖茔好生安厝。到门前偏撞见狠心的伯娘,把文书早先赚去。百般的道假嫌真,全不念连根共树。 眼见得打破额头,闪的他进退无路。幸遇着青天老爷,似明镜不容奸蠹。可怜刘安住负屈衔冤,须不是李社长教唆为务。(包待制云)兀的刘安住,我不问你别的,只问你这十五年在那里居住来?(正末云)小人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居住来。(唱)
「十二月」可怜我时乖命苦,只在张秉彝家暂寓权居。生受了些风餐水宿,巴的到祖贯乡闾。我只道认着了伯娘伯父,便欢然复旧如初。
「尧民歌」怎知俺伯娘呵,他是个不冠不带泼无徒,才说起刘家安住便早嘴卢都。他把俺合同文字赚来无,尽场儿揣与俺个闷葫芦。似这冤也波屈,教俺那里诉,只落得自吞声,暗啼哭。
(包待制云)张千将一行人都与我带到开封府里来。(同下)(社长云)孩儿也,将这两把骨殖,且安在我家里,我同你到开封府去来。(正末云)那开封府包龙图,俺也多曾见人说来。(唱)
「收尾」他清耿耿水一似,明朗朗镜不如。他将俺一行人都带到南衙去,我把个头磕碎金阶,叫道委实的屈。(同下)
第四折
(张千排衙上,云)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包待制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殿,东狱吓魂台。老夫包拯,自十日前西延边赏军回来,打西关里过,有一火告状的是刘安住。老夫将一行人都下在开封府南衙牢里,只不审问。你道为何?
只为刘安住告的那词因上说道:十五年前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家住来,以此老夫十日不问。我已曾差人将张秉彝取到了也。张千,将安住一起,都与我拿上厅来者。(正末同众上)(正末唱) 「双调」「新水令」只俺这小人不解大人机,把带伤人倒监了十日。干连人不问及,被论人尽勾提。暗暗猜疑,怎参透就中意。 (张千云)当面。(众跪科)(包待制云)一行人都有么?(张千云)禀爷,都有了也。(包待制云)刘安住,这个是你的谁?(正末云)是我伯父、伯娘。
(包待制云)谁打破你头来?(正末云)是俺伯娘来。 (包待制云)谁拿了你合同文书来?(正末云)俺伯娘拿了来。(包待制云)那伯娘是您亲的么?(正末云)
是俺亲的。(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这个是您亲侄儿不是?(搽旦云)这不是俺亲侄儿,他要混赖俺家私哩。
(包待制云)你拿了他文书,如今可在那里?(搽旦云)
并不曾见甚么文书,若见来我就害眼疼。(包待制云)
兀那刘天祥,这个是你亲侄儿么?(刘天祥云)俺那侄儿,是三岁离家的,连我也不认的。婆婆说道不是。 (包待制云)这老儿好葫芦提,怎生婆婆说不是就不是?兀那李社长,端的他是亲不是亲?(社长云)这个是他亲伯父、亲伯娘,这婆子打破他头。我是他亲丈人,怎么不是亲的?(包待制云)兀那刘天祥,你怎么说?(刘天祥云)婆婆说不是,多咱不是。(包待制云) 既然这老儿和刘安住不是亲呵,刘安住,你与我拣一根大棒子,拿下那老儿,着实打者。(正末唱)
「乔牌儿」他是个老人家多背悔,大人须有才智。外人行白打了犹当罪,可不俺关亲人绝分义。 (包待制云)你只打着他,问一个谁是谁非,便好定罪也。(正末唱) 「挂玉钩」相公道谁是谁非便得知,(包待制做怒科,云)
兀那刘安住,你可怎生不着实打者,(正末唱)俺父亲尚兀是他亲兄弟。却教俺乱棒胡敲忍下的,也要想个人心天理终难昧。我须是他亲子侄,又不争甚家和计。我本为行孝而来,可怎么生忿而归?
(包待制诗云)老夫低首自评论,就中曲直岂难分。为甚侄儿不将伯父打,可知亲者原来则是亲。兀那小厮,我着你打这老儿,你左来右去,只是不肯打。 张千,取枷来将那小厮枷了者。(做枷正末科)(正末唱)
「雁儿落」他荆条棍并不曾汤着皮,我荷叶枷倒替他耽将罪。稳放着后尧婆在一壁,急的那李社长难支对。
「得胜令」呀!这是我独自落便宜,好着我半晌似呆痴。
俺只道正直萧丞相,元来是风魔的党太尉。堪悲,屈沉杀刘天瑞,谁知可怎了葫芦提包待制?
(包待制云)张千,将刘安住下在死囚牢里去。
你近前来。(打耳喑科)(张千云)理会的。(张千做枷正末下)(包待制云)这小厮明明要混赖你这家私,是个假的。(搽旦云)大人见的是,他那里是我亲侄儿刘安住?(张千云)禀爷,那刘安住下在牢里发起病来,有八九分重哩。(包待制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小厮恰才无病,怎生下在牢里便有病?张千你再去看来(张千又报,云)病重九分了也。(包待制云)你再看去(张千又报,云)刘安住太阳穴被他物所伤,现有青紫痕可验,是个破伤风的病症,死了也。
(搽旦云)死了,谢天地。(包待制云)怎么了这桩事?
如今倒做了人命,事越重了也。兀那婆子,你与刘安住关亲么?(搽旦云)俺不亲。(包待制云)你若是亲呵,你是大他是小,休道死了一个刘安住,便死了十个,则是误杀子孙不偿命,则罚些铜纳赎;若是不亲呵,道不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是各白世人,你不认他罢了,却拿着甚些器仗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律上说:殴打平人,因而致死者抵命。张千将枷来,枷了这婆了,替刘安住偿命去。(搽旦慌科,云)大人,假若有些关亲,可饶的么?(包待制云)是亲便不偿命。(搽旦云)这等,他须是俺亲侄儿哩。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刘安住活时你说不是,刘安住死了,可就说是。这官府倒由的你那?既说是亲侄儿,有甚么显证?(搽旦云)大人,现有合同文书在此。
(包待制词云)这小厮本说的丁一确二,这婆子生扭做差三错四。我用的个小小机关,早赚出合同文字。兀那婆子,合同文书有一样两张,只这一张,怎做的合同文字?(搽旦云)大人,这里还有一张。(包待制云)
既然合同文字有了也,你买个棺材,葬埋刘安住去罢。 (搽旦叩头科,云)索是谢了大人。(包待制云)张千,将刘安住尸首,抬在当面,教他看去。(张千领正末上)(搽旦见科,云)呀!他原来不曾死。他是假的,不是刘安住。(包待制云)刘安住,被我赚出这合同文书来了也。(正末云)若非青天老爷,兀的不屈杀小人也!(包待制云)刘安住,你欢喜么?(正末云)可知欢喜哩。(包待制云)我更着你大欢喜哩。张千,司房中唤出那张秉彝来者。(张秉彝上,见正末悲科)(正末唱)
「甜水令」我只为认祖归宗,迟眠早起,登山涉水,甫能勾到庭帏。又谁知伯母无情,十分猜忌,百般驱逼,直恁的命运低微。 「折桂令」定道是死别生离,与俺那再养爹娘,永没个相见之期。幸遇清官,高抬明镜,费尽心机。赚出了合同的一张文契,才许我埋葬的这两把儿骨殖。今日个父子相依,恩义无亏,早则不迷失了百世宗支,俺可也敢忘味了你这十载提携。
(包待制云)这一桩公事都完备了也。一行人跪着,听我老夫下断。(词云)圣天子抚世安民,尤加意孝子顺孙。张秉彝本处县令,妻并赠贤德夫人。李社长赏银百两,着女夫择日成婚。刘安住力行孝道,赐进士冠带荣身。将父母祖茔安葬,立碑碣显耀幽魂。 刘天祥朦胧有罪,念年老仍做耆民。妻杨氏本当重谴,姑准赎铜罚千斤。其赘婿元非瓜葛,限即时逐出刘门。
更揭榜通行晓谕,明示的王法无亲。(众谢科)(正末唱) 「水仙子」把白褴衫换了绿罗衣,抵多少一举成名天下知。为甚么皇恩不弃孤寒辈,似高天雨露垂,生和死共戴荣辉。虽然是张秉彝十分仁德,李社长一生信义,也何如俺伯父家有贤妻。
题目刘安住归认祖代宗亲
正名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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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数里,蒹葭丛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祓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因地而名,曰“朝那神”。其肸蚃灵应,则居善女之右矣,乾符五年,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状如奇峰者,如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激迅风,震雷电,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励己,谓为政之未敷,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府中视事之暇,昏然思寐,因解巾就枕。寝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被铠,持钺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妇人,年可十七八,衣裙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卧所。宝将少避之,以候期意。侍者趋进而言曰:“贵主以君之高义,可申诚信之托,故将冤抑之怀,诉诸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乎?”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颇甚肃恭。登榻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佥态低鬟,若有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佥袂离席,逡巡而言曰:“妾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露。”宝曰:“愿闻其说。所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狥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鄮县,卜筑于东海之潭,桑榆坟陇,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庾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沈冤莫雪。至梁天监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入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毗罗,自鄮县白水郎,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入龙宫,假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令合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共戴天,虑其后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披榛凿穴,筑室于兹,先人弊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笄年配于象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市’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削迹除名。唯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侯致聘,接轸交辕,诚愿既坚,遂欲自劓。父母怒其刚烈,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凊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潜行礼聘,甘言厚币,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质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乃令朝那纵兵相逼。妾亦率其家僮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三战三北,师徒倦弊,掎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借一,而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无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汎彼柏舟,在彼中河。发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従。’此邵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贻范古今。贞信之教,故不为姬奭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具志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辨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邮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悱,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籍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走兔,宝玉迁徙,宗社凌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至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庭,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祸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芊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陵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徵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混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翼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湫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栉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而叱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约,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孟远,充行营都虞候。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卒者。遂置于廊庑之间,天明方悟。遂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礼。谓某曰:’贵主蒙相公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欸。假尔明敏,再通幽情,幸无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步,至于帷薄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弊邑。往返途路,得无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精强,衣甲銛利,然都虞候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来掠我近郊。遂令孟远领新到将士,邀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尔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欲质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孟远。是月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子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息,使人驰视之,至则果卒,唯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暮,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従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币,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唯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鞬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伟,装饰鲜洁,仆御整肃。倏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颇以为得志。指顾间,望见一大城,其雉堞穹崇,沟洫深浚,余惚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享。宴罢入城,观者如堵,传呼小吏,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如有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鞬,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入,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谒,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乃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数十余辈;弹弦握管,穠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预坐,举酒进乐。酒至贵主,佥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徵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已入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临轩谓余曰:’吾受相公非常之惠,悯其孤茕,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弃弊陋,所以命将军者,正为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疋,黄金甲一副,旌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里,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汰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战且行。金革之声,天裂地坼。余引兵诈北,彼亦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千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従亡之卒,不过十余人。余选健马三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染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帅以轻车驰送于贵主,贵主登平朔楼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礼责问,唯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之。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命解转,使单骑送归,未及朝那,已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锡,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第宅,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旌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预坐者不过五六人,前者六七女皆来侍坐,风姿艳态,愈更动人。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捧觞而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従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恩,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余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出。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泣,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入棺缝之中,余欲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承符自此不事家产,唯以后事付妻孥。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时,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入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洎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而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摧太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旌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伫于路左,见瞥如风云,抵善女湫。俄顷,悄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