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你在一起

    我五岁那年,厄运骤然降临。

    父亲和母亲去乡下做生意,路上遇到山体滑坡,不幸遇难。

    从那以后,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大我十九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有天晚上,亲戚们聚在我家商谈事情。我躺在大嫂怀里,朦朦胧胧中睡着了。睡梦中,我被众人的争吵声惊醒。

    他们正在说我。有个女人说:“趁小然还小,不怎么记事,赶快找户人家送人。”

    一个男人紧接着说:“你们两口子这些年也生活得紧紧巴巴,这家里要是再多一张嘴,你们也没有能力养。我看,要不就送人,要不就送福利院……”

    大嫂把我紧紧地搂住:“这绝对不行,还有我们在,哪能把妹妹送人,虽然跟我们享不了福,可就是吃糠咽菜,也胜过把她给外人。”

    大哥说:“不能把小然送人,我们自己养。”

    对面的女人明显恼了,大声斥责:“真是俩傻瓜,人家往外推还来不及呢,你们倒好,主动往身边揽,小然和你一个爹不一个娘,能有多亲?这养她,是一句话的事?她要穿衣,吃饭,上学,以后还要嫁人!”

    大嫂辩解:“我们不能把妹妹送人,以后不管穷富死活,一家人都要在一起,不然,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我隐隐约约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我紧张地瑟瑟发抖,躺在大嫂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小手紧紧地抓住大嫂的衣服,眼泪丝丝地流出来。

    众人看大哥大嫂态度坚决,终于不再提这让我恐惧的话题。

    我随大哥大嫂还有小侄宁宁一起来到县城生活。大哥在县城工地干活,大嫂做清洁工,每天天不亮就去扫马路,往往等我一觉睡醒,太阳升老高了,她才回来。

    每天早饭,我的小碗里总会有两只荷包蛋,宁宁只有一个。宁宁撅着嘴提意见。大嫂说,宁宁你年龄小,只能吃一个,多了你消化不了。

    我刚开始和宁宁一样,对大嫂的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七岁,我到县一小读书。读三年级的时候,我性格中顽劣的一面渐渐展现,整天只知跟同学玩闹,学习落下不少。

    期末考试,我的语文和数学都才考了六十多分。宁宁天资聪慧,两门功课全是满分。我拿着成绩单,在校门口踌躇,不好意思回家。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用钢笔把“6”改成了“8”,这样一看,分数顺眼多了。

    我把成绩单递给大嫂,宁宁也凑上去看,他盯了半天,突然大喊:“妈,小姑成绩单是改过的,她明明考了六十多分。”我心虚地瞪着宁宁,辩解说:“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改。”

    大嫂把我叫到一边,严厉地说:“小然,比成绩更重要的是诚实。你考得不好,是你没有认真学,也怪我没有尽到心,以后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知道吗?”

    第一次被大嫂批评,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大嫂擦去我脸上的泪水,爱抚地摸摸我的头发,轻声说:“小然,咱爹娘走得早,他们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你就像小树苗一样,要是没长好,大嫂心里也不会安生哪。”

    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从那以后,我收起了顽劣的心,开始用功读书,成绩也有了很大提高。每天晚上,我和宁宁做作业,大嫂就在一边织毛衣。灯光下,大嫂的衣服愈发显得破旧,脸上也有了细密的皱纹。看着她变老的模样我有些难过,有次我坐到她身边说:“大嫂,等我以后上班了,我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好吃的。”大嫂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她拍拍我的脸说:“我没有白疼你,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看着大嫂在昏黄灯光下开心的笑颜,我心里酸酸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我和宁宁上大学后,家里经济陡然紧张起来。为供我们读书,大哥在建筑工地干最脏最累的活,大嫂每天清晨去批发市场进些水果,走街串巷叫卖。两人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用生命的丝线织着我和宁宁的前程。

    我悄悄琢磨,怎样才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那年寒假我没有回家。听说卖烤红薯很挣钱,我和同寝室一名也是家境困难的同学约好,租个三轮车,买了个九孔炉子,上街卖烤红薯。我给大嫂打电话,寒假有个实习,过年不回家了。

    那个寒假,我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的。天天围着炉子转,我变得像卖炭翁一样,“两鬓苍苍十指黑”,脚也冻得又红又肿,晚上脚痛得几乎无法入睡。不过,生意却格外好,每天能卖掉一百多斤红薯。

    虽然又累又苦,但想到这样做,大哥大嫂就会少些辛苦,我心里满是欣慰。

    大年初六,大雪纷飞。那天早上,我和同学正推着三轮车准备出去卖烤红薯,远远听见有人叫我:“小然——”

    声音是那样亲切熟悉,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我凝神张望,只见向我跑来的居然是大嫂!大半年没见大嫂苍老了很多,她穿件灰色略有些肥大的棉衣,身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脸冻得通红。我叫声大嫂,赶快跑过去,大嫂拉住我的手,瞅瞅我的脸,再看看我的袖头和手套被烤糊的痕迹,刚才还欣喜的笑容顿时散去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们回宿舍。一路上大嫂紧紧拉着我的手,她说:“过年你没有回去,家人都很担心,我过来看看你在学校到底是怎么样,顺带给你带了一些好吃的。”说到这里,大嫂又责备我,“大冷的天,一天都站在外边,你的脚能受得了?!家里有你哥还有我,哪用得着你挣钱?”

    大嫂坐了五个小时的火车,一定累了。到了宿舍,我让她赶快休息,大嫂却非要倒盆热水,给我烫脚。她把我的脚放进温暖的盆里,心疼地说:“要天天烫,才会好。也是巧,我正好给你带了一双厚棉鞋。”

    我是不幸的,幼年失去了父母,可我又是多么幸运,大哥大嫂给了我温暖的家,大嫂给了我满满的母爱。

    大学毕业后,我和宁宁来到珠海工作。

    珠海是座美丽的城市,这里气候湿润,风景优美。我们几次劝说大哥大嫂来这里养老,可每次说起这个话题,两人总是摇头。

    那年春天,我去北京参加建筑行业的一个会议,在会上巧遇了我高中同学郑明。郑明见到我感到很诧异,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开会,没有回去?”

    “回去?回哪儿?”我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吗?哎呀!”郑明一拍脑门说,“你大嫂住院了,在血液病房,我上周去医院探望同事,你大嫂和她在一个病房,那是重症病房。我还以为你早回去了。你竟然不知道!”

    这个消息简直要将我击倒,我冲出会议室,想给大嫂打电话,可是手直颤抖,眼晴模糊,连号码也按不了。

    费了好大劲,电话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大嫂柔和的细微的声音:“小然——”

    “大嫂——”我躲在角落里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嘤嘤哭起来,一连串地问,“你病了?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嘿,小病,你怎么知道啦,不碍事,过几天就出院了。”

    “你不要骗我,到底是什么病?严重吗?”

    大嫂说只是一些小毛病。

    眼看会议我是无法再参加下去了,我向会务组请了假,当天下午乘飞机飞向省城,傍晚时到了医院。

    大嫂在病床上睡着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如一片疲倦至极的落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暗骂自己,如果坚持让大哥大嫂去珠海,也许她的身体不至于这样。

    大嫂醒了,她睁开眼看见我,不由得愣住了,惊喜地说:“小然,你回来啦!”

    我赶忙问:“大嫂,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

    “只是贫血。没事儿。”

    “可前两天你怎么在重症病房?”

    “那几天住院的人多,没有床位,临时把我安排到那里去了,你不要瞎想。”大嫂抬手抹去我眼角的泪水。

    我半信半疑,胆战心惊地去问医生,才知大嫂所言不假。心终于放下了!

    木棉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我终于成功说服大哥大嫂,把他们接到了珠海。

    周末,我和宁宁领着大哥大嫂逛公园。谈起以后的生活,已经25岁的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我要每天都能看到大哥大嫂,你俩不能脱离我的视线,就像小时候你们守护我一样。”说到这里,我又肉麻地强调,“没有你俩,我活不了。”

    有朵木棉花“扑”地一声落到地上,大嫂扭过身子去捡。

    我看见大嫂在悄悄回身时,擦落了眼角的泪水。

    那是大嫂幸福欣慰的眼泪吧。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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