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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杂俎 卷十六·事部四

作者:《五杂俎》谢肇淛

  • 《诗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古今载籍,有可以资解颐者多矣,苟悟其趣,皆禅机也,略录数端于左:尉有夜半击令之门者,求见甚急。令曰:“半夜有何事?请俟旦。”尉曰:“不可。”披衣遽起,取火延尉入,坐未定,问曰:“事何急?岂有盗贼窃发,君欲往捕耶?”曰:“非也。”然则家有仓卒疾病耶?”曰:“非也。”然则何以不待旦?”曰:“某见春夏之交,农事方兴,百姓皆下田,又使养蚕,恐民力不给。”令曰:“然则君有何策?”曰:“某见冬间农隙无事,不若移令此时养蚕,实为两便。”令笑曰:“君策甚善,古人不及,但冬月何处得桑?”尉瞠目久之,拱手长揖曰:“夜已深,伏惟安置。”然《周礼》禁原蚕,而闽、广之地桑经冬不凋,有一岁四蚕者,则尉之言,未足深笑也。程覃为京兆尹,不甚识字,有道人投牒,乞执照造桥。覃大书“昭执”二字。其人白云:“合是执照,今作昭执,仍漏四点。”覃取笔于执字下加四点与之,乃为“昭热。”庠舍诸生,作传以讥之。

    宋,陈东通判苏州,权州事,因断流罪命黥其面,曰:“特刺配某州牢城。”黥毕,幕中相与白曰:“凡称特者,罪不至是。而出于朝廷一时之旨,非有司所得行。”东大恐,即改特剌字为准条,再黥之,颇为人所传笑。后有荐其才于两府者,石参政曰:“吾知其人矣。得非权苏州日,于人面上起草者乎?”

    唐萧炅不识字,尝以伏腊为伏猎。又一日,张九龄送芋刺称蹲鸱,萧以为鸱,答云:“损芋拜嘉,惟蹲鸱未至耳。”然仆家多怪,亦不愿见此恶鸟也。”九龄得书大笑。党进过市,见缚勾拦者,问:“汝说何人?”优者言:“说韩信。”进怒曰:“汝对我说韩信,见韩信即当说我,此三头两面之人!”命杖之。

    周定州刺史孙彦高,被突厥围城,不敢出厅,文符须徵发者,于小窗接入。锁州宅门,及贼登垒,乃入柜中藏,令奴曰:“牢掌钥匙,贼来索,慎勿与也。”昔有人入京,选皮袋被贼盗去,其人曰:“贼偷我袋,将终不得我物用。”或问其故,曰:“钥匙在我衣带上。”此亦孙彦高之流也。钱良臣自讳其名,幼子颇慧,凡经史中有“良臣”字,辄改之。一日,读《孟子》“今之所谓良臣”,遂改云:“今之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一时哄传为笑。

    冯道门客讲《道德经》首章“道可道,非常道”,门客见犯其讳多,乃曰:“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洞庭湖阔数百里,秋水归壑,惟一条湘川而已。僧齐已欲吟一诗,徘徊未就,有蔡押衙者,辄吟曰:“可怜洞庭湖,恰到三冬无髭须。”人怪问之,曰:“以其不成湖也。”

    南燕慕容德时,妖贼王始聚众于太山莱芜谷,自称“太平皇帝”,父ぁ为太上皇,兄休等为征、东征西将军。慕容镇讨擒之,将斩于马市。有人问之曰:“何为妖妄,自取族灭?父及兄弟何在?”答曰:“太上皇蒙尘在外,征东、征西为乱兵所害,如朕今日,复何聊赖?”其妻赵氏怒曰:“君正坐此口死,如何临刑犹不改?”始曰:“皇后不达天命。自古及今,岂有不亡之国,不破之家哉?行刑者以刀钚筑其口,始曰:“朕今为卿所苦,崩即崩矣,终当不易尊号。”德闻而笑之。

    虞集未遇时,为许衡门客。虞有所私,午后辄出,许每往不遇,病之,因书于简云:“夜夜出游,知虞公之不可谏。”虞归见之,即对云:“时时来扰,何许子之不惮烦??许大叹赏,因荐于朝。

    唐玄宗登楼,望渭水,见一醉人临水卧,问左右是何人,左右不知,黄幡绰奏曰:“此是年满令史。”上问:“何以知之?”对曰:“更一转便入流。”上大笑。

    苏子瞻戏谓佛印曰:“向尝读古人诗云:‘时闻啄木鸟,疑是打门僧。’又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未尝不叹息古人必以鸟对僧,自有深意。”佛印曰:“所以老僧今日常得对学士。”坡无以应。

    魏人夜暴疾,命门人钻火,是夕阴暝,督迫颇急。门人忿然曰:“君责人亦太无理,今暗如漆,何不把火照我,使觅钻具?”

    刘述字彦思,甚庸劣;从子俣,疾甚危笃,述往候之,其父母相对涕泣。述立命酒肉,令俣进之,皆莫知其意。或问之,答曰:“岂不闻礼云:‘有疾,饮酒食肉可也。’”又尝具丧服,值其子亦居忧,客问其子安否,答曰:“所谓父子聚,何劳齿及?”

    张丞相天觉,好草书而不工,识者讥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笔疾书,龙蛇飞动,使侄书之。当险怪处,罔然而止,问丞相曰:“此何字也?”丞相视之,亦自不识,诟其侄曰:“胡不早问,致吾忘之?”

    张由古有吏才,而无学术。累历台省,常于众中叹班固有大才而文章不入选,或谓之曰:“《两都赋》、《燕山铭》等并入选,何因言无?”由古曰:“此是班孟坚文章,何关班固事?”

    齐王好相。有称神相者求见曰:“臣鬼谷子之高第,而唐举之受业师也。”王大悦曰:“试视寡人何如?”对曰:“王勿亟也。臣相人必熟视竟日而后得。”于是拱立殿上以视,俄有使者持檄入白,王色变,相者问其故。王曰:“秦围即墨三日矣,当发援兵。”相者仰而言曰:“臣见大王天庭黑气,必主刀兵。”王不应。须臾,有人着械入见,王色怒,相者问故。王曰:“此库吏也,盗金帛三万矣。”相者又仰而言曰:“臣见大王地角青色,必主失财。”王不说曰:“此已往者,请勿言,但言寡人终身休咎何如耳。”相者曰:“臣仔细看来,大王面部方正,不是个布衣之士。”

    刘贡父晚年得恶疾,须眉坠落,鼻梁崩坏,苦不可言。一日,与东坡会饮,各引古人一,聊相戏。坡遽朗吟曰:“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坐客皆笑。贡父感怆而已。

    彭渊材游京师,十年不归。一日,跨驴南还,以一卒挟布橐,皆斜绊其腋。一邑聚观,以为必金珠也,或问之。渊材喜见须眉曰:“吾富可敌国矣。”遂命开橐,则李廷墨一丸,文与可竹一枝,欧公《五代史》草藁一部,它无所有。

    阳伯博任山南一县丞,其妻陆氏,名家女也。县令妇姓伍,它日会诸官之妇,既相见,县令妇问赞府夫人何姓。答曰:“姓陆。”次问主簿夫人,答曰:“姓戚。”县令妇勃然入内,诸夫人不知所以,欲却回。县令闻之,遽入问其妇。妇曰:“以吾姓伍,赞府妇遂云姓六,主簿妇云姓七,相弄若此。余官妇若问,必曰姓八,姓九矣。”令大笑曰:“人姓偶尔,何足怪?”乃令其妇出。

    刘义綦封营道封始兴。王浚戏谓之曰:“陆士衡诗云:‘营道无烈心。’此言似为叔父发耶?”义綦曰:“下官初不识士衡,何忽见苦?”

    张敬儿开府襄阳,欲移《羊叔子堕泪碑》纲纪白云:“此羊太傅遗德,不宜迁动。”敬儿怒曰:“太傅是谁?我不识。”

    有穷书生欲食馒头,计无从得。一日,见市肆有列而鬻者,辄大叫仆地。主人惊问曰:“吾畏馒头。”主人曰:“安有是?”乃设馒头百枚,置空室中,闭之,伺于外,寂不闻声;穴壁窥之,则食过半矣,亟开门,诘其故。曰:“吾今日见此,忽自不畏。”主人知其诈,怒叱曰:“若尚有畏乎?”曰:“更畏腊茶两碗尔。”御史台仪,凡御史上事,一百日不言,罢为外官。有侍御史王平拜命,垂满百日而未言事,同僚讶之。或曰:“王端公有待而发,必大事也。”一日,闻进札子,众共侦之,乃弹御膳中有发。其弹词曰:“是何穆若之容,忽睹鬈如之状?”唐明皇坐勤政楼上,见钉铰者,呼之曰:“朕有一破损天平冠,汝能钉铰否?”对曰:“能。”遂整之。即完,上曰:“朕无用此冠,便以赐卿。其人皇恐不敢受。上曰:“俟夜深闭门独自戴,甚无害也。”

    绍兴末,谢景思守括苍,司马季思佐之,皆名。刘季高以书与景思曰:“公作守,司马九作ヘ,想郡事皆如律令也。”闻者绝倒。

    唐王铎镇渚宫,以御黄巢。寇兵渐近,铎赴镇,以姬妾自随,留夫人于家中。忽报夫人离京径来,已在道中。铎谓从事曰:“黄巢渐以南来,夫人又将北至,旦夕情味,何以安处?”幕僚戏曰:“不如降黄巢。”公亦大笑。

    唐时有士子奔马入都者,人问:“何急如此?”答曰:“将赴不求闻达科。”宋天圣中,置高蹈丘园科,许本人于所在自投状求试。时人笑之。

    宋时,省试“天子之堂九尺”赋。有一士曰:“成汤当陛而立,不欠一分;孔子历阶而升,只余六寸。”盖汤九尺,孔子九尺六寸也。余忆新罗使人有入贡者,见葵花不识,问主人,人绐之云:“名一丈红也。”使作诗咏之,末句云:“五尺兰千遮不尽,更留一半与人看。”噫,何中国夷狄工拙相去之远乎?又有贵老为“其近于亲”赋,其破题云:“见龙锺之黄耆,思仿佛乎家尊。”传以为笑。

    宋王琪、张亢俱在晏元献幕客。亢体肥大,琪目之为牛;琪枯瘦,亢目为猴。琪尝嘲亢曰:“张亢独墙成八字。”亢应声曰:“王琪望月叫三声。”一坐为之绝倒。

    田元钧狭而长,其夫人,富彦国女弟也,阔而短。石曼卿戏目之为“龟鹤夫妻。”

    宋王文康公苦淋,百计弗瘳,洎为枢密使,疾顿除,及罢而疾复作,或戏之曰:要治淋疾,惟用一味枢密副使常服始不发。”又梅询久为侍从,急于进用,晚年多病。石中立曰:“公欲安乎?惟一服清凉散耳。”盖两府在京,许张青盖也。绍兴末,朝士多饶州人。或谓之曰:“诸公皆不是痴汉。”又有监司荐人,以关节欲与饶州人。或规其当先孤寒,监司愤然曰:“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子由在政府,子瞻在翰林,有一故人干予由而未遂,求子瞻助一言。子瞻徐曰:“旧闻有人贫甚,发冢为生。发一冢,见一人裸坐,曰:‘吾杨王孙也,裸葬,何以济汝’?又发一冢,见王者,曰:‘朕汉文帝也,遗令薄葬,何以济汝’?遂之首阳山,见二冢相连,先发其左,见一人枯瘠如柴,曰:‘我伯夷也,饥死山中,尚有物乎’?其人叹曰:‘用力之勤,久无所获,不如且发右冢,看何如!’伯夷曰:‘劝汝别谋于它所。汝看我嘴脸若此,舍弟叔齐,岂能为人乎?’”故人一笑而止。

    晋庾翌与其兄冰书曰:“天公愦愦,无复皂白。”近时唐伯虎亦有诗云:“骏马每驮痴汉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虽谑词,亦有激之言也。

    相传海上有驾舟入鱼腹者,舟中人曰:“天色何陡暗也?”取炬然之,火热而鱼惊,遂吞而入水。是则然矣,然舟人之言,与其取炬也,孰闻而孰见之?《本草》曰:“独活有风不动,无风自摇;石髀入水即干,出水则湿。”出水则湿,诚有之矣。入水即干,何从得知也?言固有习闻而不觉其害于理者,可为一笑。

    江西有驿官,以干事自任,白刺史:“驿已理,请阅视。”乃往。初一室为酒库,诸酝毕具,其外画神,问:“何神?”曰:“杜康。”刺史喜。又一室曰茶库,诸茗毕贮,复有神,问:“何神?”曰:“陆鸿渐。”刺史益喜。又一菹库,诸蔬毕备,复有神,问:“何神?”曰:“蔡伯喈。”剌史大笑曰:“君误矣。”

    沧州南皮丞郭务静,性糊涂,与主簿刘思庄宿于逆旅,谓庄曰:“从驾大难。静尝从驾,失家口三日,于侍官幕下讨得之。”庄曰:“公夫人在其中否?静曰:“若不在中,更论何事!”

    子思荐苟变于卫侯。一日,子思适卫,变拥彗郊迎,执弟子礼甚恭。变有少予,亦从子思,讶问何人。左右曰:“此苟弟子孩儿。”

    宋王状元十朋未第时,醉堕沛河,为水神扶出,曰:“公有三百千料钱,若死于此,何处消破?”明年遂登第,归以语人。士有久不第者,闻而效之,阳醉落河,亦为水神扶出。士大喜曰:“我料钱几何?”曰:“吾不知也。但有三百瓮黄钗,无处消破耳。”有吝于财者,遇一亲故求济,以酒一瓯、钱索一条送之,云:“筋一条,血一碗,右捶胸奉上,伏望铁心肝人留纳。”

    有二措大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它日得志,当吃饱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

    唐魏博节度使韩简,性粗率,每对文士,不晓其说,心常耻之,乃召一孝廉,令讲《论语》。及讲至为政篇,明日谓诸从事曰:“仆近知古人淳朴,年至三十方能站立。”闻者莫不绝倒。

    晋桓温少与殷浩友善,殷常作诗示温,温后见之谓曰:“汝慎勿犯我,我当出汝诗示人。”

    程师孟知洪州,作静堂,自爱之,无日不到,作诗题于石曰:“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长是点灯来。”李元规见而笑曰:“此是登溷诗也。”何承裕知商州,有举人投卷,览其诗,有“日暮猿啼旅思凄”之句,遽曰:“足下此句甚佳,但上句属对未切,奉为改之。何不云,‘月明犬吠张三妇,日暮猿啼吕四妻?’”举人大惭而去。

    安禄山好作诗,以樱桃寄其子,作诗云:“樱桃一篮子,半青一半黄,一半与怀王,一半与周贽。”群臣请曰:“圣作诚高妙,但以‘一半与周贽’之句移在上,于韵更为稳叶。”禄山怒曰:“我儿岂可使居周贽之下乎?”

    宋郑广以海寇来降,授以职官,旦望趋府,群寮无与立谈者,广郁郁不言。一日晨衙,群寮谈诗,广起于坐曰:“郑广粗人,有拙诗白之诸公。”乃朗吟曰:“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满坐惭噱。

    商则为廪丘尉,值县令丞多贪。一日,宴会起舞,令丞舞皆动手,则但回身而已。令问其故。则曰:“长官动手,赞府亦动手,惟有一个尉,又动手,百姓何容活耶?

    大历中,荆州冯希乐者,善佞,尝谒长林令,留宴,语令云:“仁风所感,猛兽出境。昨入县界,见虎狼相尾而去。”有顷,村吏来报:“昨夜有虎食人。”令戏语之。冯遽曰:“此必掠食便过。”蔡君谟美须髯,一日内燕,上顾问曰:“卿髯甚美,夜间将覆之衾下乎?将置之于外乎?君谟谢不知。及归就寝,思上语,以髯置之内外,悉不安,遂一夕不能寐,盖无心与有心异也。

    宋子京留守西都,有同年为河南令,好述利便,以农家艺麦费耕耨,改用长锥剌地下种,自旦至暮,不能一亩;又值蝗灾,科民畜鸡,云:“不惟去蝗之害,兼得畜鸡之利。”克期令民,悉呈所畜。群鸡既集,纷然格斗,势不能止,逐之飞走,尘埃涨天。百姓喧阗不已。相传为笑。李载仁,唐之后也,避乱江陵。高季兴署观察推官,为性迂缓,一日将赴召,方上马,部曲相欧。载仁怒,命急于厨中取饼及猪肉,令相欧者对餐之,复戒曰:“如敢再犯,必以猪肉中加之以酥。”闻者笑之。

    曾纯甫当国日,有归正官萧鹧巴来谒,既退,有一客至,因问曰:“萧鹧巴可对何人?”客曰:“正可对曾鹑脯。”曾怒其己,遂与之绝。

    宋叶衡罢相,日与布衣饮甚欢,一日不怡,问诸客曰:“某且死,但未知死佳否耳?”一姓金士人曰:“甚佳。”叶惊曰:“何以知之?”曰使死而不佳,死者皆逃归耳。一去不返,是以知其佳也。”满坐皆笑。无何,而丞相下世。

    嘉靖末,金陵吴扩有诗名,曾有《元日怀严分宜相国诗》。一友见之,戏曰:“开岁第一日,怀朝中第一官,如此便做到腊月晦,亦未怀及我辈也。”吴虽笑而甚惭。汉武帝对群臣云:“相书云:‘鼻下人中长一寸,年百岁。’”东方朔在侧,因大笑。有司奏不敬。方朔免冠云:“臣诚不敢笑陛下,实笑彭祖面长耳。”帝问之。朔曰:“彭祖正八百岁,果如陛下之言,则彭祖人中可长八寸。以此推之,彭祖面长一丈余矣。”帝大笑。

    汉有牛通,为陇西主簿;马文渊为太守;羊喜为功曹。凉部云:“三牲备身。”

    简雍字宪和。时天旱,禁酒酿者,有刑吏于人家索得酿具,论者欲令与作酒者同罚。雍与先主游观,见一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对曰:“彼有淫具,与欲酿者同。”先主大笑,而原欲酿者。侯白在散官隶属,杨素爱其能剧谈,每上番日,即令谈戏弄,或从旦至晚,始得归。才出省门,即逢素子玄感,乃云:“侯秀才可与玄感说一个好话。白被留连,不获已,乃云:“有一大虫,欲向野中觅肉,见一刺猬仰卧,谓是肉脔,便欲衔之,忽被猬卷着鼻,惊走,不知休息,直至山中,困乏不觉昏睡。刺猬乃放鼻而去。大虫忽起,欢喜走至橡树下,低头见橡斗,乃侧身语云:“旦来遭见贤尊,愿郎君且避道。’”

    裴玄本好谐谈,为户部郎中时,左仆射房玄龄疾甚,省郎将问疾。玄本戏曰:“仆射病可,须问之,既甚矣,何须问也?”有泄其言者,既而随例看玄龄。玄龄笑曰:“裴郎中来,玄龄不死也。”

    韦庆本女选为妃,诣明堂谢,而庆本两耳先卷,朝士多呼为卷耳公。时长安令杜松寿见而贺之曰:“仆固知足下女得妃。”庆本曰:“何以知之?”松寿乃自摸其耳而卷之曰:“卷耳,后妃之德也。”

    陆长源以旧德为宜武军行司马,韩愈为巡官,同在使幕,或讥年辈相悬。周愿曰:“大虫、老鼠,俱为十二相属,何怪之有?”

    于ν闻韦皋进奉圣乐,亦撰顺圣乐以进,每宴必使奏之。其曲将半,行缀皆伏,而一人舞于中央。幕客韦绶笑曰:“何用穷兵独舞,以调ν为?”襄帅暴虐,人呼为“襄样节度。”僧贯休有机辨,杜光庭欲屈其锋,每相见,必伺其举措以戏调。一旦因舞辔于通衢,而贯休马忽坠粪,光庭连呼:“大师!大师!数珠落地!”贯休曰:“非数珠,盖大还丹耳。”左街僧录惠江威仪、程紫霄俱辨捷,每相嘲诮。江素充肥,会暑袒露,霄忽见之,曰:“僧录琵琶腿。”江曰:“先生栗头。”又见骆驼数头,霄指一大者曰:“此必头陀也。”江曰:“此辈滋息亦有先后,此则先生者,非头陀也。”

    卢质字子徵,性好玩谑,为庄宗管记。会医官陈玄补太原府医学博士,所司请稿,质立草之,末句云:“即得厚朴之才,宜典从容之职。”庄宗览之久,为启齿。李茂真子从瞰为凤翔节度使,因生辰,秦凤持礼使陋而多髯,魏博使少年如美妇人。魏博戏云:“今日不幸与水草大王接坐。”秦凤曰:“夫人无多言。”四座皆笑。康定中,西戎寇边,王师失律。当国一相以老得谢,同列就第为贺,饮酣,自矜曰:“某一山民耳,遭时得君,告老于家,当天下无一事之辰,可谓太平幸民也。”石中立曰:“只有陕西一伙窃盗未获。”满座大笑。

    王荆公为相,大讲天下水利。时有献策决干太湖,云:“可得良田数万顷。”人皆笑之。荆公因与客话及之。时刘贡父在坐,遽对曰:“此易为也。”荆公曰:“何也?”贡父曰:“但旁别开一太湖纳水则成矣。”公大笑。

    东坡谒吕微仲,值昼寝,久之方出见,便坐。有昌蒲盆豢绿毛龟,坡指曰:“此易得耳,若六眼则难得。”微仲问:“六眼龟出何处?”坡曰:“昔唐庄宗同光中林邑国尝进六眼龟。时敬新磨在殿下,献口号云:‘不要闹,听取这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抵别人三觉。’”嘉禾方千里,一日,会相识张更生。千里乃作一令,戏曰:“古人是刘更生,今人是张更生。”手内执一卷《金刚经》,问你是胎生?卵生?湿生?化生?更生谓方曰:“古人是马千里,今人是方千里。手执一卷《刑法志》,问你要一千里?二千里?三千里?

    吴给事女敏慧工诗词,后归华阳,陈子朝名儒也,晚年惑一妾,缘此遂染风疾。一日,亲戚来问,吴同妾在侧,因指妾曰:“此风之始也。”晋康福镇天水日,尝有疾。幕客谒问,福拥锦衾而坐。客退,谓同列曰:“锦衾烂兮。”福闻之,遽召言者怒之曰:“吾虽生于塞下,实唐人也,何得为奚?脚有小疮,何至于烂?”一云是党进。
     
    有老妪相让道。其一曰:“妪年几何?”曰:“七十。”曰:“吾六十九。然则明年吾与尔同岁矣?”

    艾子在齐,居孟尝君门下者三年,孟尝君礼为上客。既而自齐反乎鲁,与季孙氏遇。季孙曰:“先生久于齐,齐之贤者为谁?”艾子曰:“无如孟尝君。”季孙曰:“何也?”艾子曰:“食客三千,衣廪无倦色,不贤而能之乎?”季孙曰:“嘻,先生欺余哉。三千客,余家亦有之,岂独田文?”艾子不觉敛容而起谢曰:“公亦鲁之贤者也,翌日敢造门下,求观三千客。”季孙曰:“诺。”明旦,艾子衣冠齐洁而往,入其门寂然也;升其堂,则无人焉。艾子疑之,意其必在别馆也。良久,季孙出见,诘之曰:“客安在?”季孙怅然曰:“先生来何暮?三千客各自归家吃饭去矣。”艾子胡卢而退。

    艾子讲道于嬴博之间,齐鲁之士从之者数十百人。一日,讲文王里之囚,偶赴宣王召,不及竟其说,一士怏怏返舍。其妻问之曰:“子日闻天子之教,归必欣然,今何不乐之甚也?”士曰:“朝来闻夫子说周文王,圣人也,今被其主殷纣无道,囚于里,吾怜其无辜,是以深生愁恼。”妻欲宽其忧,姑慰之曰:“今虽见囚,久当放赦,岂必禁锢终身?”士叹息曰:“不愁不放,只愁今夜在牢内,难过活耳。”

    燕里季之妻美而荡,私其怜少年。季闻而思袭之,一旦,伏而觇焉,见少年入室而门扃矣,因起叩门。妻惊曰:“吾夫也!奈何?”少年顾门:“有牖乎?”妻曰:“此无牖。”“有窦乎?”妻曰:“此无窦。”“然则安出?”妻目壁间布囊曰:“是足矣。”少年乃入囊,悬之床侧,曰:“问及,则绐以米也。”启门内。季遍室中求之,不得,徐至床侧,其囊累然而见,触之甚重,诘其妻曰:“是何物?”妻惧甚,嗫嗫久之不能答,而季厉声呵问不已。少年恐事露,不觉于囊中应曰:“吾乃米也。”季因扑杀之,及其妻。艾子闻而笑曰:“昔石言于晋,今米乃言于燕乎?”

    齐有病忘者,行则忘止,卧则忘起。其妻患之,谓曰:“闻艾子滑稽多知,能愈膏肓之疾,盍往师之?”其人曰:“善。”于是乘马挟弓矢而行,未一舍,内逼下马而便焉,矢植于土,马系于树。便讫,左顾而睹其矢,曰:“危乎流矢!奚自?几乎中予!”右顾而睹其马,喜曰:“虽受虚惊,乃得一马!”引辔将旋,忽自践其所遗粪,顿足曰:“踏却大粪,污吾履矣。惜哉!”鞭马反向归路而行,须曳抵家,徘徊门外曰:“此何人居?岂艾夫子所寓邪?”其妻适见之,知其又忘也,骂之。其人怅然。曰:“娘子素非相识,何故出语伤人?”

    虞任者,艾子之故人也,有女生二周。艾子为其子求聘。任曰:“贤嗣年几何?”答曰:“四岁。”任艴然曰:“公欲配吾女与老翁邪?”艾子不谕其旨曰:“何哉?”任曰:“贤嗣四岁,吾女二岁,是长一半年纪也。若吾女二十而嫁,贤嗣年四十;又不幸二十五而嫁,则嗣贤五十矣,非嫁一老翁邪?”艾子知其愚而止。

    齐宣王谓淳于髡曰:“天地几万岁而翻覆?”髡对曰:“闻之先师,天地以万岁为元,十二万岁为会,至会而翻覆矣。”艾子闻其言,大哭。宣王讶曰:“夫子何哭?”艾子收泪而对曰:“臣为十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上百姓而哭。”王曰:“何也?”艾子曰:“愁他那年上,何处去躲这场灾难!”

    艾子畜羊两头于囿,羊牡者好斗,每遇生人,则逐而触之。门人辈往来,甚以为患,请于艾子曰:“夫子之羊牡而猛,请得阉之,则降其性而驯矣。”艾子笑曰:“尔不知今日无阳道的更猛里!”

    杨素与侯白行道畔,有槐树枯死。素曰:“侯秀才多能,何计令此树活?”白曰:“可取槐子悬之树上即活矣。”素问出何书。白曰:“岂不闻‘子在槐,何敢死’?”又一日,大雪拥炉,白入,素急问曰:“今早有人被蜈蚣咬痛欲死,若为治之。”白曰:“可取六月雪水涂之。”素曰:“六月那得雪?”白曰:“六月无雪,此时那得蜈蚣?”左右服其机警。

    李寰建节晋州,表兄武恭性诞妄,又称好道,及蓄古物,遇寰生日无饷遗,乃箱擎一故皂袄子与寰,云:“此是李令公收复京师时所服,愿尚书功业一似西平。”寰以书谢后,闻知恭生日,箱擎一破幞头饷恭,曰:“知兄深慕高真,求得一洪崖先生初得仙时幞头,愿兄得道一如洪崖。”宾僚无不大笑。余尝读谢绰宗《拾遗录》,云:“江夏王义恭,性爱古物,常遍就朝士求之。侍中何勖已有所送,而王徵萦不已。何甚不平,尝出行于道,遇狗枷,败犊鼻,乃命左右取之还,以箱擎送之,笺曰:‘承复须古物,今奉李斯狗枷,相如犊鼻。’”此颇与寰恭相类耳。
     
    姚岘有文学,而好滑稽,遇机即发。姚仆射南仲廉察陕郊,岘初释艰服候见,以宗从之,旧,延于中堂,吊讫,未语及他事,门外忽有投剌者云:“李过庭。”仆射曰:“过庭之名甚新,未知谁家子弟?”客将左右皆称不知。又闻岘知之否。岘初犹俯首颦眉,顷之自不可忍,敛手言曰:“恐是李趋儿。”仆射久方悟而大笑。石参政中立,性滑稽,天禧中为员外郎,时西域献狮子畜于御苑,日给羊肉十五斤,尝率同列往观。或曰:“彼兽也,给羊肉乃尔,吾辈忝预曹郎,日不过数斤,人翻不及兽乎?”石曰:“君何不知分也?彼乃苑中狮子,吾曹园外狼耳,安可并耶?”

    章郇公得像,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干马,而今有章德像也。”景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为一轻浮子所戏,遂前贺云:“闻君有台宪之命?”仲容立马愧谢。久之,徐闻其何以知之。对曰:“今新制台官必用僻姓者,故以君姓知之尔。”盖是时三院御史,乃仲简、论程、掌禹锡也。闻者传以为笑。

    刘博学有俊才,然滑稽喜谑。熙宁中,为开封府试官,出临以教思无穷论。举人上请曰:“此卦大像如何?”刘曰:“要见大像,当诣南御苑也。”又有请曰:“至于八月有凶。何也?”答曰:“九月固有凶矣。盖南苑豢驯像,而榜帖之出,常在八月、九月之间也。”马嘿为台官,弹奏轻薄不当,置在文馆。闻而叹曰:“既为马嘿,岂合驴鸣?”

    荆公、禹玉,熙宁中,同在相府。一日,同侍朝忽有虱自荆公襦领而上,直缘其须。上顾之笑,公不自知也。朝退,禹玉指以告公,公命从者去之。禹玉曰:“未可轻去,辄献一言以颂虱之功。”公曰:如何?”禹玉笑而应曰:“屡游相须,曾经御览。”荆公亦为之解颐。

    鲁直戏东坡曰:“昔王右军字为换鹅字。韩宗儒性饕餮,每得公一帖,于殿帅姚麟换羊肉十数斤。可名二丈书为换羊书。”东坡大笑。一日,公在翰苑,以圣节制撰纷冗,宗儒日作数简以图报书,使人立庭下,督索甚急。公笑谓曰:“传语本官,今日断屠。”

    秦士有好古物者,价虽贵,必购之。一日,有人持败席一扇,踵门而告曰:“昔鲁哀公命席以问孔子,此孔子所坐之席也。”秦士大惬,以为古,遂以负郭之田易之。逾时,又有持枯竹一枝,告之曰:“孔子之席,去今未远,而子以田售。吾此杖乃大王避狄,杖策去时所操之棰也,盖先孔子又数百年矣,子何以偿我?”秦士大喜,因倾家资悉与之。既而又有持巧漆碗一只曰:“席与杖皆周时物,固未为古也;此碗乃舜造漆器时作,盖又远于周矣,子何以偿我?”秦士愈以为远,遂虚所居之宅以予之。三器既得,而田舍资用尽去,致无以衣食,然好古之心,终未忍舍三器;于是披哀公之席,持太王之杖,执舜所作之碗,行丐与于市,曰:“那个衣饮父母,有太公九府钱,乞我一文!”闻者喷饭。

    唐李文礼累迁至扬州司马,质性迟缓。时在扬州,有吏自京还,得长史家书,云姊亡,请择日发之。李忽闻姊亡,乃大号恸。吏复白曰:“是长史姊。”李久而徐问曰:“是长史姊耶?”吏曰:“是。”李曰:“我无姊,向亦怪矣。”

    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惊喜再拜,前磬折,称“新昌布衣彭几幸获拜谒”,既罢,熟视,曰:“有奇德者必有奇形。”乃引镜自照,又捋其须曰:“大略似之矣,但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也。”又至庐山太平观,见狄梁公像,眉目入鬓,又前再拜,赞曰:“有宋进士彭几谨拜谒。”又熟视久之,呼刀镊者,使剌其眉尾,令作卓枝入鬓之状。家人辈望见惊笑。渊材怒曰:“何笑?吾前见范文正公,恨无耳毫;今见狄梁公,不敢不剃眉,何笑之乎?”

    唐陈国张伯偕与弟仲偕形貌一般。仲偕娶妻,妻新妆毕,忽见伯偕自窗外过。妻问曰:“我今妆饰好否?”答曰:“我伯偕也。”妻赧然趋避。既出房,至姑所,又逢伯偕,告之曰:“适见伯伯大羞。”伯偕笑曰:“误,误,我固伯也。”

    白汲与其弟孪生,状貌酷相肖,人不能辨。一日,汲自外归,弟妻以为其夫也,迎而呼之,不应,即时詈之,遂批其颊。汲正色谓之曰:“我乃伯也。”妇惶愧而退。汲自是更其冠,以为别异。张思光尝诣吏部尚书何戢,误通尚书刘澄融,下车,入门,曰:“非是。”至户外望澄,又曰:“非是。”既造席,视澄曰:“都非是。”乃去。

    卢思道聘陈,陈主用观世音语弄思道曰:“是何商人,赉持重宝?”思道即以观世音语报曰:“忽遇恶风,漂堕罗刹鬼国。”陈主大惭。

    陆余庆为洛州长史,善议论事,而谬于判决。其子嘲之曰:“陆余庆笔头无力嘴头硬,一朝受讼词,十日判不竟。”送案褥下。余庆得之曰:“必是那狗!”遂鞭之。时嘲之曰:“说事喙长三尺,判事手重五斤。

    郭功父过杭州,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既罢,谓坡曰:“祥正此诗几分?”东坡曰:“十分。”祥正惊喜问之。坡曰:“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是十分耶?”

    东坡与温公论事,偶不合。坡曰:“相公此论,故为鳖厮踢。”温公不论其戏,曰:“鳖安能厮踢?”曰:“是之谓鳖厮踢。”又东坡与时辈议论,每每多所雌黄,独司马温公不敢有所轻重。一日,相与共论免差役利害,偶不合,及归舍,方卸巾弛带,乃连呼曰:“司马牛!司马牛!”吉州士子赴省书先牌云:“庐陵魁选欧阳伯乐。”或诮之曰:“有客遥来自吉州,姓名挑在担竿头。虽知汝是欧阳后,毕竟从来不识修。”东坡有小妹,善词赋,敏慧多辩,其额广而如凸。坡尝戏之曰:“莲步未离香阁外,梅妆先露画屏前。”妹即应歌云:“欲叩齿牙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以坡公多须髯,遂以戏答之,时年十岁耳。闻者无不绝倒。

    坡公一日设客十余人,皆名士,米元章亦在坐。酒半,元章忽起自赞曰:“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公笑曰:“吾从众。”

    东坡闲居,日与秦少游夜宴。坡因扪得虱,乃曰:“此是垢腻所生。”秦少游曰:“不然,绵絮成耳。”相辨久而不决,相谓曰:“明日质疑佛印,理曲者当设一席以表胜负。及酒散,少游即往叩门,谓佛印曰:“适与坡会,辨虱之所由生。坡曰:‘生于垢腻。’愚谓:‘成于绵絮。’两疑不释,将决吾师。师,明日若问,可答生自绵絮,容胜后,当作饣不饣乇会。”既去,顷之,坡复至,乃以前书言之,祝令答以虱本生于垢腻,许作冷淘。明日果会,具道诘难之意。佛印曰:“此易晓耳。乃垢腻为身,绵絮为脚。先吃冷淘,后吃饣不饣乇。二公大笑,具宴为乐。

    有宗室名宗汉,自恶人犯其名,谓汉子曰:“兵士举宫皆然。其妻供罗汉,其子授《汉书》。”宫中人曰:“今日夫人召僧供十八罗,兵士太保请官教点兵士书。”都下哄然,传以为笑。

    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许人入州治游观,吏人遂书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庆历中,卫士有变,震惊宫掖,寻捕杀之。时台官宋禧上言:“此盖平日防闲不密,所以致患。臣闻蜀有罗江狗赤而尾小者,其儆如神,愿养此狗于掖庭,以警仓卒。”时谓之“宋罗江。”又有御史席平,因鞫诏狱毕,上殿,仁宗问其事,平曰:“已从车边斤矣。”时谓之“车斤御史。”

    嘉、治平间,有中官杜浙者,好与举子同游,学文谈,不悉是非。居扬州,凡答亲旧书,若此事甚大,必曰“兹务孔洪”,如此甚多。苏子瞻过维扬,苏子容为守,杜在座,子容少怠,杜遽曰:“相公何故溘然?”其后子瞻与同会,问典客曰:“为谁?”对曰:“杜供奉。”子瞻曰:“今日不敢睡,直是怕那溘然。”

    武帝与越王为亲。遣东方朔泛海求宝,衍期不至,乃微服赍绢问卜于孙宾。宾延坐,未之识也,及启卜卦,方知是帝,惶惧起拜。帝曰:“朕来觅物,卿勿言。”宾曰:“陛下非卜他物,卜东方朔耳。朔行七日必至,今在海中,西面招水大叹。到日请诘之。”朔至,帝曰:“卿约一年,何故二载?”朔曰:“臣不敢稽程,探宝未得也。”帝曰:“七日前卿在海中西面招水大叹,何也?”朔曰:“臣非叹别事,叹孙宾不识天子,与陛下对坐耳。”帝深异之。

    和州士人杜默,累举不成名,性英傥不羁,因过乌江,入谒项王庙,时正被酒沾醉,才炷香拜讫,径升偶坐,据神颈拊其首而恸,大声语曰:“大王有相亏者,英雄如大王;而不能得天下;文章如杜默,而进取不得官。”语毕,又大恸,泪如迸泉。庙祝畏其必获罪,虽扶以下,掖之而出,犹回首嗟叹,不能自释。祝秉烛检视神像,垂泪亦未已。

    谢希孟少豪俊,在临安狎娼,陆氏像山责之曰:“士君子乃朝夕与贱娼女居,独不愧于名教乎?”希孟但敬谢而已。他日,复为娼造鸳鸯楼,像山闻之,又以为言。希孟曰:“非特建楼,且为作记。”像山喜其文,不觉曰:“楼记云何?”即口占首句云:“自逊抗机云之死,而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男子而钟于妇人。”像山知其侮己,默然。

    东坡在玉堂,一日,读杜牧之《阿房宫赋》,几数遍,每读彻一遍,即再三咨嗟叹息,至夜分犹不寐。有二老兵,皆陕人,给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长叹,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处!夜久寒甚,不肯睡。”连作冤苦声。其一曰:“也有两句好。”其人大怒曰:“你又理会得甚底?”对曰:“我爱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党卧而闻之,明日以告东坡,大笑曰:“这汉子也有鉴识。”

    唐寇豹与谢观同在崔裔孙门下,以文藻知名。豹谓观曰:“君白赋有何佳语?”对曰:“晓入梁王之苑,雪满群山;夜登庾亮之楼,月明千里。”观谓豹曰:“君胡不作《赤赋》?”豹曰:“田单破燕之日,火燎平原;武王代纣之年,血流标杵。”文山效之,作《黑赋》曰:“孙宾衔枚之际,半夜失踪;达摩面壁以来,九年闭目。”座中一客赋青曰:“帝子之望巫阳,远山过雨;王孙之别南浦,芳草连天。”一客赋黄曰:“杜甫柴门之外,雨涨春流;卫青油幕之前,沙含夕照。”文山评:“月明千里,得白之神;曰火曰血,不免著迹。”或改之曰:“孙绰赋天台景,赤城霞起而建标;杜牧咏江南春,十里莺啼而映绿。”又赋黄曰:“灵均之欢木叶,秋老洞庭;渊明之啜落英,霜清彭泽。”升庵改《黑赋》云:“周庭之列毕苏,裳如蚁阵;陈阁之迎张孔,鬓似鸦翎。”

    五代袁正辞积钱盈室,室中堂有声如牛,人以为妖,劝其散积以让之。正辞曰:“吾闻物之有声,求其同类耳,宜益以钱,声乃止。”娄师德妤谐谑。则天朝大禁屠杀,师德因使至陕,庖人进肉,师德曰:“何为有此?”庖人曰:“豺咬杀羊。”师德曰:“豺大解事。”又进,复问之。庖人曰:“豺咬杀鱼。”师德大叱之,曰:“智短汉何不道是獭?”遂不食。经生多有不省文章,尝一邑有两人,同官,其一或举杜荀鹤诗,称赞“也应无计避征徭”之句。其一难之曰:“此时失矣,野鹰何尝有征徭乎?”举诗者解曰:“古人有言,岂有失也?必是当年科取翎毛耳。”

    唐苏晋,之子也,学浮屠术,尝得胡僧慧澄绣弥勒佛一本,宝之,尝曰:“是佛好饮米汁,正与吾性合,吾愿事之,他佛不爱也。

    丁谓谪崖州,尝谓客曰:“天下州郡,孰为大?”客曰:“京师也。”谓曰:“不然,朝廷宰相往往为崖州司户,则崖州为大也。”闻者绝倒。石曼卿善谑,尝出,御者失,马惊,曼卿堕地,从吏遽扶掖升鞍。曼卿曰:“赖我是石学士,若是瓦学士,岂不跌碎乎?”张逸密学知成都,僧文鉴求见,时华阳簿张唐辅同在客次。唐辅欲搔首,方脱乌巾,睥睨文鉴,置于其首。文鉴大怒,诉于张公。公问其故。唐辅曰:“某方头痒,取下幞头,无处顿放,见太师头闲,遂权顿少时,不意其怒也。”

    王圣美为县令,尚未知,名谒一达官,值其方与客谈《孟子》,殊不顾圣美,圣美窃哂其所论。久之,忽顾圣美曰:“尝读《孟子》否?”对曰:“平生爱之,但不晓其义。”曰:“试言之。”曰:“即孟子见粱惠王,便从头不晓此语。”达官讶之,曰:“此有何奥义?”圣美曰:“既云不见诸侯,复因何见梁惠王也?”其人谔然无对。

    艾子好饮,少醒日,门人谋曰:“此未可口舌争,宜以险事怵之。”一日,大饮而哕。门人密袖彘膈,置哕中,持以示曰:“凡人俱五脏,今公因饮而出一脏矣,何以生邪?”艾子熟视而笑曰:“唐三脏尚活世,况四脏乎?”

    陈晟知隆庆府奉新县,有富人王允,升老而娶妻涂氏,为诸宠所沮,当夜不成婚而成讼。晟判云:“两家好夫妇,方结同心;一夜恶姻缘,遽成反目。这场公案,好入笑林。王允升白发皤然,自谓力微而心壮,涂氏女青春过了,亦须华落而色衰。始焉草草婚姻,终也匆匆聚散。鸳鸯小小思珍偶,输与少年;凤凰寥寥不复闻,遂成一梦。”治平中,省试“大舜善与人同”赋。一举人见黜,心甚不平,其破题云:“道虽贯于万世,善犹同于众人。或有善谑者,谓之曰:“以尿罐对油筒,宜见黜落。”

    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巡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曰:“汝识字否?”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

    王介性轻率,语言无伦,人谓其有风疾。出守湖州,荆公以诗送之云:“吴兴太守美如何?”柳恽诗才未足多。遥想郡人迎下担,白苹洲渚正沧波。”其意以水值风即起波也。介谕其意,遂和十篇,盛气而诵于荆公。其一曰:“吴兴太守美如何?太守从来恶祝它。生若不为上柱国,死时犹合代阎罗。”荆公笑曰:“阎罗见阙,请速赴任。”
     
    嘉兴许应逵为东平守,甚有循政,而为同事所中,得论调去,吏民哭泣不绝。许君晚至逆旅,谓其仆曰:“为吏无所有,只落得百姓几眼泪耳。”仆叹曰:“阿爷囊中不着一钱,好将眼泪包去,作人事送亲友。”许为一拊掌。

    唐益州每岁进甘子皆以纸裹之。他时,长吏嫌其不敬,代之以细布,既而恒恐有甘子为布所损,每岁多与忧惧。伥有御史甘子布至,长吏以为布裹甘子事,因大惧曰:“果为所推。”及子布到驿,长吏但叙以布裹甘子为敬,子布初不知,之久而方悟,闻者莫不大笑。

    唐沧州南皮县丞郭务静初上典五庆通羊案,静曰:“尔何姓?”庆曰:“姓王。”静怪愕良久,仰看庆曰:“南皮佐史牝姓王。”

    唐裴佶少时,姑夫为朝官,有雅望。佶至宅会其退朝,深叹曰:“崔照何人?众口称美,必行贿也。如此安得不乱?”言未讫,门者报曰:“寿州崔使君候谒。”姑夫怒呵门者,将鞭之,良久,束带强见。须臾命茶甚急,又命酒馔,又命饣木为饭。佶姑曰:“前何倨而后恭?及入门有德色揖?”佶曰:“憩学中,佶未下阶出怀中一纸,乃赠官,纟千匹。”

    北齐王元景为尚书,性虽懦缓,而每事机捷。有奴名典琴,尝旦起令索食,谓之解斋。奴曰:“公不作斋,何故常去解斋?”元景徐谓奴曰:“我不作斋,不得为解斋,汝字典庆,何处有琴可典?”

    山东人娶蒲州女,多患瘿,其妻母项瘿甚大,成婚数月,妇家疑婿不慧,女翁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问曰:“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鸿鹤能鸣,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松柏冬青,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道边树有骨<骨出>,何意?”曰:“天使其然。”妇翁曰:“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住?山东鸿鹤能鸣者,颈项长;松柏冬青者,心中强;道边树有骨<骨出>者,车拨伤。是岂天使其然?”婿曰:“请以所闻见奉酬,不知许否?虾蟆能鸣,岂是颈项长?竹亦冬青,岂是心中强?夫人项下瘿如许大,岂是车拨伤?”妇翁羞愧,无以对之。

    伯乐令其子执《马经》画样以求马,经年无有似者。归以告父,更令求之,出见大虾蟆,谓父曰:“得一马略与相同,而不能具伯乐。”曰:“何也?”对曰:“其隆颅肤目,脊郁缩,但蹄不如累趋耳。”伯乐曰:“此马好跳踯,不堪也。”子乃止。

    唐汝南袁德师故给事高之子,尝于东都买得娄师德故园地起书楼,洛人语曰:“昔日娄师德园,今乃袁德师娄。”交广间,游客各求馆帖,所至迎接其厚,赆赂每处十千。广帅卢钧深知其弊,凡求馆帖者,皆云:“累路馆驿,供菜饭而已。”有客赍帖到驿,驿司依帖供给,客不发。驿吏曰:“恐后更有使客,前驿又远,此非宿处。”客曰:“食帖如何处分?”吏曰:“供菜饭而已。”客曰:“菜饭供了,还我而已。”来驿相顾,莫知所为,客又迫促无计,吏问曰:“不知而已。何似?”客曰:“而已。大于驴小于骡,若无可供,但还我价直。”吏问:“每一而已,其价几何?”客曰:“三五千。”驿吏遂敛送耳。

    有睹邻人夫妇相谐和者,夫自久归,见妇吹炎,乃赠诗曰:“吹火朱唇动,添薪玉腕斜,遥看烟里面,大似雾中花。”其妻亦候夫归,告之曰:“每见邻人夫妇极甚多情,适来夫见妇吹火,作诗咏之。君岂不能学也?”夫曰:“彼诗道何语?”乃诵之。夫曰:“君当吹火,为别制之。”妻亦效吹,乃作诗曰:“吹火青唇动,添薪黑腕斜。遥看烟里面,恰似鸠盘茶。”隋末刘黑闼,据有数州纵。其威虐合意者,厚加赏赐;违意者,即被屠割。尝闲暇访得解嘲人,召入前,立须臾,水恶鸟飞过,命嘲之。即云:“水恶鸟头如镰杓,尾如凿,河里搦鱼无僻错。”大悦。又令嘲骆驼,嘲曰:“骆驼项曲,绿蹄,被他负物多。”因大笑,赐绢五十疋,拜毕,左膊上负绢,走至戟门倒卧不起。黑闼令问何意倒地?答云:“为是偏檐。更命五十屯绵置右膊,将去,令明日更来。还路逢一知识,问“何处处得此绵绢?”具说其事。大喜而归,语其妇曰:“我明日定得绵绢。”及晓,即诣门言极善解嘲。黑闼大喜,令引之,适一猕猴在庭,命嘲之,曰:“猕猴头如镰杓,尾如凿,河里搦鱼无僻错。”黑闼已怪,犹未之责。又一鸱飞度,复令嘲之,因云:“老鸱项曲,绿蹄,被他负物多。”于是大怒,令割一耳。走出至庭,又即倒地,令问之,又云:“偏檐。”复令割一耳。还家,妇迎问:“绵绢何?”答曰:“绵绢割两耳,只有面。”

    唐初,梁宝好嘲戏,曾因公行至贝州刺史云:“此州有赵神德甚能嘲,即令召之。”宝彦甚黑,厅上凭案以待。须臾,神德入,两眼俱赤。宝即云:“赵神德天上既无云,闪电何以无准?”则答云:“向者入门来,案后惟见一挺墨宝。”又云:“官里料朱砂,半眼供一国。”又答云:“磨公小拇指,涂得太社比。”宝更无以对,愧谢遣之。

    唐封抱一任栎阳尉,有客过之,既短又患眼,及鼻塞,抱一用千字文语作嘲之,诗曰:“面作天地玄,鼻有雁门紫,既无左达承,何劳罔谈彼?”高敖曹尝为杂诗三首,云:“冢子地握槊,星宿天围棋;开昙瓮张口,卷席床剥皮。”又,“相送重相送,相送至桥头;培堆两眼泪,难按满胸愁。”又,“桃生毛弹子,瓠长捧槌儿;墙欹壁亚腹,河涑水生皮。”唐元宗逵为果州司马,有婢死,处分直典云:“逵家老婢死,驱使来,久为觅一棺木殡之。”逵初到家,贫不能买得新者,但得一经用者;即得亦不须道逵买云,君家自须直典出门说之,一州以为口实。

    有人以钉较为业者,道逢驾幸郊外,平天冠偶坏,召令修补讫,厚加赏赍。归至山中,遇一虎卧地呻吟,见人举爪示之,乃一大竹刺,其人为拔去。虎衔一鹿以报,至家语妇曰:“吾有二技可立至富矣。”乃大署其门曰:“专修补平天冠兼拔虎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