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鹰泪

    秃崖是山的额。山昂着额,嘹望苍茫天宇。崖上坐着一只鹰,铁铸一般,也昂着他的额。

    是秋天,天穹格外高渺。山谷里阒无鸟鸣,连昆虫也叫得怯怯的。因为这崖上有鹰的巢。

    其实,他,以及他的父母都从未去这山谷里逮过一只鸟,甚至没有做过一闪威慑性的巡行。由于他们的强悍,一切禽兽避之唯恐不及。

    还有哪一种动物比鹰更深知孤寂的滋味呢?他是这一片天空的最后一只鹰,一只雄鹰。最后那只雌鹰在好久之前的一声枪响之后,风度不凡地举行了她辉煌的葬仪。

    那天,他们俩在一个山谷里滑翔。可是,枪声响了。她在气浪上跳了一下,胸脯上有了一朵猩红。

    他愤怒的目光锐利如钢针,射遍了卑鄙的山谷,准备向那支凶恶的猎枪做拼死的冲击。可是,她没有时间了。他听见了她的喘息,听见了她狂乱的心搏。

    她倾侧着,像狂浪中漏底的帆船,螺旋状地向下滑行。他强捺下万千雷霆,赶上她,用一只翅膀抬住了她向下倾侧的一翼。他们对视着。他们彼此发现了对方眼中晶莹的液体。啊!泪……不!鹰没有泪!她的目光朝着那个方向——他明白了。他们相约过。

    他扶着她,飞到了他们相约确定了的那个山谷。那个山谷里有一个深深的潭。潭水是孔雀绿的,镶有一道洁白的沙砾。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收拢双翅,陨石似的从高空向山谷坠落,向孔雀绿深潭扎去。几乎没有声响,几乎没有水花,只有环环相套的猩红的圆圈……以后是小鹰出壳了。艰难地学飞翔。

    有一次,他偶然发现小鹰匍匐在灌木丛里出神。原来,小鹰在观察一群麻雀。它们跳跃着,追逐着,嘈噪着,开心得放肆。他不觉也看出了神。麻雀突然哑了,嘭的一声狼狈逃窜而去。它们发现了鹰。他立刻挤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凌厉地瞥了儿子一眼。以后是小鹰的失踪,以后便是更沉重的孤独。

    最靠近鹰巢的生灵是那条褐色的蛇。他要毁掉褐蛇易如反掌,可是他不。在死水一般的生活里,即使存在一个危险也是好的。

    阴鸷的褐蛇从不找鹰的麻烦。这反而使鹰生出失望。有一次他竟忍不住展翅向褐蛇扑去。褐蛇竟敢背水一战,一挺身从树上腾空跃起,向鹰反扑。鹰无声地一笑,一侧翅飞走了。褐蛇绝望的抵抗满足了他的孤傲,同时慰抚了他的寂莫。

    这一切好似发生在昨天,又好似发生在遥远。

    他衰老了,不是因为岁月,而是因为寂寞。鹰是天地间少数能预知死亡的种类。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早晨。他孤独地坐着,等待着太阳从远山的缺口跳起。他回想着他能回想起的一切,不由得生出了悲凉。他竟想流一滴泪了。但他还是忍住了泪。必定有许多生灵仰望着他。

    他该动身去那个山谷了。他昂首向高天飞扑……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还想起了他的儿子——那只失踪的小鹰,儿子,你在哪儿啊?

    上面是宝石蓝,下面是孔雀绿。他猛地收拢双翅,向孔雀绿扎去。几乎没有声响,几乎没有水花,他就完成了自己的葬仪。如此潇洒,如此美丽。他不知道这个深潭的名字。人们把这个孔雀绿的潭叫做鹰泪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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