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城隍后裔八绝秦伯未

孟庆云

沪上秦伯未先生，名之济，号又亲、谦斋，以字行，出生于上海陈行镇的中医世家。祖父秦乃歌，字笛桥，号又词，伯父锡田，父锡祺，均通儒精医。

《上海县志》和《沪邑城隍颂》记载，其先祖秦裕伯，名景容，号蓉斋，元至正四年进士，亦书法家。《祝大夫碑》即出于秦裕伯的手笔。杨连山（逸）辑《海上墨林》且列入之。秦裕伯在元末任待制之职，曾在上海领导民众抵御倭寇，功名称著一方。张士诚据苏州时，悉其贤使人招之，秦裕伯以忠孝义回绝。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屡次征辟秦裕伯复出，秦坚不应命。他死后，朱元璋敕封他为上海城隍兼赐护海公衔，以“护海”二字誉其功绩。是所谓“生前忠刚烈，死作邑城隍”，没而为神者。秦裕伯晚年住在浦东洋泾，当年该处有一小桥，由秦裕伯出资兴建，桥有秦裕伯的题字，桥边有秦裕伯庙，是小型家庙，庙中有题匾“遗爱尚存”。大庙是城隍庙，即今日称“老城隍庙”者是也。是永乐年间上海知县张守约主持建造的。建后多次被烧，反复翻建。庙门口有“保障海隅”四个大字，是明代上海知县冯彬所题。秦伯未是秦裕伯的后人，以伯未为字，述怀尊承先人之志。

秦伯未先生1919年就学于丁甘仁所创办的上海中医专门学校，通学之际，又亲炙于曹颖甫，医理诗文均得薪传。毕业后执业于上海，1927年与包识生、章次公、王一仁等共创中国医学院，初时主掌教务，后为名誉校长，又在丁济万创办的上海中医学院兼课。秦氏还致力于古籍整理，编写教材出版发行。此期间曾担任《中医世界》、《中医杂志》（上海）、《中医指导社》、《现代国医》、《中医疗养专刊》等杂志社社长、主编或编辑。1931年中央国医馆成立，他任名誉理事。1955年离沪北上，任卫生部顾问兼北京中医学院顾问，兼中华医学会副会长。秦伯未临床擅长内科杂病，担任过多门课程的教学，精研《内经》数十年，被誉为“秦内经”，著有《内经类证》、《内经知要浅释》、《临证备要》、《中医入门》、《谦斋医学讲稿》、《清代名医医案精华》、《清代名医医话精华》、《膏方大全》等60余种著作。

医家乐意诗文酒，金石书画皆风流。秦伯未医、诗、文、酒、金、石、书、画八项皆工，是风流潇洒的八绝奇才。

秦伯未书学道光年间碑帖一体的赵之谦，因以“谦斋”为号。一次与陈存仁共游龙华寺，见方丈以纸墨殷勤侍奉一文士模样的香客，后来知道此人是当局要人张继。香客书写一首龙华浮图诗，秦氏也以剩余白纸，以魏碑字体写上一首晚唐皮日休的《龙华夜泊》，片刻而就，观者皆赞口不绝。

秦氏有考古癖好，遇鼎彝碑帖，总要考据一番，津津乐道，如数家珍。一次与陈存仁在上海南市出游，专程踏访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的故居。每游寺庙，首务寻觅碑石遗墨。

秦伯未临场应景作画最捷。曾画一扇，满幅皆果品，赠给号为果园的戴禹修。戴得扇后，作一首古风谢之，其后半首句云：“按图试举名，曰葡萄莲藕，谏果妙味回，佛手生香酒。樱桃小如珠，蟠桃大可斗。青梅宜止渴，杨梅宜醒酒。西瓜滚翠罂，蜀黍绽玉豆。石榴桃多子，我以赠新妇。枇杷珍晚翠，我以遗老叟。慈姑并老芋，祭灶饷邻右。殿以长生果，祝我无量寿。”亦列举果名，珍数画家心意。１９６３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黄帝内经素问》，其书封面的梅花，就是秦伯未亲笔所画。

秦伯未豪酒，自叙平生所结之酒社，有：沧社、真社、醒社、壶社、弦社、不社、平社、未名社、瓦当斋、山人集、碧壶小集。何时希估计，他每次饮量绍兴酒不过二斤，其饮时饮后神不改、智不乱。每饮后必撰文或作诗，文思诗思皆甚捷。

他参加过柳亚子、高天梅、陈去病发起的南社，与张赞臣等一同参加过陶社，也参加过李右之、朱大可、顾佛影等人的粹社，又与陈存仁共同发起，组织起医家的诗社，名为经社。参加诗社的还有程门雪、章次公、盛心如、徐小圃、叶熙春、方慎庵，共称“经社八才子”。秦伯未曾出版《谦斋诗集》，其诗词在文坛上也有一席之地，其意境情趣，在郑逸梅、顾国华等人的文学著作中均有论及。向秦伯未学习诗词国画的学子甚多，其中也有很多女弟子。何时希在《近代医林轶事》一书中，称秦为“当代随园”。秦伯未１９３３年曾为中国医学院撰写《院歌》：

“春风暖，桃李开，吾院何多才。启迪炎黄绝学，灿烂散光辉，如琢如磨更栽培。前程期千里，独步国医坛。讲课散，歌声扬，橘井长流芳。阐发轩歧岳训，富丽复堂皇。如切如磋费商量，前程共期无限，永峙春申江。”

歌词真切，也可见写词之人的信心和报负。此歌刊载于《第四届毕业纪念刊》上。

１９４１年，汪伪政权导演“还都”南京戒严的丑剧，秦伯未作四首《即事》的七律以刺之：

其一

朱旄画角导还都，旭日曈昽曙色铺。

虎踞山邱存废垒，鹰扬营帐接荒墟。

高寒碧落盘雕羁，呜咽江流隐舳舮。

报道京师严未解，禁城示入尚须符。

其二

四山云气困危疆，乔木萧深落叶黄。

故吏未归邀晋级，贵人初宠擅专房。

街坊羽檄传新令，幕府文书率旧章。

回首方黄徐邓业，荆榛骸骨早荒凉。

其三

翩翩裘马剧风流，郊外清游九月秋。

老去书生留本色，延来上客已焦头。

刘禅岂竟忘川乐，北郭奚堪殉楚忧。

寂寞中山陵下过，寝园门闭冷松楸。

其四

一片乡心旅雁飞，不堪还问旧乌衣。

欲从宋室评南渡，尚见春官出内闱。

卫霍功名重有待，机云才调未曾稀。

杜陵岂乏安危志，老大飘零对落晖。

这四首诗，当时被丁芸生抄录，留为书小屏补壁之用，今幸存。这里，秦伯未讽其投降卖国，又从历史的眼光预见了汪精卫成为民族罪人不耻于人，位置扼腕惋惜。当年邓拓等三家村的《燕山夜话》中，有“三七”等几篇医药短文，是他的笔墨。所幸知者不多，未遭恶难。

大医秦伯未，在上海时的称署甚多，他与程门雪、许半龙共为“丁（甘仁）门三才”，又有王一仁忝列，合为“丁门四才”。他还与程门雪、章次公共誉为“上海三杰”。他可正是医家得文士之乐。有人以“诗酒风流”四字概括他，虽无愧而不尽意，他当是八绝宏儒之大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