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 第03部 卷二百十一
作者:《全唐文》董诰等 纂修
- ◎ 陈子昂(三)
◇ 上蜀川安危事(三条)
臣伏见四月三十日敕,废同昌军。蜀川百姓每见免五十万丁运粮,实大苏息。然松、茂等州诸羌首领,二十年来利得此军财帛粮饷,以富已润屋,今一旦停废,失其大利,必是勾引生羌,诈作警固,以恐动茂、翼等州,复使国家徵兵镇守。若松、茂等州无好都督,则此诈必行,旦夕警固必有发者。一发已後,警动蜀州,朝廷不知,徵兵赴救,兵至贼散,靡弊更甚。伏乞选择茂州都督。严加斥堠,命御史一人,专在按察,若有诈妄,即录奏称加法以惩其奸,庶可久长安帖。不然,受其弊。 蜀中运粮既停,百姓更无重役,至於租庸,合富府库。今诸州逃走户有三万馀,在蓬、渠、果、合、遂等州山林之中,不属州县。土豪大族,阿隐相容,徵敛驱役,皆入国用。其中游手惰业亡命之徒,结为光火大贼,依凭林险,巢穴其中。若以甲兵捕之,则乌散山;如州县怠慢,则劫杀公行。比来访闻,有人说逃在其中者,攻城劫县,徒众日多。诚可特降严加敕,令州县长官与数纤设法大招此户,则劫贼徒党,自然除殄其三万户租赋,即可富国。若纵而不括。以养贼徒,蜀川大弊,必是未息。天恩允此请,乞作条例括法。
蜀中诸州百姓所以逃亡者,实缘官人贪暴,不奉国法,典吏游容,因此侵渔。剥夺既深,人不堪命,百姓失业,因即逃亡,凶险之徒,聚为劫贼。今国家若不清官人,虽杀获贼终无益。天恩前使右丞宋爽按察蜀州者,乞早发遣,除屏贪残,则公私俱宁,国用可富。若官人未清,劫贼之徒,必是未息。以前剑南蠹弊如斯,即日圣恩停军息役,若官人清正,劫贼翦除,百姓安宁,实堪富国。惟乞早降使按察,谨状。圣历元年五月十四日,通直郎行右拾遗陈子昂状。
◇ 上蜀川军事
臣伏见剑南诸州,缘通轨军屯在松、潘等州,千里运粮百姓困弊,臣不自恤,窃为国家惜之。伏以国家富有巴蜀,是天府之藏,自陇右及河西诸州,军国所资,邮驿所给,商旅莫不皆取於蜀;又京都府库,岁月珍贡,尚在其外,此诚蜀国之珍府。今边郡主将,通轨一军徭役弊之,使百姓贫穷,国用不赡。河西陇右,资给亦减。臣伏惟松、潘诸军,自屯镇已来,於今相继,百十馀年,竟未闻盗贼大侵,而有尺寸之效,今国家甘心竭力以事之,臣不知其故,伏惟念惜。
臣闻上有圣君,下得直言,贱臣敢越次冒昧以奏。臣在蜀时,见相传云,闻松、潘等州屯军数不逾万,计粮给饷,年则不过七万馀石可盈足。边郡主将,不审支度,每岁向役十六万夫,夫担粮轮送,一斗之米,价钱四百,使百姓老弱,未得其所,比年以来,多以逃亡。臣伏以吐蕃陛下未忍即灭,松、潘屯兵未可废散,若准此赋敛,每年以十六万夫运粮臣恐更三年吐蕃未殄灭,剑南百姓不堪此役,愚臣恐非圣凝获皇制敌安人、富国疆兵之神算者也。
愚臣窃见蜀中耆老平议:剑南诸州,比来以夫运粮者,且一切并停。请为九等税钱,以市骡马,差州县富户各为屯主,税钱者以充脚价,各次第四番运辇。不用一年夫运之费,可得数年军食盈足,比於常运,减省二十馀倍。蜀川百姓,永得休息;通轨军人,保安边镇;京台府库,河西军马,得利供输其资。臣伏审计,便宜体大,非一二状俱尽,陛下若以此奏非虚。或可采者,请勒臣付所司对议得失,然後具条目一一奏闻。若臣苟为谬妄,无益国家,请罪死不赦。
◇ 上益国事
臣闻古者富国疆兵,未尝不用山泽之利。臣伏见西戎未灭,兵镇用广,内少资储外勒转饷,山泽之利,伏而未通。臣愚不识大体,伏见剑南诸山,多有铜钅广,采之铸钱,可以富国。今诸山皆闭,官无采铸,军国资用,惟敛下人,使公府虚竭,私室贫弊,而天地珍藏,委废不论。以臣所见,请依旧式,尽令剑南诸州准前采铜,於益府铸钱,其松、潘诸军所须用度,皆取以资给。用有馀者,然後使缘江诸州递运,散纳荆、衡、沔、鄂诸州;每岁便以和籴,令漕运委神都太仓:此皆顺流乘便,无所劳扰。外得以事西山诸军,内得以实中都仓廪,蜀之百姓,免於赋敛,军国大利,公私所切要者,非神皇大圣,谁能用之?管仲云「圣人用无穷之府。」盖言此也。臣某言:臣伏见神皇陛下恭已受图,遐想至理,将欲制御戎狄,永安黎元,不欲烦挠蒸人,故为无益。贱臣朝不坐,宴不豫,军国大事,非臣合言。伏见松、潘军粮费扰过甚,太平百姓,未得安居,臣参班一命,庶几仁类,不敢自见避讳,忍之不言,所以不惧身诛,区区上奏。冒越非次,伏待显戮,惶悚死罪死罪。 ◇ 上军国机要事
臣窃闻宗怀昌等军失律者,被逆贼诈造官军文牒,诬召怀昌,昌等颛愚无备陷没。今诸军败失,东蕃固知,然恐安东阻隔,未审此诈。国家若无私契与安东往来,臣恐凶贼多端,诈伪复设,万一被其矫命,更失其图,是资长贼权,没陷府城。此固宜天恩已应先有处分,然臣愚见,不敢不言。又贼初胜,不即西侵者,深恐围略安东,以自全计。若安东被围略,则辽东以来,非国所制,伏乞天恩早为图之。
臣闻天子义兵不可以怒发,怒则众惧,急则人摇,人摇则贼得其势。故昔者圣人守静以制乱,持重以服奸大义常存,人无疑惧。臣伏见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者,是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未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义?且陛下富有四海,一战未胜,遂即免罪募奴,若更有他虞,复何徵发?臣恐此不可威示天下。
臣闻圣人制事,必理未萌,所以奸不敢谋,贼不得起。臣闻吐蕃近日将兵围瓜州,数日即退,或云此贼通使墨啜,恐瓜、沙止遏,故以此兵送之。臣虽未信,然惟国家比来敌,在此两蕃,至於契丹小丑,未足以比类。今国家为契丹大发河东道及六胡州、绥、延、丹、隰等州稽胡精兵,悉赴营州,而缘塞空虚,灵夏独立。今冰生河合,草秋马肥,秦中北据陇右,亦关东邻党,凶羯奸谋,觇知此巢,驱其丑类,大盗秦关,陇右马群,是国所宝,防备远策,良宜豫图,不可竭塞上之兵,使凶虏得计,伏愿详审。 臣闻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理家必弊,在国必危,故明君不畜无用之臣,慈父不畜无益之子。今朝廷三品五品,受国宠荣,天恩赏赐,府库虚耗,食人之禄,死人之事,恩养圣朝,甚矣厚矣。及边有小贼,则云无人驱使,又劳圣恩远访外人,外人先无宠禄,临难又不肯殉节。然则国之所养者总无用之臣,朝之所遗者有用之士,今不收有用,厚养无用,欲令忠贤效力,凶贼灭亡,以臣愚见,理不可得。近者辽军张立遇等丧律,实由内外不同心。宰相或卖国树恩,近臣或附势私谒,禄重者以拱默为智,任权者以倾巧为贤。群居雷同,以殉私为能;媚妻保子以奉国为愚。陛下又宽刑漏网,不循名实,遂令纲纪日废,奸宄滋多。
今国家第一要者,在稍宽兵期,山南、淮南去幽州四千里,所司使十月上旬到,计日行百里,四十日方到。即今水雨如此,又徵符到彼未久,当日便发,犹不及期,况未便发,且日行不可百里。若违限者死,国有常刑,到不及期,惧罪逃散为贼,此更生一患。纵倍程趁期。亦恐不及,若违不诛,则军不可统;若违必诛,则全众皆怨。况兵疲不堪用。吴广、陈胜为盗由此,切急切急!
即日江南、淮南诸州租船数千艘,已至巩、洛,计有百馀万斛所司便勒往幽州纳充军粮。其船夫多是客户、游手隳业、无赖杂色人,发家来时,唯作入都资料,今已到京,又勒往幽州,幽州去此二千馀里,还又二千余里,方寒冰冻,一无资粮,国家更无优恤,但切勒赴限,比闻丁夫,皆甚愁叹。又诸州行纲,承前多僦向(一作勾)至都籴纳,今傥有此类向沧瀛籴纳,则山东米必二百已上,百姓必骚动。今国家不优恤,又无识事明了人检点勾当,知租米现在虚实,又未宣恩旨慰劳兵夫,惟切勒赴限,倘在道逃亡,此粮有万一非意损失,则东二十万众,坐自取败,为贼所图,切急切急!
杨元感以此为乱,实军国大命,山东百姓,国家比以供军,矜不点募。近闻东军失利,山东人骄慢,谓国家怕其粗豪,不敢徵发,今街谈巷议,多有苟且之心,伺国瑕巢,颇摇风俗。国家大政,须人无二心,若纵怀二,奸乱必渐。臣伏思即日山东愚人,有亡命不事产业者,有游侠聚盗者,有奸豪强宗者,有交通州县造罪过者:如此等色,皆是奸雄。国家又不以法制役之,臣恐无赖子弟,暴横日广,上不为国法所制,下不为州县所羁,又不从军,又不守业,坐观成败,养其奸心,在於国家,甚非长计。以臣愚见,望降墨敕,使臣与州县相知,子细采访有粗豪游侠、亡命奸盗、失业浮浪、(一作漂食)富族强宗者,并稍优与赐物,悉募从军,仍宣恩旨慰劳,以礼发遣。若如此,则山东浮人,安於太山,一者以忄奸豪异心,二者得精兵讨贼,不须免奴稽胡等。又身既在军,则父兄子弟,自不敢为过。昔汉祖征山东,使萧何镇关中,汉军数败,萧何每发关中子弟以助汉军,三秦无盗乱之患,汉军有强雄之势,盖以此道是也。夫乱群败众者,惟在奸雄,奸雄既羁,乱弊自息,伏乞圣慈早图之。诗云:「无纵诡随。式遏寇虐。」 紫袍绯袍、绿袍金带、牙笏告身、金银器物等,即日军中已集,入贼有期。臣欲募死士三万人,长驱贼庭,一战扫定。军中未有高爵重赏,无以励勇使贪伏望天恩赐给前件袍带告身器物二千事,庶以劝励士众,未敢虚用。比来将军不明赏罚,所以兵不齐心,今聚十五万众,戈甲粮饷,日费万金,不早克定,恐所费弥广。山东百姓,贫弊不可再役。特乞天恩允臣所请。 ◇ 上军国利害事(三条)
△出使
臣伏见陛下忧劳天下百姓,恐不得所,又发明诏,将降九道大使,巡察天下诸州,兼申黜陟,以求人瘼,甚大惠也,天下百姓幸甚。臣窃以为美矣,未尽善也,何以言之?陛下所以降明使,岂非欲令天下黎元众庶,知陛下夙兴夜寐忧勤念之雅,欲天下贤良忠孝,知陛下夙兴夜寐思任用之邪?欲使天下奸人暴吏,亦知陛下夙兴夜寐务欲除之邪?陛下圣意必若以此而发使乎?则臣愚昧,见陛下之使有未尽善也。若愚臣所谓使者,皆先当雅合时望,为众人所推:仁爱足以存恤孤,贤明足以进拔幽滞,刚直足以不避疆御,明智以照察奸非。然後使天下奸人,畏其明而不敢为恶也;天下疆御,惮其直而不敢为过也;天下英奇,慕其德而乐为之用也;天下孤寡,赖其仁而欣戴其恩也。夫如是,然後可以论出使,故轩未动於京师,天下翕然皆已知矣。今陛下使犹未出朝廷,行路市井之人皆以为非任,朝廷有识者亦不称之。夫天子之使未出魏阙。朝廷之人皆以轻之,何况天下之众哉?夫欲黜陟求瘼,岂可得也?陛下所以有此失者,在不选人,亦轻此使非天下之大任,故陛下遂大失至於此也。宰相徒以为常,但奉诏而行之。苟以出使为名,不求任使之实,故使愈出而天下愈弊,使弥多而天下弥不宁。其故何哉?是朝廷轻其任也。轻其任则不择人,不择人则其使非实,其使非实则黜陟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徒使天下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益於圣教耳。臣久为百姓,实委知之,陛下欲令天下黎庶,知陛下夙兴夜寐忧勤政化,不可得也,故臣以陛下大失在於此也。夫欲正其末者,必先端其本;清其流者,必先洁其源:自然之符也。国家兹弊,亦已久矣,今陛下若不重选此使,贵得其人,天下黎元,必以为陛下尚行寻常之政,不能革此弊也。则贤人必不出,贪吏必得志,独必哀吟,天下百姓无荷赖於陛下此使也。臣不胜有愿,愿陛下与宰相更妙选朝廷百官,使有威重名节为众人所推者,陛下因大朝见,亲御正殿,集百寮公卿,设礼仪,以使者之礼见之,於是告以出使之意,殷勤儆戒,无敢或愆,遂授以旌节而发遣之,先自京师而访豺狼,然後揽辔登车以清天下。若如是,臣必知陛下圣教,不旬月之闲,天下家见而户习也。昔尧舜氏不下席而天下理者,盖黜陟幽明能折中尔。今陛下方开中兴之化,建万代之功,天下瞻望,冀见圣政,此之一使,是陛下为政之大端也。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不可不慎也。若陛下必知不可得其人,则不如不出使,出使烦数,无益於化,但劳天下之人,是犹烹小鲜而数挠之尔。伏惟陛下察照。
△牧宰 臣伏惟陛下当今所共理天下、欲致太平者,岂非宰相与诸州刺史、县令邪?陛下若重此而理天下乎,臣见天下理也;若陛下轻此而理天下乎,臣见天下不得理也。何者?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臣窃观当今宰相,已略得其人矣;独刺史、县令,陛下独甚轻之,未见得其人。是以腹蝎安,而手足犹病,而天下至今所以未有大利尔。臣窃惟刺史、县令之职,实陛下政教之首也。陛下布德泽,下明诏,将示天下百姓,必待刺史、县令为陛下谨宣之。故得其人,则百姓家见而户闻;不得其人,但委弃有司而挂墙壁尔。陛下欲使家兴礼让,吏勖清勤,不重选刺史、县令,将何道以致之邪?愚臣窃见陛下未有舟楫,而欲济江河,不可济也。臣比在草茅为百姓久矣,刺史、县令之化,臣实委知,国之兴衰,莫不在此职也。何者?一州得贤明刺史,以至公循良为政者,则千万家赖其福;若得贪暴刺史,以徇私苛虐为政者,则千万家受其祸矣。夫一州祸福且如此,况天下之众,同得胜道哉?故臣以为陛下政化之首,国之兴衰,在此职者也。
臣伏见陛下忧勤政理,欲安天下百姓,无使疾苦,然犹未以刺史、县令为念,何可得哉?臣何知陛下未以刺史、县令为念?补一县令,如补一县尉尔,但以资次考第从官游历,即补之,不论贤良德行可以化人,而拔擢见用者,纵吏部侍郎时有知此弊,而欲超越用人,则天下小人已嚣然相谤矣。所以然者,习於常而有惊怪也。所以天下庸流,莫不能得得为县令,庸流一杂,贤不肖莫分,但以为县令庸流资次为选,不以才能任职,所以天下凌迟,百姓无由知陛下圣德勤劳夙夜之念,但以愁怨,以为天子之令遣如此也,自有国来,此弊最深,而未能除也,岂不甚(一有可惜二字)哉?昔汉宣帝有言曰:「朕之所共理天下者,岂非良二千石乎!」故宣帝之时,能委任矣。伏愿陛下与宰相深知妙选,以救正此弊,使天下之人,稍得以安。臣有计,然甚鄙近,未能著於书,愿陛下兴念,与明宰相图之,以安天下。幸甚幸甚。
△人机
臣闻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祸,天下百姓是也。夫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而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也。故曰人不可使穷,穷之则奸宄生;人不可数动,动之则灾变起。奸宄不息,灾变日兴,叛逆乘衅,天下乱矣。当今天下百姓,虽未穷困,军旅之弊,不得安者,向五六年矣,夫妻不得相保,父子不得相养。自剑以南,爰至河、陇、秦、凉之间,山东则有、青、徐、曹、汴,河北则有沧、瀛、恒、赵,莫不或被饥荒,或遭水旱,兵役转输,疾疫死亡,流离分散,十至四五,可谓不安矣。幸得陛下以仁圣之恩,悯其失业,所在边境有兵战之役,一切且停,遂使穷困之人,尚得与妻子相见,父兄相保,各复其业,获以救穷,人心稍安,殆半年矣,天下可谓幸甚。愚臣窃贺陛下得天下之机,能密静之,非陛下至圣大明,不能如此也。愚臣今所以为陛下更论天下之危机者,恐将相有贪夷狄之利,又说陛下以广地疆武为威,谋动甲兵,以事边塞,陛下或未知天下有危机,万一听之,臣惧机失祸构,则天下有不可柰何也。诗不云乎:「人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故臣愿陛下垂衣裳,修文德,去刑罚,劝农桑,以息天下之人,务与之共安,然後使遐荒蛮夷,自知中国有圣人,重译而入贡,愚臣窃以为当今天下之大计也,伏惟陛下念之。近者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自以为威德广大,欲建万代之业。动天下之众,殚万人之力,兵役相仍,转输不绝,北讨胡貊,东伐辽人,於是天下,百姓穷困,人不堪命,机动祸构,遂丧天下。此是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者也。隋氏之失,可以殷鉴,岂不大哉!伏惟陛下察之。国家所伐吐蕃,有大失策,中国之众,半天下受其弊,然遂事不谏,当复何言?陛下不以臣愚,刍荛可采,一赐召臣至玉陛,得以口论天下,幸甚。
臣子昂言:臣本下愚,未知大体,今月十六日,特奉恩敕,赐臣纸笔,遣于中书言天下利害。天之降命,敢不对扬?而孤负圣恩,万一无补死罪死罪。谨率愚见,封进以闻,尘听玉阶,伏阙累息。臣子昂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 上西蕃边州安危事(三条)
臣闻圣人制事,贵於未乱,所以用成功,光济天下大业。臣伏见国家,顷以吐蕃九姓亡叛,有诏出师讨之,遣田扬名发金山道十姓诸兵,自西边入。臣闻十姓君长,奉诏之日,若报私雠,莫不为国家克翦凶丑,遂数年之内,自率兵马三万馀骑,经途六月,自食私粮诚是国家威德早申,蕃戎得效忠赤。今者军事已毕,情愿入朝,国家以其不奉玺书,妄破回匕部落,责其专擅,不许入朝,便於凉州发遣,各还蕃部。臣愚见窃为国家危之,深恐此等自兹成隙。何以言之?国家所以制有十姓者,本为九姓强大,归伏圣朝,十姓微弱,势不能动,故所以命臣妾,为国忠良。今者九姓叛亡,北蕃丧乱,君长无主,莫知所归,回纥金水,又被残破,碛北诸姓,已非国家所有。今欲掎角亡叛,雄将边疆,惟倚金山诸蕃,共为形势。有司不察此理,以田扬名妄破回纥之罪,坐及十姓诸豪,拒而遣还,不许朝觐,臣愚以为非善御戎狄、制於未乱之长策也。夫蕃戎之性,人面兽心,亲之则顺,疑之则乱,盖易动难安,古所莫制也。今阻其善意,逆其欢心,古人所谓放虎遗患,不可不察。且臣昨於甘州日,见金山军首领拟入朝者,自蕃中至,已负其功,见燕军邯螟不多,颇有骄色,察其志意,所望殊高,与其言宴,又词多不顺;今更不许入朝谒,疑之以罪,与回纥部落复为大雠:此则内无国家亲信之恩,外有回纥报雠之患。怀不自安,鸟骇狼顾,亡叛沙漠,则河西诸蕃恐非国家所有。且夷狄相攻,中国之福,今回纥已破,既往难追,十姓无罪,不宜自绝。今若妄破回纥,有司止罪扬名,在於蕃情,足以为慰。十姓首领,国家理合羁縻,许其入朝,实为得计。今北蕃既失,虏不自安,庙胜之策,良恐未尔,事既机速,伏乞早为图之。
臣伏见今年五月敕,以同城权置安北府。此地逼碛南口,是制匈奴要冲,国家守边,实得上策。臣在府日,窃见碛北归降突厥,已有五千馀帐,後之来者,道路相望。又甘州先有降户四千馀帐,奉敕亦令同城安置。碛北丧乱,先被饥荒,涂炭之馀,无所依仰,国家开安北府,招纳归降,诚是圣恩洪流,覆育戎狄。然臣窃见突厥者,莫非伤残羸饿,并无人色,有羊马者,百无一二。然其所以摧幼扶老,远来归降,实将以国家绥怀,必有赈赡,冀望恩覆,获以安存,故其来者日以益众。然同城先无储蓄,虽有降附,皆未优矜,蕃落嗷嗷,不免饥饿,所以时有劫掠。自相屠戮,君长既不能相制,以此盗亦稍多,甘州顷者抄窃尤甚。今安北府见有官羊及牛六千头口,兵粮粟麦万有余石,安北初置,庶事草创,孤城兵少,未足威怀。国家不赡恤来降之徒,空委此府安抚,臣恐降者日众,盗者日多,戎虏桀黠必为祸乱。夫人情莫不以求生为急,今不以此粟麦,不以此牛羊,大为其饵,而不救其死,人无生路,安得不为群盗乎?群盗一兴,则安北府城必无全理,府城一坏,则甘、凉已北,恐非国家所有,後为边患,祸未可量。是国家故诱其为乱,使其为贼,非谓绥怀经远之长策且碛北诸蕃,今见大乱,乱而思理,生人大情。国家既开绥抚之恩,广置安北之府,将理其乱者,以慰喻诸蕃,取乱存亡,可谓圣图宏远矣。然时则为得,事则未行,何者?国家来不能怀,去不能制,空竭国用,为患于边,取乱之策,有失于此。况夷狄代有其雄,与中国抗行,自古所病,倘令今有勃起,遂雄於边。招集遗散,收强抚弱,臣恐丧乱之众,必有景从,此亦国家之大机,不可轻而失也。机事不密,则必害成,圣人之至诫。今北蕃未定,降者未安,国家不早为良图,恐坐而生变。乞得面奏,指陈其利害,边境幸甚幸甚。 臣窃见河西诸州,地居边远,左右寇贼,并当军兴,顷年已来师旅未静,百姓辛苦,殆不堪役,公私储蓄,足可忧嗟。顷至凉州,问其仓贮,惟有六万馀石,以支兵防,才周今岁。虽云屯田,收者犹在,此外略问其数,得亦不多,今国家欲制河西定戎虏,此州不足,未可速图,又至甘州,责其粮数。称见在所贮积者四十余万石,今年屯收,犹不入计。臣观其冲要,视其山川,信是河西扼喉之地。今北当九姓,南逼吐蕃,二虏奸回,凶猾未测,朝夕警固,颇有窥觎。甘州地广粮多,左右受敌,其所管户,不满三千,堪胜兵者,不足百数,屯田广远,仓蓄狼籍,一虏为盗,恐成大忧。凉府虽曰雄藩,其实已甚虚竭,夷狄有变,不堪军兴。以河西诸州,又自守不足,今瓜肃镇防御,仰食甘州,一旬不给,便至饥馁,然则河西之命,今并悬於基州矣,此机一失,深足忧危。又得甘州状称,今年屯收,用为善熟,为兵防数少,百姓不多,屯田广远,收获难遍,时节既过,遂有凋固,(疑)所以三分收不过二;人力又少,未入仓储纵已收刈,尚多在野。 臣伏惟吐蕃桀点之虏,自为边寇,未尝败衄,顷缘其国有乱,君臣不和,又遭天灾,戎马未盛,所以数求和好,寝息边兵。其实本畏国家乘其此弊,故卑辞诈伪,苟免天诛。今又闻其赞普已擅国权,上下和好,兵久不出,其意难量。比者国家所以制其不得东侵,实由甘、凉素有蓄积,士马疆盛,以扼其喉,故其力屈,势不能动。今则不然,甘、州仓粮,积以万计,兵防镇守,不足威边,若使此虏探知,潜怀逆意,纵兵大入,以寇甘、凉。虽未能劫掠士人,围守城邑,但烧甘州蓄积,蹂践诸屯,臣必知河西诸州,国家难可复守也。此机不可一失。一失之後,虽贤圣之智,亦无柰何。臣愚不习边事,窃谓甘州宜便加兵,内得营农,外得防盗,甘州委积,必当更倍。保以言之?甘州诸屯,皆因水利,浊河灌溉,良沃不待天时。四十馀屯,并为奥壤,故每收获,常不减二十万但以人功不备,犹有荒芜。今若加兵,务穷地利,岁三十万不为难得。国家若以此计为便,遂即行之,臣以河西不出数年之闲,百万之兵食无不足而致,仓廪既实,边境又疆,则天兵所临,何求不得?管仲云:「圣人用无穷之府,积不涸之仓。」事非虚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