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狗棍

    那天,在单位加班到深夜才回家。骑着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其余零件都发出响声的自行车经过一个路口时,发现了意外。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躺在路边,腋下紧紧夹着一个庹把长的棍子,手里攥着一条空空的蛇皮袋子。不用说,这是一位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了。

    路遇躺在路边的乞讨老人,并不算意外。意外的是,老人满脸血渍,奄奄一息啊。我把自行车丢到路边,急忙上前,想把老人扶起来,问问老人是不是需到医院看医生,就在这时,我的妻子出现了。她老远就大声吼叫着,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没事干闲的,真是六个指头挠痒痒----多一道。吼声越来越大,妻子越来越近了。我告诉她,这位乞讨的老人,躺在路边不能动弹,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会被冻死的。再说,车辆路过这里,司机不注意,再从他的身上轧过去,一位老人的命就完了。

    冻死就冻死了,轧死也就轧死了,唯独你不许动他。妻子是命令似的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眼看着一位将要冻死的老人,我不能动他?我不解地问。

    这老人是什么时候躺在这儿的,又是因为什么躺在这儿的?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右手的食指伸得如同老人腋下的棍子,点击我的额头。

    我只好如实回答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一动他,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能说得清楚吗?

    我......我不需要说清楚,我只知道老人很需要帮助!

    他需要帮助,他是你爹?你是他儿子,你是他的什么人?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可我听起来,如同五雷轰顶。

    是你爹,行了吧。我不顾一切,将老人扶起来,又将老人驮着向医院走去。

    这位老人并没有妻子所说的那样赖着我,两瓶吊针挂完,他已经有了意识,慢慢睁开了双眼,嘴唇蠕动着,从嗓子眼里冒出一个字,水......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念叨着,水......水......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温凉不热的开水端过来,用汤匙子(调羹)喂老人几口水。老人醒过来了,一把攥着我的手,昏花的双眼流出了泪水。

    老人家,你好点了吗?我一边安慰老人,一边用湿毛巾给老人擦拭着脸上的血渍。

    我问老人为什么会躺在路边呢?老人笑了,笑的时候,泪水挂满两腮。老人唉声叹气地说,我躺在那儿的时候,你和一位女人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不怪人家那位女人,都怪这个社会,不,也不能怪这个社会,要怪就怪有的人丧失了良心呢。你知道,如果躺在路边的老人被一位好心人扶起来,送进了医院,他的儿女不起孬心赖着人家,再出现躺在路边的人,还会没有人敢扶吗?

    我想起来了,原来,网络上大量转发的躺在路边的老人没人扶起,那是因为出现了“躺着中弹”者出现了,明明出于好心相救,却被指责为当事人,不仅好心没有得到好报,反而掏出冤枉钱,反而受到舆论抨击。妻子本来就是一位冷血动物,除了自己,对谁都漠不关心,就连自己的侄子上门,她都气势汹汹的,连声骂我,从今以后,甭管谁的爹来了,也不准领进我的家门。我当时就发疯了,还口说,正巧,今天是你爹来的。岂料,她的母亲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来,憨种,哪有骂人叫人听见的?我又回击一句,骂人不让人听见,才是真憨种呢。只见妻子气疯了一般,甚至想自己口大能把侄儿吞下肚呢,更何况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躺在路边?

    老人说,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家后,他就与小儿子相依为命,小儿子结婚后,他就无依无靠了,自己在村头盖了一间老年房,买了一个锅炝子和一口小锅,由两个儿子每月支付30元的生活费,在老年房里过着独居的生活。可是,儿媳妇看不下去了,儿媳妇吵吵闹闹的,说,一个月15元钱,够俺一家子一个月的油盐酱醋的花销了,你一个老头子,身不动膀不摇的,凭什么一个月花30元钱,是不是肥水流进了外人田?

    两天小吵,三天大闹,让老人不得安生。老人只好腋下夹着打狗棍,手里攥着蛇皮袋子出门乞讨为生了,为的是给儿子省下来每个月支付的15元生活费。

    老人年老力迈了,弯腰屈膝乞讨,谁能不给老人的面子?一天下来,手里攒够了30元钱,蛇皮袋子里还剩下半口袋干煎饼、碎馍馍之类的食物呢。明天再也不给老少爷们增添负担了,找个避风湾晒两天太阳,等到身上的钱花完了,蛇皮袋子里的干煎饼、碎馍馍吃完了,再去乞讨不迟。

    老人正想着呢,一位年龄轻一点的乞丐走了过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路神仙?在哪儿发财?

    这家伙说的是黑话,老人听不懂,吱吱呜呜的,无言以对。小乞丐伸手抓住老人的衣领,一阵拳打脚踢,狠狠地说,谁家的麦草你来扯,谁家的坟头你来哭,这儿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踏进来?

    老人知道自己犯了行规,是大忌,双膝跪地求饶,小兄弟,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这一回,从今以后,我就在这个地盘消失。

    消失之前,必须把水子倒出来。小乞丐得理不饶人。

    跑弯了腿,磨破了嘴,喊姑姑叫奶奶,嗓子都喊哑了喊叫来的钱财、食物,就这样被同行强占了?老人不甘心,求饶不过就来硬的,他高举打狗棍,要拼命。高高举起的打狗棍,还没来得及落下,早被小乞丐飞来一脚,踢倒在地,小乞丐一阵拳打脚踢,打得老人满脸血渍,奄奄一息,身上仅有的乞讨来的30元钱不翼而飞,蛇皮袋子里的干煎饼、碎馍馍也没有了。老人说,这年头不易混啊,行行都有潜规则,你不弄明白之前,最好是在自己的小屋里睡大觉。

    我的脑子乱哄哄的,眼看着老人康复了,医院撵着出院,这才给老人付了医疗费,扶着老人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当我与老人分别的时候,老人拉着我的手,声泪俱下地说,你我素不相识,承蒙关照,今日一别,不知今后还能不能见面。在这个社会,做个乞丐也难,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当乞丐了,我这打狗棍,也用不着了,送给你,留个纪念吧。老人说完,将打狗棍扔到我的面前,转脸离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我捡起打狗棍,想扔掉,又想起老人说留个纪念的话时,似乎又看到了老人的眼神里充满希望和寄托。是啊,一位吃喝无度的行乞老人,能给留下什么作纪念呢?纪念品不一定就是金银财宝吧。在这种特定的场合,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老人没有忘记留下纪念品,留下一个念想,这是一种特殊的精神财富,他让我理解了每个人都如同乞丐一般生活着。不是吗,在我打工的企业里,每一位打工者,岂不是如同乞丐一般,向老板乞讨维持生命的铜板吗?再看看手里那根庹把长的棍子,其实不是木棍,而是一截竹竿,竹竿两头用粗布包裹着,竹竿早已被老人用手心磨得油光发亮,透着乌紫的色彩,竹竿芯里像是灌进了砂粒似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将打狗棍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回到家的时候,一场夫妻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妻子是个鸽子眼,攀高枝是她的秉性。她一看我拿个打狗棍回到了家,气不打一处生,气势汹汹的双手叉腰,骂骂咧咧的开口了,你从你娘胎里出来,就是个乞丐的料。这世上,什么不好往家里拿,偏偏拿个打狗棍回来了?

    你这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打狗棍吗,这是老人给的纪念品。

    纪念品,你看谁要过这样的纪念品?晦气,晦气你懂不懂?

    人家一个要饭的,能想到留个纪念,咋就是晦气呢。

    不是晦气是吧,好,也好,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我绝不会容许你的晦气占我的边。

    想离婚是吧,那也得到民政部门办了离婚手续啊。

    办什么离婚手续,你甭想进这个门,你就跟那个打狗棍混一辈子吧。妻子将大门反锁了。我打也打不开,叫也叫不开,她这是想赶我净身出门吧?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就蹲在门旁耐心等待妻子开恩了。

    天下最毒女人心。我蹲在门旁一天一夜,没见妻子开门,难道情断义绝了吗?我在门旁有蹲了一天一夜,妻子仍然不给开门。

    我彻底失望了,眼含热泪离开了家门。回头看看那个家,那是我十年心血换来的啊,青砖瓦房,独门小院,这些都不说了,关键是还有一个儿子呢,儿子是我皮出的啊,难道儿子也被妻子霸占了吗?转念一想,也不能全怪妻子,要怪就怪手里的打狗棍,难道说我真的要接过打狗棍乞讨要饭吗,不能,我所打工的企业还没有倒闭,每个月还能领几十个铜板呢。

    离开家门之后,我在一个偏避的小村庄租赁了一间房子,购买了一个锅炝子和一口小锅,由我打工的企业每月支付几十个铜板的生活费,过着独居的生活。

    夜深了,我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床上,翻身打滚睡不着,暗自抱怨老人不该如此善意交给我一个打狗棍,倒不如像社会上传说的那样,一口咬定是我打了他,待他出院后,我出了医药费,就把我告上法庭,判我伤害罪,送我进监狱蹲上三年五载的,图个清静。如今,好心交给我一个纪念品,弄地我妻离子散,无家可归了。

    咚咚,敲门声。

    谁,半夜三更的敲门干什么?

    行行好,俺想找个地方借宿。

    没地方住,一间小屋,一张小床,我一个人还睡不下呢。敲门的是个男的,听声音听不出年龄大小。

    你可是一贯行好的人,怎么,到这会儿就能见死不救了吗?敲门人说。

    我……我……什么时候行过好,行好有什么好?

    你不是救过一位素不相识的行乞老人吗?

    你怎么知道我救过一位行乞的老人?

    我是那位行乞老人的儿子,经过多天打听,才知道你搬到这儿来了。

    你……你是那位老人的儿子,找我有什么事?

    俺爹让我来谢谢你呢。

    算了吧,你的谢意我领了,还是回去吧。

    俺想找口水喝,难道也不能给喝吗?

    我一听说来人想找口水喝,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屋门。

    来人进了屋,开口就问,师傅,我父亲交给你的纪念品呢?

    你是说那个打狗棍吗?我可叫那个打狗棍害苦了,你还是拿走吧。我从门后边拿出那个打狗棍,叫到小伙子手里。

    小伙子仔细端详着打狗棍,竹竿两头用粗布包裹着,竹竿早已被老人用手心磨得油光发亮,透着乌紫的色彩,竹竿芯里像是灌进了砂粒似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是的,就是的,就是我父亲用过的打狗棍。小伙子欣慰地笑着说。

    自然是你父亲的,那就完璧归赵吧。

    不,绝对不能,我父亲说过了,给你留个纪念,我怎么能自作主张拿走你。小伙子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来,说,师傅,你与我老父亲素不相识,不仅驮着把他送进医院,还替他支付了医药费,父亲过意不去,就让我来替他谢谢你,并归还你付的医药费。

    我说小伙子,这医药费就免了,还是留给你父亲养老吧。

    师傅,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那儿该拆迁,应摊的拆迁费几十万呢。再说了,我父亲是个抗美援朝的老英雄,政策落实后,上级一次性补助100多万呢,他怎么能忍心让你替他掏医药费呢。小伙子说完,将一沓钱丢在床上,转身走了,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小伙子刚走,就听见有人高声叫喊着,爸,爸----爸----快回来,俺家失火了,俺娘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是儿子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儿子在叫我。

    等我拿着那位小伙子留下的一沓钱跑进医院的时候,儿子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爸爸,这钱用不着了,俺娘走了……走了……

    打狗棍呀打狗棍,是你打狗棍惹得祸呀。我气急败坏地将打狗棍一刀劈开,被我劈开的打狗棍,变戏法似的,从芯里流淌出一大堆钻石首饰,金银珠宝,我被吓呆了,瘫坐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猜你喜欢
  • 微博上有人曝料,某富豪过生日大宴宾客,请来了400名演艺圈大腕,阵容强大超过春晚。几年前,机缘巧合我去过这富豪的家,他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一直保持着富豪状态而没有出事。严格地说,那不是他的家,他平常住在市区...
  • 昨天傍晚,大华打电话给我,说为了答谢我上个月给他借钱买车,晚上请我喝酒,顺便还我钱。我没有推辞,下了班后就到了大华指定的饭店吃饭。虽然就我们两个吃饭,可由于我们是多年的哥们,再加上关系一向不错,喝酒的气氛融洽,不知不觉两人都喝了不少酒。九点...
  • 一天下午,小郭开车路过火车站附近,忽然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个婴儿,正没命地奔跑。小郭这人心善,见女人急急忙忙的样子,猜想一定是孩子病了,于是就追上去把车停在女人身边问:“是上医院吧?快上车,我捎你一段!”女人先是一愣,随后感激地说:“太谢谢...
  • 外科主任潘捷列耶夫走进院长办公室。落座后,他长叹一口气说:“您知道那个叫津金的年轻主治医师吗?3个月前我们让他去负责CT扫描,没想到从此后医院就麻烦不断。他什么都能看见。不是看见患者的肠子里有一把剪子,就是看见患者的膀胱里有一把钳子,要不就...
  • 经人介绍,老头儿和老婆儿在县城的庙会上见面了:老头儿中等个头,身体硬朗;老婆儿满脸慈善,穿着朴素。老头儿很高兴地把老婆儿领到了一家小小的酒馆,要了一个雅间,两个素菜,两碗肉丝面。因为嗓子干渴,还要了两筒饮料。老头儿对老婆儿说:你吃,看凉了!...
  • 老朱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受拿破仑的至理名言“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影响,老朱在单位里就想谋个一官半职的。然而,随着单位的破产,那个念头也稍纵即逝了。现在老朱被推上了社会大舞台,挣点小钱他是不屑一顾的,然而大钱又到哪里挣去,他寻思,终于...
  • 教授正在家准备第二天的讲稿。教授在一所大学任教,主讲犯罪心理学。教授面前堆着一堆书,他工作时非常专注,最不喜欢有人来打扰。可偏偏在这时,教授刚坐下备课,门被敲响了,敲得很有节奏,也很礼貌。教授很不高兴,把脸扭向门问:哪位?有何贵干?我,给您...
  • 吴勇是个小老板,手下有五六个人。这天,公司来了个信用卡推销员。吴勇问能批多少透支额度,推销员说一般员工批个两万没问题,老板应该能批三万以上。吴勇挺满意,和大家一起填了申请表。信用卡批下来后,吴勇傻了眼:手底下的员工都批了两万额度,唯独他只批...
  • 小三儿不是那种现代流行文化意义的小三儿。说他长得像刁小三儿。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沙家浜》里的人物。小三儿生得实在不像正面人物,身材瘦矮,畏畏缩缩、哆哆嗦嗦、点头哈腰、见了大点的人物就像汉奸见了鬼子,好像腰椎缺钙,直不起来,让人看了不舒服。小...
  • 这天,阿P跟着妻子小兰回她娘家。小兰家在一个小镇上,姑爷来了自然要好好招待,小兰爹拿出一个大塑料壶,晃了晃说:“这酒是小烧,纯粮的,本地烧的。”阿P接过酒壶,倒了一杯,“吱”地喝一口,摇摇头说:“这酒不咋的,远远没有我表哥烧的好。”小兰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