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忠旗 第卅一折　施全愤刺

作者：《精忠旗》李梅实 冯梦龙

• ［小生军服上］此中多恨恨难平，百战空垂异代名。欲奠忠魂无处觅，高名不朽死如生。自家施全的便是。本无韬略，被充名册籍，便做了一表英雄；亦爱身家，奈触目冤情，忽装著满腔呕气。萍踪何定，今日张、明日韩，也不知历了多少艰辛；骸骨犹存，这番胜、那番败，又不知过了几遭凶险。近喜新援功例，充了个殿司小校，无奈忠良灭迹，奸佞横行，岳家爷为著一片报国丹心，反惹下三字诬天黑狱。他每戴纱帽的官长，一个个寻新奇题目，都忌那万俟卨占了丧良心的头名状元；便有拥铁骑的将军，战兢兢掐死恹蛇；又笑这韩元帅做了撞空头的呆呆主顾。唉，人事至此，天道可知。眼见得这江山都成朔漠了。我施全不曾讲过忠君爱国的套数，只有眼里看不得，肚内撇不下。今日买得些香纸，不免到城外荒僻处祭奠岳爷一回。迤逦行来，你看荒效草暗，白昼阴霾，曙色才开，寒鸦铺地，好凄惨人也呵！
  
  【北正宫·端正好】只见乱棘有谁锄，陇陌余狐兔？何须问社稷荒芜？只这一天草色迷烟雾，等闲把车驾归尘土。
  
  【幺篇】莽蛟螭掀断擎天柱，石头城飞满啼乌。说甚么雕鞍马渡阴山去，那秦丞相呵，正打和番鼓。来到此间，好一片干净地面，待我望空祭奠一回。唉，我那岳爷呵，鉴俺施全一点孝顺之心，你阴灵不泯，请一杯酒！
  
  【滚绣球】有的是酒满壶，把尚飨呼，只怕未抵那黄龙外府，那知伊酒戒开无？［大叫介］岳爷，岳爷！［哭介］空把你呼，转助你苦，过不得功臣庙俎，到做了孤鬼丘墟。便道是弥天有恨怜忠骨，一滴何曾到冥途，好教我捶碎胸脯！待我将一家儿忠魂祭一番。那小将军、张将军好苦也！
  
  【呆骨朵】你身亲百战上不得功劳簿，活活的陷入泥涂。一班儿同恶相求，把忠良尽除！直弄得那夫人呵，从眢井待把鸱夷殉，那小姐呵，闯地狱去把提萦做。可怜他痛煞煞全家冤鬼魂，还恋著眼盼盼风沙囚困主。祭奠已毕。呀，想起来，今日是我上直的日子，竟忘记了，不免快去赶殿司的点名罢。［行介］行过朝门外，怎么这时节还不罢朝？［怒介］这奸贼主了和议，杀了岳家父子，如今这早晚，他还不退朝，又不知要害甚么人了！罢、罢、罢，我施全要这条性命何用？就拼一死，也替天下除个祸害！我也不去点名了，就在这里伺候他出来，一刀杀死，也出这口鸟气！唉，说起这奸贼的罪状呵，
  
  【倘秀才】不由人心坎重重生怒，怎容这城孤社鼠？奸贼、奸贼，你只想你丞相的势头有千年了，谁知道铁甲森森一武夫，尽教你丞相首，只换一颗贱头颅。这其间呵，你凭谁张主！［虚下］［两内侍作送净出，众跟随上］
  
  【南正宫·小桃红】［净］判国事扶英主，抵著了忠良做。皇恩缱缱威声著，持权扼要如狼虎。内庭酬对无人处，尽力把周孔都除！［小生冲上喝介］唗，那里走，看刀！［作刺净不中、众绑小生介］［净惊，即佯作不惊介］这汉子莫不是心风么？怎么敢来刺我？［小生］我到不心风，你却心风！你这欺君卖国的贼，恨不截下你这颗驴头来！［净怒介］这厮怎敢这等无礼？左右掌嘴！［小生喝介］唗，要杀便杀，掌什么嘴！［内侍］老丞相，还是心风。［净］且住，你叫什么名字？［小生］则俺叫施全。
  
  【北叨叨令】你道俺是心风军汉佯推故，［净］原来是个军汉，好大胆！［小生］这回你身当险处难回护。［净］你却也刺我不著了！［小生］俺向秦庭（扌弃）把荆卿做，要将这生死冤情诉。你猛省也么哥，你猛省也么哥，只为那和番旗惨凄凄匝断英雄路。［净］且住，你说英雄是谁？［小生］那岳元帅百战百胜，难道不是英雄？［净］就是那谋反的岳飞么？［小生］秦桧，亏你说得出谋反二字！［众吆喝介］
  
  【脱布衫】［小生］他报朝廷背上有明符，证精忠旗绣双扶。你掀翻了擎天柱础，又驾起泼天云雾。［净］俺也要与你讲个明白，这和议是个休兵息民的好事，你那里晓得？［小生］你还要讲甚么休兵息民？是你杀了岳元帅，如今那金人将河南新复州县仍旧占了，百姓摧残好苦！［净大怒介］这话是那个教导你说的，快快招来！［小生］这话那个不晓得，何须教导？
  
  【小梁州】可怜这皇宋黎民，不当个狗马屠，处处流血成渠。你便不倡和议待何如，也落得高官做，为甚的害无辜？［净］这厮一刬胡言！［小生］唉，
  
  【幺篇】［换头］你伤心忍望蒙尘处，还要将破乾坤谨封与金殍。数不尽你罪万端难饶恕！你这贼，便身亡刀锯，还好了你这秽身躯！［净］那心风汉这等可恶！左右的，与我拿送大理寺。问成斩罪！［杂应介］［净］且打道回府。教他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下］［小生］［向内介］秦桧、秦桧，
  
  【煞尾】他冤魂终久难饶汝，逃得人诛怕鬼诛。俺满腔气蛊，到此完局，一死非虚。俺这一灵儿好伴忠良诉天府。秦桧、秦桧，富贵于今更有谁？高人沦落路人悲。［杂］快走，还要多讲？［小生］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恨下］
  
  对南宋小朝廷文官武将的无情揭露。岳飞戒酒，朱仙镇大捷时，语其下曰：“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而今未抵黄龙府，故云：“空把你呼，转助你苦”。
  
  原评：“写施全口气，描出当时人心段公愤，淋漓快绝！”
  
  惊而佯作不惊，一个细微的动作，画出奸相心虚胆怯而又装腔作势的丑态。原评：“秦奸至此，大损威重，不得不认做心风汉矣。演者要怒中带奸方妙。”
  
  “逃得人诛怕鬼诛”一语，影带下文数折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