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二粒芝麻

    每天放学后,我都拖着饥饿的身子到村口去,双眼痴痴地望着灰蒙蒙的远处,望眼欲穿地渴望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能闯入视野之中。

    父亲到平顶山拉煤已有十多天了。生产队在每年的春夏之交都要抽调劳力去平顶山拉煤。父亲是从上海来的知青,身子单薄得像麻秆一样,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架副近视眼镜。父亲递给队长一支丰收牌香烟,晃了晃并不粗壮的胳膊,嘿嘿笑道,我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吃了30多年饭,有的是力气,你就让我去吧!

    去平顶山拉煤是最累的活了。想想看吧,来回要走1000多里路,1000多斤重的煤车,全凭两条肉腿拖回来,即使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也要累掉几斤肉。队长不解地问父亲,队里的人都怕拉煤,就你不怕,你到底图啥?父亲实话实说,图的是多挣点工分,为家里省点粮食。三个像狼崽一样的孩子,越来越能吃了,我不忍心让他们饿着肚子啊。

    队长指了指打麦场里的大青石说,去拉煤不是去享福,得有力气才行,你能挪走那块大青石我就让你去。

    这块大青石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斤,置于打麦场中岿然不动。父亲就是父亲,他找了根木棍,找了块砖头,把木棍放在砖头上,轻轻松松地撬走了大青石。队长笑道,你力气虽小,却会使巧劲,我同意你去拉煤了。

    在我焦灼万分的渴盼中,我终于望见了生产队拉煤的架子车像爬虫一样慢慢蠕动着。

    我耐心等待着,终于看见了父亲。父亲两手架着车把,车缰绳深深地勒在肩膀上,身子弯得像弓一样,双眼盯着凸凹不平的土路。随着车子的蠕动,我听到了像老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声。

    父亲抬头擦汗的时候看到了我,脸上顿时露出了阳光般明媚的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回家告诉你娘,就说我胜利回来了。

    我刚回到家里,父亲就大步流星地回来了。母亲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只是十多天,父亲的脸就瘦得像刀削一般,苍白的脸上嵌着一道道煤灰。母亲嗔怪道,人身不是铁打的,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父亲刚在板凳上坐稳,就把我抱到他腿上,又喊来两个弟弟,从怀里掏出一个烧饼,一脸自豪地说,走到漯河车站,队长大发慈悲,买了十多个烧饼,一人分一个。我把它分成四份,你们一人一份。

    看到我们兄弟三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父亲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母亲把她的那份分成两份,逼着让父亲吃掉一份。父亲狡黠地说,你吃了我再吃。母亲坚持道,咱们一块吃。父亲把洋火盒大的烧饼捧在手里,嘴巴埋在手心里,鼓动着脸颊。母亲吃了烧饼,父亲嘿嘿一笑——父亲手里,赫然躺着他那块烧饼。

    你咋没吃?你咋没吃?母亲不满地质问道。父亲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道,怎么没有吃?我吃了,整整吃了七天。

    看母亲愕然得圆瞪了眼,父亲讷讷地说,我真该死,几十岁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将烧饼上的芝麻全吃光了,不多不少,42粒!

    房间里极静,我那时分明看到母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光阴荏苒,如今父亲已经作古,我也早做了父亲。当我饿着肚子,看孩子们津津有味地饱尝美味佳肴的时候,我体味到了父亲当年那种发自肺腑的喜悦,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像父亲一样被幸福和喜悦涨得满满的。

    天下做父亲的,一定都是这样吧!

猜你喜欢
  • 刚在大学当班主任时,不小心把脚崴了,去宣武医院一检查,右踝两根骨头折了。骨科张主任带着医生来检查,对我说:“可以用保守疗法,也可以开刀。用保守疗法,可以少受点儿罪,但会有后遗症,关节可能会松动。”我说:“那可不行,我左腿膝关节受过伤,就仗着...
  • 虽然有时候看到好端端无缘故的平地生波,就忍不禁地想,要不也浪一下,否则真对不住那么好的一股妖风。这当然是状态极佳时的一念之想。投个肉身,每日身不由己已是苦不堪言,毕竟,没人愿意成为是非中心。但有时候,就是你静坐反省,想做个端庄人,不去惹那是...
  • 高考那会儿是我人生中最难挨的时期,我埋头苦读,勤勤恳恳,却还是学不好数学和理综,用现在的词语描述,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学弱,虽然我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让我难过的还在于那些以前成绩落在我身后的同学只要稍微一努力,立马就会赶上我,甚至...
  • 在去圣地亚哥之前,我买了一个32升的背包,却感觉不够大,换了一个38升的,仍旧感觉有很多东西会装不进去,最后换成了一个体积足足有48升的巨大背包。尽管如此,当我打包远行的行李时,还是差点把它撑破了。可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些行李不会有人替我去背,...
  • 在电影院排队买票,我前面是一对年轻恋人,刚排到他们,一位妈妈领着孩子急匆匆挤过来,直接冲售票小姐说:我们的已经开场了,先给我们出票吧。我前面的姑娘不乐意了,说:您排一下队好吗?那位妈妈完全不理,姑娘有点火,眼看要闹起来,旁边的小伙子轻轻拉过...
  • 一位很有权威的公司主管,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但他那天没有立即下车,而是靠在椅上休息了片刻。后来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他睁开眼,看到他的一位部下,正在划他的车。地下车库光线很暗,车玻璃又贴了反光膜,可以清楚地看到部下,而对方却看不到他。...
  • 晚高峰时的北京实在没有什么幸福和快乐可言,一号线和十号线换乘的那一段路程,好像年关时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天天上演着春运的戏码。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急行军一样的人,而它每一天都在变化,不停地有高楼拔地而起,“新鲜”到三五个月,再去时已经像是置身于陌...
  • 人生像一部无声的黑白默片,不动声色的就带走了所有人的欢笑与泪水,每个人都在编排自己人生的过程中,泪流满面。我一直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某个陌生的角落里,一定住着一个洞悉所有人前尘往事的老人,日复一日的为每个前来寻访他的人作画,画出每个人不为人知...
  • 最近我在搬家,突然涌现出很多老物件,我发现了自己的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上记满了我所听到的别人说过的精彩的话,以及对他们接话逻辑的分析。比如说看到一个人,在综艺节目上表现很好,我就会把他说的话记下来,分析他那些话产生的笑点来自哪儿。笑点是来自错...
  • 记者们最集中的问题是:“成功投资人士最看重的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对于长期研究投资理财的库恩来说,并非很难。但是,库恩并没有从专业角度来解释,他反问记者们:“如果有一桌人吃饭,饭桌上有一道你喜欢吃的菜,那么,你是第一个下筷,还是把它留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