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少年

大雨刚停，二狗子立刻脱下衣服，只穿着一条小裤衩，提着小桶就往外面跑。身后传来母亲春花着急的叫喊声：“你又跑哪去啊？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呀……”除了耳边飞奔而来的风，母亲后面的话二狗子一句也听不到。

话说这二狗子要干嘛去，为啥要跑那么快，那可是有原因的。原因还要追溯到几周前，那时二狗子的父亲大牛在工地上干活，一个不小心踏空，从工地的三楼摔了下来，还好福大命大，大牛摔到了二楼的铁板遮荫棚上，再沿着铁板顺势滚下地面，没危及生命，倒是把右腿给摔断了。这下好了，以前天天来工地监督工人，连工人喝水的时间都要剥夺用来干活的老板，面也不露一下了，俨然一副“死了也不关我事”的样子。没办法，几千年留下来的传统——穷斗不过富，弱打不过强，大牛恨得把牙齿都咽回了肚子，拿着几个工友凑的一小点杯水车薪的钱，再加上老婆春花求得牙破血流，东凑西借的钱，才勉强够了手术费做了手术。手术后，大牛工作也丢了，只能回到家里休养。

而农村有这样的说法：大雨停，鱼上水。二狗子为了能让父亲的伤恢复得快一点，一直想抓几条斑鱼给父亲熬汤喝，这不，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等二狗子去到河边，很多小伙伴已经在河里面抓鱼了。小胖看到河上的二狗子，立刻大叫了起来：“二狗子，你出来这里干嘛呀，还不回家给你弟弟喂奶！”小胖的话引来了全部小伙伴的大笑。只有一个人没笑，是的，就是二狗子，他此刻生气得像个吹胀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

要说小胖为什么会这样嘲笑二狗子，里面还真的有段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二狗子也忘了是多少年前了，也许是真的忘了，也许是刻意不去想起来。人都是这样，好事记不了多牢，坏事、丑事却刻骨铭心。所以，人才会活得这么累的吧，二狗子想。顺便说一下，二狗子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俩，在农村这个每家每户至少都有四五个孩子的地方，多少会有点格格不入。其实二狗子的父母也想生多几个，毕竟人多力量大，可是恰恰碰上那年镇政府搞计生任务，刚生下弟弟不久的春花，就被“和谐”地请到了计生办，为计生任务“光荣”地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却从此落下了经常腰痛的毛病。

言归正传，回到小胖嘲笑二狗子的那个故事。有一次，春花有事要外出，就把弟弟给二狗子照顾一下。二狗子自从弟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对他疼爱有加，有时恨不得把已经吞到肚子里的饭也吐出来喂给弟弟吃。只是母亲春花不放心，一直没把弟弟给二狗子单独照顾，难得机会来了，二狗子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母亲走后，二狗子立刻当起好哥哥的角色：背着弟弟到处逛，唱歌给弟弟听，陪弟弟玩玩具……尽其所能。然而小孩子终究只是小孩子，一饿起来就会哭得山崩地裂。这下可急死二狗子了，母亲不在家，弟弟又饿到哭得厉害，这可怎么办？二狗子忽然想起了母亲给弟弟喂奶的场景，于是他灵机一动，把弟弟抱到身边，用手按住弟弟的头，把嘴对准了自己还没发育的小乳头，就这么任凭弟弟咬下去。还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弟弟立刻就不哭了，只是苦了二狗子，痛得他眼泪直流，却还是咧开嘴一个劲地笑。要不是母亲及时回来，恐怕二狗子就得了“半边身乳头瘫痪症“。后来，二狗子给弟弟喂奶这事，就一直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的乐事。这让二狗子一直尴尬了好久。

如今，小胖又拿这件事来嘲笑他，无疑就是在揭二狗子的伤疤，并且还在上面撒了一把盐，也难怪二狗子会气得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二狗子顺手从河边抓起一把泥巴，对着小胖扔过去。“啪“的一声，泥巴刚好在小胖的脸上炸开了。本来就肉嘟嘟并且面积大的脸，一下子就布满了黑色的泥巴。小伙伴们又全大笑了起来，连二狗子也忍俊不禁。

小胖的脸虽然全黑了，但还是尴尬得红了起来。他用水洗了一下脸，朝二狗子喊道：“我先抓鱼，迟点再和你算账！“二狗子这才想起今天出来的目的，赶紧把小桶往河边一放，扑通地一下跳下了水里。

然而抓鱼始终不是二狗子的强项。在别的小伙伴们都有收获的时候，二狗子摸到的不是水草就是水下的木条，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条小鱼，手里一滑，鱼又跑掉了。就当二狗子垂头丧气时，小胖忽然大喊了起来：“哎呀，快看，我抓到一条斑鱼啦！我抓到一条斑鱼啦！“小伙伴们纷纷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有一个人更羡慕，没错，还是二狗子，他恨不得那斑鱼从小胖的手里滑下来，然后被他抓到。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望着依旧空空的桶子，二狗子更加卖力地抓着鱼，尽管还是会摸到木条和水草。

“好啦，你们慢慢抓，我要回家煲鱼汤咯！“小胖提着装满鱼的沉甸甸的桶，就像是一个打胜仗的将军荣归故里。，走时还不忘对着二狗子阴阴一笑。除了”刺眼“，二狗子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感受。渐渐地，河里的小伙伴们都有收获，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四个…三个…两个…最后就只剩下二狗子一个人了，他反而觉得这样更好，至少他能安下心来抓鱼。

不轻易放弃，二狗子这一点像极了父亲大牛。大牛经常对二狗子说，人贵在坚持，坚持还有希望，放弃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这么多年来，二狗子就是凭着这股冲劲，小小年纪倒也克服了很多难关。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快天黑的时候，二狗子终于抓到了一条斑鱼，尽管不是很大，但二狗子的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也许人生就是这样，让你尝尽了苦头，最后给你来一个大大的拥抱，苦尽甘来，大概也就是这样吧。二狗子一边想着，一边唱着欢快的歌回家。

回到家，自然会挨到母亲的责骂，但更多的是关心：“快去穿衣服，别冷到了！“”说了你多少遍了，少玩水，危险！“……母亲在一遍遍的责骂声中，煮好了饭。二狗子扶着父亲出来，盛了一晚鱼汤给父亲，亲了一口弟弟，自己则是夹着昨晚的剩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毕竟忙了一下午，肚子饿到吃什么起来都觉得香，可况还有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这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晚饭过后，村里有人过来讨债，毕竟父亲手术时花的钱也不是小数目。母亲好言好语地说，父亲也拍下胸膛保证迟点肯定还，追债的人才极不情愿地走。二狗子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生活也并不是那么简单，长大后的世界，一点也不好玩呢！伴随着父母的叹息声，二狗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二狗子依旧和往常一样背着书包上学。尽管他很努力学习，但成绩依旧不好。他偶尔还是会在课堂上犯错误，但他仍旧会是最努力的那一个。作文上，他这样写到：“今天我饿到什么也吃不下，但是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和我能一起吃饭，我就很感到很开心，但是又很高兴。”换来了老师这样的批语：“语句累赘重复，语句不通。”但二狗子还是笑得很开心。毕竟他不懂老师的世界，就像老师也从未懂过他的世界一样。

生活依旧在继续，日子依旧一天天地过。二狗子还是那个二狗子，偶尔会帮着家里做农活，会带着弟弟到处逛，会和小胖斗斗嘴，成绩依旧不好，但依旧在努力。父亲已经开始在新的工地工作，母亲依旧会偶尔腰痛边责骂他边做家务。追债的人已经要到了钱不再来了，但以后，还会陆续有更多的人来追债。关于未来，二狗子没去想过，未来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他会像父亲一样在工地上忙碌，或许会像母亲一样为这个家劳碌，谁知道呢？

我叫二狗子，这是我的故事，或许，也是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