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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古籍

五代史阙文

  •   五代史阙文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宋王禹偁撰。禹偁字元之,钜野人,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官至知黄州,事迹具《宋史》本传。是书前有《自序》,不著年月。考书中“周世宗遣使谕王峻”一条,自注云:使即故商州团练使罗守素也,尝与臣言以下事迹。是在由左司谏谪商州团练副使以後,其结衔称翰林学士,则作於真宗之初。是时薛居正等《五代史》已成,疑作此以补其缺。然居正等书凡一百五十卷,而《序》称臣读《五代史》总三百六十卷,则似非指居正等所修也。晁公武《读书志》曰:凡十七事。此本《梁史》三事、《後唐史》七事、《晋史》一事,汉史二事、《周史》四事,与晁氏所记合。盖犹旧本。王士祯《香祖笔记》曰:王元之《五代史阙文》仅一卷,而辨正精严,足正史官之谬。如辨“司空图清真大节”一段,尤万古公论,所系非眇小也。如叙“庄宗三矢告庙”一段,文字淋漓慷慨,足为武皇父子写生。欧阳《五代史·伶官传》全用之,遂成绝调。惟以张全义为乱世贼臣,深合《春秋》之义。而欧阳不取,於《全义传》略无贬词。盖即旧史以成文耳。终当以元之为定论也云云。其推挹颇深。今考《五代史》,於朱全昱、张承业、王淑妃、许王从益、周世宗符皇后诸条,亦多采此书。而《新唐书·司空图传》即全据禹偁之说。则虽篇帙寥寥,当时固以信史视之矣。出《四库总目提要》

      宋王禹,禹偁字元之,钜野人,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官至知黄州,事迹具《宋史》本传。

作者:王禹偁

十八家诗抄

  •   曹子建五古五十五首箜篌引置酒高殿上,亲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  盛时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

      薤露行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虫兽犹知德,何况于士人。  孔氏删诗书,王业粲已分。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

      惟汉行太极定二仪,清浊始以形。三光炤极,天道甚著明。为人立君长,欲以遂其生。

      行仁章以瑞,变故诫骄盈。神高而听卑,报若响应声。明主敬细微,三季瞢天经。

      二皇称至化,盛哉唐虞廷。禹汤继厥德,周亦致太平。在昔怀帝京,日昃不敢宁。

      济济在公朝,万载驰其名。

      □□篇□□游潢潦,不知江海流。燕雀戏藩柴,安识鸿鹄游。世士此诚明,大德固无俦。

      驾言登五岳,然后小陵丘。俯观上路人,势利惟是谋。雠高念皇家,远怀柔九州。

      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汎泊徒嗷嗷,谁知壮士忧。

      吁嗟篇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豫章行二首穷达难豫图,祸福信亦然。虞舜不逢尧,耕耘处中田。太公未遭文,渔钓终渭川。

      不见鲁孔丘,穷困陈蔡间。周公下白屋,天下称其贤。

      鸳鸯自朋亲,不若比翼连。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穆康叔,管蔡则流言。

      子臧让千乘,季札慕其贤。

      蒲生行浮萍篇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  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  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行云有反期,君恩傥中还。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

      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发箧造裳衣,裁缝纨与素。

      野田黄雀行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门有万里客门有万里客,问君何乡人。褰裳起从之,果得心所亲。挽裳对我泣,太息前自陈。

      本是朔方士,今为吴越民。行行将复行,去去适西秦。

      泰山梁甫行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野。妻子象禽兽,行止依林阻。

      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

      怨歌行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公佐成王,金胜功不刊。  推心辅王室,二叔反流言。待罪居东国,泣涕常流连。皇灵大动变,震雷风且寒。

      拔树偃秋稼,天威不可干。素服开金胜,感悟求其端。公旦事既显,成王乃哀叹。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揵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炮鳖炙熊蹯。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当欲游南山行东海广且深,由卑下百川。五岳虽高大,不逆垢与尘。良木不十围,洪条无所因。

      长者能博爱,天下寄其身。大匠无弃材,船车用不均。锥刀各异能,何所独却前。

      嘉善而矜愚,大圣亦同然。仁者各寿考,四坐咸万年。

      美女篇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按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升天行二首乘□追术士,远之蓬莱山。灵液飞素波,兰桂上参天。玄豹游其下,翔昆鸟戏其颠。

      乘风忽登举,仿佛见众仙。  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阳奚谷。中心陵苍昊,布叶盖天涯。日出登东干,既夕没西枝。  愿得纡阳辔,回日使东驰。

      五游篇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逍遥八磒外,游目历遐荒。披我丹霞衣,袭我素霓裳。

      华盖纷晻霭,六龙仰天骧。曜灵未移景,倏忽造昊苍。阊阖启丹扉,双阙曜朱光。

      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上帝休西棂,群后集东厢。带我琼瑶佩,氵敕我沆瀣浆。

      踟蹰玩灵芝,徙倚弄华芳。王子奉仙药,羡门进奇方。服食享遐纪,延寿保无疆。

      远游篇远游临四海,俯仰观洪波。大鱼若曲陵,承浪相经过。灵鳌戴方丈,神岳俨嵯峨。  仙人翔其隅,玉女戏其阿。琼蕊可疗饥,仰首吸朝霞。昆仑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将归谒东父,一举超流沙。鼓翼舞时风,长啸激清歌。金石固易敝,日月同光华。

      齐年与天地,万乘安足多。

      仙人篇仙人揽六著,对博太山隅。湘娥抚琴瑟,秦女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

      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韩终与王乔,要我于天衢。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

      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回驾观紫微,与帝合灵符。阊阖自嵯峨,双阙万丈馀。

      玉树扶道生,白虎夹门枢。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

      潜光养羽翼,进趣且徐徐。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

      斗鸡篇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

      群雄正翕赫,双翅自飞扬。挥羽激清风,悍目发朱光。觜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

      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

      盘石篇盘石山巅石,飘□涧底蓬。我本太山人,何为客淮东。睞葭弥斥土,林木无分重。

      岸岩若崩缺,湖水何汹汹。蚌蛤被滨涯,光彩如锦虹。高彼凌云霄,浮气象螭龙。  鲸脊若丘陵,须若山上松。呼吸吞船[木丽],澎濞戏中鸿。方舟寻高价,珍宝丽以通。

      一举必千里,乘□举帆幢。经危履险阻,未知命所钟。常恐沉黄垆,下与鼋鳖同。

      南极苍梧野,游眄穷九江。中夜指参辰,欲师当定从。仰天长太息,思想怀故邦。

      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

      驱车篇驱车掸驽马,东到奉高城。神哉彼太山,五岳专其名。隆高贯云霓,嵯峨出太清。  周流二六堠,间置十二亭。上有涌醴泉,玉石扬华英。东北望吴野,西眺观日精。

      魂神所系属,逝者感斯征。王者以归天,效厥元功成。历代无不遵,礼记有品程。  探策或长短,唯德享利贞。封者七十帝,轩皇元独灵。飧霞氵敕沆瀣,毛羽被身形。

      发举蹈虚廓,径廷升窈冥。同寿东父年,旷代永长生。

      种葛篇种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阴。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欢爱在枕席,夙昔同衣衾。

      窃慕棠棣篇,好乐和瑟琴。行年将晚暮,佳人怀异心。恩纪旷不接,我情遂抑沉。

      出门当何顾,徘徊步北林。下有交颈兽,仰见双栖禽。攀枝长叹息,泪下沾罗襟。

      良马知我悲,延颈代我吟。昔为同池鱼,今为商与参。往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

      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弃妇篇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彩有光荣。光荣晔流离,可以处淑灵。  有鸟飞来集,拊翼以悲鸣。悲鸣夫何为,丹华实不成。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

      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并。  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反侧不能寐,逍遥于前庭。踟蹰还入房,肃肃帷幕声。

      搴帷更摄带,抚弦调鸣筝。慷慨有馀音,要妙悲且清。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

      招摇待霜露。何必春夏成。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  公宴诗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参差。

      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神飙接丹毂,轻辇随风移。

      飘□放志意,千古长若斯。  赠徐干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圆景光未满,众星灿以繁。志士荣世业,小人亦不闲。

      聊且夜行游,游彼双阙间。文昌郁云兴,迎风高中天。春鸠鸣飞栋,流猋激棂轩。

      顾念蓬室士,贫贱诚足怜。薇藿弗充虚,皮褐犹不全。慷慨有悲心,兴文自成篇。

      宝弃怨何人,和氏有其愆。弹冠俟知己,知己谁不然。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

      亮怀璠玙美,积久德逾宣。亲交义在敦,申章复何言。

      赠丁仪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

      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

      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子其宁尔心,亲交义不薄。

      赠王粲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  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悲风鸣我侧,羲和逝不留。

      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谁令君多念,自使怀百忧。

      又赠丁仪王粲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山岑高无极,泾渭扬浊清。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

      员阙出浮云,承露概泰清。皇佐扬天惠,四海无交兵。权家虽爱胜,全国为令名。

      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声。丁生怨在朝,王子欢自营。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

      赠丁翼嘉宾填城阙,丰膳出中厨。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

      肴来不虚归,觞至反无馀。我岂狎异人,朋友与我俱。大国多良材,譬海出明珠。

      君子义休偫,小人德无储。积善有馀庆,荣枯立可须。滔荡固大节,时俗多所拘。

      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

      赠白马王彪七首并序序曰#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蕃,道路宜异宿止,意每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

      谒帝承明庐,逝将归旧疆。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伊洛广且深,欲济川无梁。  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冈。

      修坂造云日,我马玄以黄。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

      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

      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

      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

      自顾非金石,咄口昔令心悲。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彼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

      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忧思成疾疹,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送应氏诗二首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愿得展燕婉,我友之朔方。  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三良诗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残。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

      谁言捐躯易,杀身诚独难。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长夜何冥冥,一往不复还。

      黄鸟为悲鸣,哀哉伤肺肝。

      游仙诗人生不满百,戚戚少欢娱。意欲奋六翮,排雾凌紫虚。蝉蜕同松乔,翻迹登鼎湖。

      翱翔九天上,骋辔远行游。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玄天渚,南翔陟丹丘。

      杂诗六首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

      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转蓬离本根,飘□随长风。何意回飙举,吹我入云中。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

      类此游客子,捐躯远从戎。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复道,沉忧令人老。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明晨秉机杼,日昃不成文。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

      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飞鸟绕树翔,[口敫][口敫]鸣索群。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

      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

      仆夫早严驾,吾将远行游。远行欲何之,吴国为我仇。将骋万里途,东路安足由。

      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飞观百馀尺,临牖御棂轩。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

      国雠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拊剑西南望,思欲赴太山。弦急悲声发,聆我慷慨言。

      闺情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闲房何寂寞,绿草被阶庭。空室自生风,百鸟翩南征。

      春思安可忘,忧戚与我并。佳人在远道,妾身单且茕。欢会难再遇,芝兰不重荣。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赍身奉衿带,朝夕不堕倾。

      傥终顾盼恩,永副我中情。  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馀哀。借问叹者谁,言是荡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情诗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眇眇客行士,遥役不得归。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游子叹黍离,处者歌式微。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喜雨诗天覆何弥广,苞育此群生。弃之必憔悴,惠之则滋荣。庆云从北来,郁述西南征。  时雨中夜降,长雷周我庭。嘉种盈膏壤,登秋必有成。

      七步诗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向釜中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失题双鹤俱遨游,相失东海旁。雄飞窜北朔,雌惊赴南湘。弃我交颈欢,离别各异方。

      不惜万里道,但恐天网张。

      阮嗣宗五古八十一首咏怀八十一首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环佩,婉娈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

      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托,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连畛距阡陌,子母相钩带。五色曜朝日,嘉宾四面会。

      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

      炎暑惟兹夏,三旬将欲移。芳树垂绿叶,青云自逶迤。四时更代谢,日月递参差。

      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愿睹卒欢好,不见悲别离。

      灼灼西阝贵日,馀光照我衣。回风吹西壁,寒鸟相因依。周周尚衔羽,蛩蛩亦念饥。

      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

      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

      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树林。良辰在何许,凝霜沾衣襟。

      寒风振山冈,玄云起重阴。鸣雁飞南征,□□发哀音。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轻薄闲游子,俯仰乍浮沉。捷径从狭路,亻黾俛趋荒淫。

      焉见王子乔,乘云翔邓林。独有延年术,可以慰我心。

      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一为黄雀哀,泪下谁能禁。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眄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夕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柏翳冈岑,飞鸟鸣相过。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

      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

      开秋兆凉气,蟋蟀鸣床帷。感物怀殷忧,悄悄令心悲。多言焉所告,繁辞将诉谁。

      微风吹罗袂,明月耀清晖。晨鸡鸣高树,命驾起旋归。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书诗。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  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乃悟羡门子,口敫口敫令自嗤。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

      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

      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

      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悬车在西南,羲和将欲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朝为咸池晖,濛汜受其荣。

      岂知穷达士,一死不再生。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君子在何许,旷世未合并。  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飘□恍惚中,流眄顾我旁。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杨朱泣路歧,墨子悲染丝。揖让长离别,飘□难与期。

      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萧索人所悲,祸衅不可辞。赵女媚中山,谦柔愈见欺。

      嗟嗟涂上士,何用自保持。

      于心怀寸阴,羲阳将欲冥。挥袂抚长剑,仰观浮云征。云间有玄鹤,抗志扬哀声。

      一飞冲青天,旷世不再鸣。岂与鹑晏鸟游,连翩戏中庭。  夏后乘灵舆,夸父为邓林。存亡从变化,日月有浮沉。凤凰鸣参差,伶伦发其音。

      王子好箫管,世世相追寻。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

      东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阳。六龙服气舆,云盖切天纲。仙者四五人,逍遥晏兰房。  寝息一纯和,呼吸成露霜。沐浴丹渊中,炤耀日月光。岂安通灵台,游瀁去高翔。

      殷忧令志结,怵惕常若惊。逍遥未终晏,朱阳忽西倾。蟋蟀在户牖,蟪蛄号中庭。  心肠未相好,谁云谅我情。愿为云间鸟,千里一哀鸣。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

      拔剑临白刃,安能相中伤。但畏工言子,称我三江旁。飞泉流玉山,悬车栖扶桑。

      日月径千里,素风发微霜。势路有穷达,咨嗟安可长。

      朝登洪坡颠,日夕望西山。荆棘被原野,群鸟飞翩翩。鸾睮时栖宿,性命有自然。

      建木谁能近,射干复婵娟。不见林中葛,延蔓相勾连。  周郑天下交,街术当三河。妖冶闲都子,焕耀何芬葩。玄发发朱颜,睇眄有光华。

      倾城思一顾,遗视来相夸。愿为三春游,朝阳忽蹉跎。盛衰在须臾,离别将如何。

      若花耀西海,扶桑翳瀛洲。日月经天涂,明暗不相雠。穷达自有常,得失又何求。

      岂效路上童,携手共遨游。阴阳有变化,谁云沉不浮。朱鳖跃飞泉,夜飞过吴洲。  俯仰运天地,再抚四海流。系累名利场,驽骏同一车舟。岂若遗耳目,升遐去殷忧。

      昔余游大梁,登于黄华颠。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幽荒邈悠悠,凄怆怀所怜。

      所怜者谁子,明察自照妍。应龙沉冀州,妖女不得眠。肆侈凌世俗,岂云永厥年。

      驱马出门去,意欲远征行。征行安所如,背弃夸与名。夸名不在己,但愿适中情。

      单帷蔽皎日,高榭隔微声。谗邪使交疏,浮云令昼冥。燕婉同衣裳,一顾倾人城。  从容在一时,繁华不再荣。晨朝奄复暮,不见所欢形。黄鸟东南飞,寄言谢友生。

      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

      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夹林非吾有,朱宫生尘埃。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齐景升丘山,涕泗纷交流。孔圣临长川,惜逝忽若浮。去者余不及,来者吾不留。

      愿登太华山,上与松子游。渔父知世患,乘流泛轻舟。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一日复一朝,一昏复一晨。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飘沦。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  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愿耕东皋阳,谁与守其真。愁苦在一时,高行伤微身。

      曲直何所为,龙蛇为我邻。

      世务何缤纷,人道苦不遑。壮年以时逝,朝露待太阳。愿揽羲和辔,白日不移光。

      天阶路殊绝,云汉邈无梁。濯发旸谷滨,远游昆岳旁。登彼列仙岨,采此秋兰芳。

      时路乌足争,太极可翱翔。

      谁言万事□□,逍遥可终生。临堂翳华树,悠悠念无形。彷徨思亲友,倏忽复至冥。

      寄言东飞鸟,可用慰我情。  嘉时在今辰,零雨洒尘埃。临路望所思,日夕复不来。人情有感慨,荡漾焉能排。

      挥涕怀哀伤,辛酸谁语哉。  炎光延万里,洪川荡湍濑。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

      视彼庄周子,荣枯何足赖。捐身弃中野,乌鸢作患害。岂若雄杰士,功名从此大。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混元生两仪,四象运衡玑。曒日布炎精,素月垂景晖。晷度有昭回,哀哉人命微。

      飘若风尘逝,忽若庆云晞。修龄适余愿,光宠非己威。安期步天路,松子与世违。

      焉得凌霄翼,飘□登云湄。嗟哉尼父志,何为居九夷。  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随波纷纶客,泛泛若浮凫。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

      列仙停修龄,养志在冲虚。飘□云日间,邈与世路殊。荣名非己宝,声色焉足娱。

      采药无旋返,神仙志不符。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踌躇。

      王业须良辅,建功俟英雄。元凯康哉美,多士颂声隆。阴阳有舛错,日月不常融。

      天时有否泰,人事多盈冲。园绮遁南岳,伯阳隐西戎。保身念道真,宠耀焉足崇。

      人谁不善始,鲜能克厥终。休哉上世士,万载垂清风。  鸿鹄相随飞,飞飞适荒裔。双翮临长风,须臾万里逝。朝餐琅玕\实,夕宿丹山际。

      抗身青云中,网罗孰能制。岂与乡曲士,携手共言誓。

      俦物终始殊,修短各异方。琅玕\生高山,芝英曜朱堂。荧荧桃李花,成蹊将夭伤。

      焉敢希千术,三春表微光。自非凌风树,憔悴乌有常。

      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荣。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葛藟延幽谷,绵绵瓜瓞生。

      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竟如忧无益,岂若归太清。

      □鸠飞桑榆,海鸟运天池。岂不识宏大,羽翼不相宜。招摇安可翔,不若栖树枝。

      下集蓬艾间,上游园圃篱。但尔亦自足,用子为追随。

      生命辰安在,忧戚涕沾襟。高鸟翔山冈,燕雀栖下林。青云蔽前庭,素琴凄我心。

      崇山有鸣鹤,岂可相追寻。

      鸣鸠嬉庭树,焦明游浮云。焉见孤翔鸟,翩翩无匹群。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

      步游三衢旁,惆怅念所思。岂为今朝见,恍惚诚有之。泽中生乔松,万世未可期。

      高鸟摩天飞,凌云共游嬉。岂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时。

      清露为凝霜,华草成蒿莱。谁云君子贤,明达安可能。乘云招松乔,呼噏永矣哉。

      丹心失恩泽,重德丧所宜。善言焉可长,慈惠未易施。不见南飞燕,羽翼正差池。

      高子怨新诗,三闾悼乖离。何为混沌氏,倏忽体貌隳。

      十日出旸谷,弭节驰万里。经天耀四海,倏忽潜濛汜。谁言焱炎久,游没可行俟。

      逝者岂长生,亦去荆与杞。千载犹崇朝,一餐聊自已。是非得失间,焉足相讥理。

      计利知术穷,哀情遽能止。

      自然有成理,生死道无常。智巧万端出,大要不易方。如何夸毘子,作色怀骄肠。

      乘轩驱良马,凭几向膏粱。被服纤罗衣,深榭设闲房。不见日夕华,翩翩飞路旁。

      夸谈快愤懑,情慵发烦心。西北登不周,东南望邓林。旷野弥九州,崇山抗高岑。

      一餐度万世,千岁再浮沉。谁云玉石同,泪下不可禁。

      人言愿延年,延年欲焉之。黄鹄呼子安,千秋未可期。独坐山岩中,恻怆怀所思。

      王子亦何好,猗靡相携持。悦怿犹今辰,计校在一时。置此明朝事,日夕将见欺。

      贵贱在天命,穷达自有时。婉娈邪佞子,随利来相欺。孤恩损惠施,但为谗夫嗤。  鹡鸰鸣云中,载飞靡所期。焉知倾侧士,一旦不可持。

      惊风振四野,回云荫堂隅。床帷为谁设,几杖为谁扶。虽非明君子,岂暗桑与榆。

      世有此聋目贵,芒芒将焉如。翩翩从风飞,悠悠去故居。离麾玉山下,遗弃毁与誉。  危冠切浮云,长剑出天外。细故何足虑,高度跨一世。非子为我御,逍遥游荒裔。

      顾谢西王母,吾将从此逝。岂与蓬户士,弹琴诵言誓。

      河上有丈人,纬萧弃明珠。甘彼藜藿食,乐是蓬蒿庐。岂效缤纷子,良马骋龙舆。

      朝生衢路傍,夕瘗横术隅。欢笑不终宴,俯仰复欷歔。鉴兹二三者,愤懑从此舒。

      儒者通六艺,立志不可干。违礼不为动,非法不肯言。渴饮清泉流,饥食天一箪。

      岁时无以祀,衣服常苦寒。屣履咏南风,缊袍笑华轩。信道守诗书,义不受一餐。  烈烈褒贬辞,老氏用长叹。

      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英风捷云霓,超世发奇声。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垌。  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平昼整衣冠,思见客与宾。宾客者谁子,倏忽若飞尘。裳衣佩云气,言语究灵神。

      须臾相背弃,何时见斯人。

      多虑令志散,寂寞使心忧。翱翔观陂泽,抚剑登轻舟。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游。

      朝出上东门,遥望首阳基。松柏郁森沉,鹂黄相与嬉。逍遥九曲间,徘徊欲何之。

      念我平居时,郁然思妖姬。

      王子十五年,游衍伊洛滨。朱颜茂春华,辩慧怀清真。焉见浮丘公,举手谢诗人。

      轻荡易恍惚,飘□弃其身。飞飞鸣且翔,挥翼且酸辛。

      塞门不可出,海水焉可浮。朱明不相见,奄昧独无侯。持瓜思东陵,黄雀诚独羞。  失势在须臾,带剑上吾丘。悼彼桑林子,涕下自交流。假乘汧渭间,鞍马去行游。

      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容饰整颜色,磬折执圭璋。

      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外厉贞素谈,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

      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

      北临乾昧溪,西行游少任。遥顾望天津,骀荡乐我心。绮靡存亡门,一游不再寻。

      倘遇晨风鸟,飞驾出南林。漭□瑶光中,忽忽肆荒淫。休息宴清都,超世又谁禁。

      人知结交易,交友诚独难。险路多疑惑,明珠未可干。彼求飨太牢,我欲并一餐。

      损益在怨毒,咄咄复何言。

      有悲则有情,无悲亦无思。苟非婴网罟,何必万里畿。翔风拂重霄,庆云招所晞。

      灰心寄枯宅,曷顾人间姿。始得忘我难,焉知嘿自遗。

      木槿荣丘墓,煌煌有光色。白日颓林中,翩翩零路侧。蟋蟀吟户牖,蟪蛄鸣荆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衣裳为谁施,俯仰自收拭。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

      修涂驰轩车,长川载轻舟。性命岂自然,势路有所由。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忧。

      亲昵怀反侧,骨肉还相雠。更希毁珠玉,可用登遨游。

      横术有奇士,黄骏服其箱。朝起瀛洲野,日夕宿明光。再抚四海外,羽翼自飞扬。

      去置世上事,岂足愁我肠。一去长离绝,千岁复相望。

      猗欤上世士,恬淡志安贫。季叶道陵迟,驰鹜纷垢尘。宁子岂不类,扬歌谁肯殉。

      栖栖非我偶,皇皇非己伦。咄嗟荣辱事,去来味道真。道真信可娱,清洁存精神。

      巢由抗高节,从此适河滨。

      梁东有芳草,一朝再三荣。色容艳姿美,光华耀倾城。岂为明哲士,妖蛊谄媚生。

      轻薄在一时,安知百世名。路端便娟子,但恐日月倾。焉见冥灵木,悠悠竟无形。  秋驾安可学,东野穷路旁。纶深鱼渊潜,矢曾设鸟高翔。泛泛乘轻舟,演漾靡所望。

      吹嘘谁以益,江湖相捐忘。都冶难为颜,修容是我常。兹年在松乔,恍惚诚未央。  咄嗟行至老,亻黾俛常若忧。临川羡洪波,同始异支流。百年何足忧,但恐怨与雠。

      雠怨者谁子,耳目还相羞。声色为胡越,人情自逼遒。招彼玄通士,去来归羡游。

      昔有神仙士,乃处射山阿。乘云御飞龙,嘘噏叽琼华。可闻不可见,慷慨叹咨嗟。

      自伤非畴类,愁苦来相加。下学而上达,忽忽将如何。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皇。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但恨处非立,怆悢使心伤。

      出门望佳人,佳人岂在兹。三山招松乔,万世谁与期。存亡有长短,慷慨将焉知。

      忽忽朝日阝贵,行行将何之。不见入秋草,摧折在今时。  昔有神仙者,羡门及松乔。噏习九阳间,升近叽云霄。人生乐长久,百世自言辽。

      白日陨隅谷,一夕不再朝。岂若遗世物,登明遂飘□。

      墓前荧荧者,木槿耀朱华。荣好未终朝,车飙陨其葩。岂若西山草,琅玕\与丹禾。

      垂影临增城,馀光照九阿。宁微少年子,日夕难咨嗟

作者:曾国藩

全秦文

  •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清代严可均所辑,共分十五集:《全上古三代文》《全秦文》《全汉文》《全后汉文》《全三国文》《全晋文》《全宋文》《全齐文》《全梁文》《全陈文》《全后魏文》《全北齐文》《全后周文》《全隋文》《先唐文》,共收录唐以前作者三千四百九十七人(或作三千五百二十人),每人附有小传,是迄今为止收录唐以前文章最全的一部总集,同时也是中国古代文献中涵盖时间最长的一部文学总集,对唐以前历史、文学、宗教、语言等研究,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

作者:严可均辑

诗镜总论

  •   诗有六义,《颂》简而奥,夐哉尚矣。《大雅》宏远,非周人莫为。《小雅》婉娈,能或庶几。《风》体优柔,近人可仿。然体裁各别,欲以汉魏之词,复兴古道,难以冀矣。西京崛起,别立词坛,方之於古觉意象蒙茸,规模逼窄,望湘累之不可得,况《三百》乎?

      十五《国风》,亦里巷语,然雍雍和雅,骚人则萧萧清远之音。

      西京语迫意锓,自不及古人深际。  诗人一叹三咏,感寤具存,庞言繁称,道所不贵。韦孟《讽谏》,恺直有馀,深婉不足。韦玄成《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自劾》诗,情色未定量,末段数语,庶为可诵。

      诗四言优而婉,五言直而倨,七言纵而暢,三言矫而掉,六言甘而媚,杂言芬葩,顿跌起伏。四言《大雅》之音也,其诗中之元气乎?

      《风》《雅》之道,衰自西京,绝於晋宋,所由来矣。

      五言在汉,遂为鼻祖。西京首首俱佳,苏李固宜,文君一女耳,胸无绣虎,腕乏灵均,而《白头吟》寄兴高奇,选言简隽,乃知风会之翊人远矣。

      《十九首》近於赋而远於风,故其情可陈,而其事可举也。虚者实之,纡者直之,则感寤之意微,而陈肆之用广矣。夫微而能通,婉而可讯者,风之为道美也。

      苏李赠言,何温而戚也!多唏涕语,而无蹶蹙声,知古人之气厚矣。古人善於言情,转意象於虚圆之中,故觉其味之长而言之美也。

      後人得此则死做矣。  斑婕妤说礼陈诗,姱脩嫮佩,《怨歌行》不在《绿衣》诸什之下。

      王昭君《黄鸟》诗,感痛未深。以绝世姿作蛮夷嫔,人敬有怀,其言当不止此。此有情而不能言情之过也。

      诗之佳,拂拂如风,洋洋如水,一往神韵,行乎其间。班固《明堂》诸篇,则质而鬼矣。鬼者,无生气之谓也。

      东京气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  孔融,鲁国一男子,读临终诗,其意气恹恹欲尽。

      焦仲卿诗有数病:大略繁絮不能举要,病一;粗丑不能出词,病二;颓顿不能整格,病三。尤可举者,情词之讹谬也,如云“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遗归”,此是何人所道?观上言“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斯言似出妇口,则非矣。当县令遣媒来也,“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而其母之谢媒,亦曰“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则知女之有志,而母固未之强也。及其兄怅然,兰芝既能死誓,何不更申前说大义拒之,而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意当时情事,断不如是。诗之不能宛述备陈,亦明矣。至於府君订婚,阿母戒日,妇之为计,当有深裁。或密语以寄情,或留物以示意,不则慷慨激烈,指肤发以自将,不则纡郁悲思,遗饮食於不事。乃云“左手持刀刀,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袖珍裙,晚成单罗衫”,其亦何情作此也?

      “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当是时,妇何意而出门?  夫何缘而偶值?诗之未能当情又明矣。其後府吏与母永诀,回身入房,此时不知几为徘徊,几为惋愤?而诗之情色,甚是草草,此其不能从容据写又甚矣。或曰:“诗虚境也,安得与纪事同论?”夫虚实异致,其要於当情则一也。汉乐府《孤兒行》,事至琐矣,而言之甚详。传玄《秦女休行》,其事甚奇,而写之不失尺雨。夫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未有事离而情合者也。  古之为尚,非徒朴也,实以其精。今人观宋器,便知不逮古人甚远。商彝周鼎,洵可珍也。不求其精,而惟其朴。以疏顽为古拙,以浅俚为玄澹,精彩不存,面目亦失之远矣。

      古乐府多俚言,然韵甚趣甚。後人视之为粗,古人出之自精,故大巧者若拙。

      魏人

      魏人精力标格,去汉自远,而始彯之华,中不足者外有馀,道之所以日漓也。李太白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此豪杰阅世语。  曹孟德饶雄力,而钝气不无,其言如摧锋之斧。

      子桓王粲,时激《风》《雅》馀波,子桓逸而近《风》,王粲庄而近《雅》。子建任气凭材,一往不制,是以有过中之病。刘桢棱层,挺挺自持,将以兴人则未也。二应卑卑,其无足道。徐幹清而未远,陈琳险而不安。鄴下之材,大略如此矣。

      晋多能言之士,而诗不佳,诗非可言之物也。晋人惟华言是务,巧言是标,其衷之所存能几也?其一二能诗者,正不在清言之列,知诗之为道微矣。嵇阮多材,然嵇诗一举殆尽。

      阮籍诗中之清言也,为汗漫语,知其旷怀无尽。故曰:“诗可以观。”直举形情色相,倾以示人。

      博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如鬼画。二者俱妙於思虑之先矣。

      精神聚而色泽生,此非雕琢之所能为也。精神道宝,闪闪著地,文之至也。晋诗如丛采为花,绝少生韵。士衡病靡,太冲病憍,安仁病浮,二张病塞。语曰:“情生於文,文生於情。”此言可以药晋人之病。

      素而绚,卑而未始不高者,渊明也。艰哉士衡之苦於缛绣而不华也。夫温柔悱恻,诗教也。恺悌以悦之,婉娩以入之,故诗之道行。

      左思抗色厉声,则令人畏;潘岳浮词浪语,则令人厌,欲其入人也难哉!  读陶诗,如所云“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此老悠然之致。  诗被於乐,声之也。声微而韵,悠然长逝者,声之所不得留也。

      一击而立尽者,瓦缶也。诗之饶韵者,其钲磬乎?“相云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其韵古;“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其韵悠;“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其韵亮;“晨风飘歧路,零雨被秋草”,其韵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其韵幽:“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其韵韶;“扣枻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其韵清;“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其韵洌;“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其韵远。凡情无奇而自佳,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也。

      晋人五言绝,俞俚愈趣,愈浅愈深。齐梁人得之,愈藻愈真,愈华愈洁。此皆神情妙会,行乎其间。唐人苦意索之,去之愈远。

      诗至於宋,古之终而律之始也。体制一变,便觉声色俱开。谢康乐鬼斧默运,其梓庆之鑢乎?颜延年代大匠断而伤其手也。寸草茎,能争三春色秀,乃知天然之趣远矣。  “池塘生春草”,虽属佳韵,然亦因梦得传。“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语饶霁色,稍以椎链得之。“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不琢而工。“皇心美阳泽,万象咸光昭”,不淘而净。“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不脩而妩。“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不绘而工。此皆有神行乎其间矣。

      谢康乐诗,佳处有字句可见,不免硁硁以出之,所以古道渐亡。  康乐神工巧铸,不知有对偶之烦。惠连枵然肤立,如《捣衣牛女》,吾不知其意之所存,情之所在。

      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当其得意时,直前挥霍,目无坚壁矣。骏马轻貂,雕弓短剑,秋风落日,驰骋平冈,可以想此君意气所在。  诗丽於宋,艳於齐。物有天艳,精神色泽,溢自气表。王融好为艳句,然多语不成章,则涂泽劳而神色隐矣。如卫之《硕人》,骚之《招魂》,艳极矣,而亦真极矣。柳碧桃红,梅清竹素,各有固然。浮薄之艳,枯槁之素,君子所弗取也。

      诗至於齐,情性既隐,声色大开。谢玄晖艳而韵,如洞庭美人,芙蓉衣而翠羽旗,绝非世间物色。

      读谢家诗,知其灵可砭顽,芳可涤秽,清可远垢,莹可沁神。  熟读color="#0000A0"》熟读灵运诗,能令五衷一洗,白云绿筱,湛澄趣於清涟。孰读玄晖诗,能令宿貌一新,红药青苔,濯芳姿於春雨。  诗须观其自得,陶渊明《饮酒》诗:“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提壶抚寒枝,远望时复为。”又:“昔人既屡空,春兴岂自免?”“寒竹被荒蹊,地为罕人远。”此为悠然乐而自得。谢康乐:“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不同非一事,养痾亦园中。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此为旷然遇而无罣。见古人本色,捴披不烦而至。夫咏物之难,非肖难也,惟不局局於物之难。玄晖“馀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山水烟霞,衷成图绘,指点盼顾,遇合得之。古人佳处,当不在言语间也。鲍明远“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精矣,而乏自然之致。

      良工苦心,余以是赏之。

      梁武《西渊曲》,绝似《子夜歌》,累叠而成,语语浑称,风格最老,拟《青青河畔草》亦然。

      梁人多妖艳之音,武帝启齿扬芬,其臭如幽兰之喷,诗中得此,亦所称绝代之佳人矣。“东飞伯劳西飞燕”,《河中之水歌》,亦古亦新,亦华亦素,此最艳词也。所难能者,在风格浑成,意象独出。

      简文诗多滞色腻情,读之如半醉憨情,恹恹欲倦。

      齐梁人欲嫩而得老,唐人欲老而得嫩,其所别在风格之间。齐梁老而实秀,唐人嫩而不华,其所别在意象之际。齐梁带秀而香,唐人撰华而秽,其所别在点染之间。

      梁元学曲初成,遂自娇音满耳,含情一粲,蕊气扑人。邵陵王卖致有馀,老而能媚。

      沈约有声无韵,有色无华。江淹材具不深,凋零自易,其所拟古,亦寿陵馀子之学步於邯郸者耳。拟陶彭泽诗,祇是田家景色,无此老隐沦风趣,其似近而实远。

      庾肩吾、张正见,其诗觉声色臭味俱备。诗之佳者,在声色臭味之俱备,庾张是也。诗之妙者,在声色臭味之俱无,陶渊明是也。

      张正见《赋得秋河曙耿耿》“天路横秋水,星桥转夜流”,唐人无此境界。《赋得白云临浦》“疏叶临稽竹,轻鳞入郑船”,唐人无此想像。《乏舟後湖》“残虹收度雨,缺岸上新流”,唐人无此景色。

      《关山月》“晕逐连城璧,轮随出塞车”,唐人无此映带。《奉和太子纳凉》“避日交长扇,迎风列短箫”,唐人无此致趣。庾肩吾《经陈思王墓》“雁与云俱阵,沙将蓬共惊”,唐人无此追琢。《春夜应令》“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唐人无此景趣。梁简文《往虎窟山寺》“分花出黄鸟,挂石下新泉”,唐人无此写作。《望同泰寺浮图》“飞幡杂晚虹,画鸟狎晨凫”,唐人无此点染。《纳凉》“游鱼吹水沫,神蔡上荷心”,唐人无此物态。梁元《折杨柳》“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唐人无此神情。邵陵王《见姬人》“却扇承枝影,舒衫受落花。狂夫不妒妾,随意晚还家”,唐人无此风骚。江总《赠袁洗马》“露浸山扉月,霜开石路烟”,唐人无此洗发。此皆得意象先,神行语外,非区区模仿推敲之可得者。

      何逊诗,语语实际,了无滞色。其探景每入幽微,语气悠柔,读之殊不尽缠绵之致。

      何逊以本色见佳,後之采真者,欲摹之而不及。陶之难摹,难其神也;何之难摹,难其韵也。何逊之後继有阴铿,阴何气韵相邻,而风华自布。见其婉而巧矣,微芳幽馥,时欲袭人。

      江总自梁入陈,其诗犹有梁人馀气。至陈之末,纤磨极矣。孔范《赋得白云抱幽石》:“阵结香炉隐,罗成玉女微。”巧则巧矣,而纤极矣。王褒庾信佳句不乏,蒙气亦多,以是知此道之将终也。

      宋孝武菁华璀璨,遂开灵运之先。陈後主妆裹丰馀,精神悴尽,一时作者,俱披靡颓败,不能自立。以知世运相感,人事以之。

      陈人意气恹恹,将归於尽。隋炀起敝,风骨凝然。其於追《风》勒《雅》,反汉还《骚》,相距甚远。故去时之病则佳,而复古之情未尽。诗至陈馀,非华之盛,乃实之衰耳。不能予其所美,而徒欲夺其所丑,则枵质将安恃乎?隋炀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

      虽卸华谢彩,而绚质犹存。并隋素而去之,唐之所以暗而无色也。珠辉玉润,宝焰金光,自然之色,夫岂不佳?若朽木死灰,则何贵矣?

      唐之兴,六代之所以尽亡也。

      读隋炀帝诗,见其风格初成,精华未备。  隋炀复古未深,唐人仍之益浅。夫以隋存隋,隋不存也,祇存其为唐耳。唐之存,隋之所以去也。盖以隋存隋,则隋孤;隋孤而以唐之力辅之,则唐之力益弱;唐弱而人不知反,不求胜於古,而求胜於唐,则他道百出矣。正不足而径,径不足而鬼,鬼不足而澌灭无馀矣。自汉而下,代不能为相存,至於唐,而古人之声音笑貌无复馀者。隋素而唐丽,素而质,“鸟击初移树,鱼寒欲隐苔”,唐欲为之,岂可得耶?

      古雄而浑,律精而微。“四杰”律诗,多以古脉行之,故材气虽高,风华未烂。六朝一语百媚,汉魏一语百情,唐人未能办此。

      王勃高华,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子安其最杰乎?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

      杜审言浑厚有馀,宋之问精工不乏。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苏李法有馀闲,材之不逮远矣。

      初唐七律,简贵多风,不用事,不用意,一言两言,领趣自胜。

      故事多而寡用之,意多而约出之,斯所贵於作者。

      诗有灵襟,斯无俗趣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乃知天下无俗事,无俗情,但有俗肠与俗口耳。古歌《子夜》等诗,俚情亵语,村童之所赧言,而诗人道之,极韵极趣。汉《铙歌》乐府,多窭人乞子兒女里巷之事,而其诗有都雅之风。如“乱流★正绝”,景极无色,而康乐言之乃佳。“带月荷锄归”,事亦寻常,而渊明道之极美。以是知雅俗所由来矣。夫虚而无物者,易俗也;芜而不理者,易俗也;卑而不扬者,易俗也;高而不实者,易俗也;放而不制者,易俗也;局而不舒者,易俗也;奇而不法者,易俗也;质而无色者,易俗也;文而过饰者,易俗也;刻而过情者,易俗也;雄而尚气者,易俗也;新布自师者,易俗也;故而不变者,易俗也;典而好用者,易俗也;巧而过断者,易俗也;多而见长者,易俗也;率而好尽者,易俗也;修而畏人者,易俗也;媚而逢世者,易俗也。大抵率真以布之,称情以出之,审意以道之,和气以行之,合则以轨之,去迹以神之,则无数者之病矣。

      绝去故常,划除涂辙,得意一往,乃佳。依傍前人,改成新法,非其善也。豪杰命世,肝胆自行,断不依人眉目。

      气太重,意太深,声太宏,色太厉,佳而不佳,反以此病,故曰“穆如清风”。

      世以李杜为大家,王维高岑为傍户,殆非也。摩诘写色清微,已望陶谢之籓矣,第律诗有馀,古诗不足耳。离象得神,披情著性,後之作者谁能之?世之言诗者,好大好高,好奇好异,此世俗之魔见,非诗道之正传也。体物著情,寄怀感兴,诗之为用,如此已矣。

      王龙标七言绝句,自是唐人骚语。深情苦恨,襞积重重,使人测之无端,玩之无尽。惜後人不善读耳。

      七言古,盛於开元以後,高适当属名手。调响气佚,颇得纵横;勾角廉折,立见涯涘。以是知李杜之气局深矣。  高达夫调响而急。

      岑参好为巧句,真不足而巧济之,以此知其深浅矣。故曰“大巧若拙”。  孟浩然材虽浅窘,然语气清亮,诵之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常建音韵已卑,恐非律之贵。凡骨峭者音清,骨劲者音越,骨弱者音庳,骨微者音细,骨粗者音豪,骨秀者音冽,声音出於风格间矣。

      观五言古於唐,此犹求二代之瑚琏於汉世也。古人情深,而唐以意索之,一不得也;古人象远,而唐以景逼之,二不得也;古人法变,而唐以格律之,三不得也;古人色真,而唐以巧绘之,四不得也;古人貌厚,而唐以姣饰之,五不得也;古人气凝,而唐以佻乘之,六不得也;古人言简,而唐以好尽之。七不得也;古人作用盘砖,而唐以径出之,八不得也。虽以子美雄材,亦踣踬於此而不得进矣。庶几者其太白乎?意远寄而不迫,体安雅而不烦,言简要而有归,局卷舒而自得。离合变化,有阮籍之遗踪,寄托深长,有汉魏之委致。然而不能尽为古者,以其有佻处,有浅处,有游浪不根处,有率尔立尽处。

      然言语之际,亦太利矣。

      上古之言浑浑尔,中古之言折折尔,晚世之言便便尔,末世之言纤纤尔,此太白之所以病利也。

      杜少陵《怀李白》五古,其曲中之凄调乎?若意摹情,遇於悲而失雅。《石壕吏》《垂老别》诸篇,穷工造景,逼於险而不括。二者皆非中和之则,论诗者当论其品。

      诗不患无材,而患材之扬;诗不患无情,而患情之肆;诗不患无言,而患言之尽;诗不患无景,而患景之烦。知此台可与论雅。

      太白《古风》八十二首,发源於汉魏,而托体於阮公。然寄托犹苦不深,而作用间尚未尽委蛇盘砖之妙。要之雅道时存。

      少陵苦於摹情,工於体物,得之古赋居多。太白长於感兴,远於寄衷,本於十五《国风》为近。

      七言古,自魏文梁武以外,未见有佳。鲍明远虽有《行路难》诸篇,不免宫商乖互之病。太白其千古之雄乎?气骏而逸,法老而奇,音越而长,调高而卓。少陵何事得与执金鼓而抗颜行也?

      太白七古,想落意外,局自变生,真所谓“驱走风云,鞭挞海岳”。其殆天授,非人力也。少陵《哀江头》《哀王孙》作法最古,然琢削磨砻,力尽此矣。《饮中八仙》,格力超拔,庶足当之。

      少陵五古,材力作用,本之汉魏居多。第出手稍钝,苦雕细琢,降为唐音。夫一往而至者,情也;苦摹而出者,意也;若有若无者,情也;必然必不然者,意也。意死而情活,意迹而情神,意近而情远,意伪而情真。情意之分,古今所由判矣。少陵精矣刻矣,高矣卓矣,然而未齐於古人者,以意胜也。假令以《古诗九首》与少陵作,便是首首皆意。假令以《石壕》诸什与古人作,便是首首皆情。此皆有神往神来,不知而自至之妙。太白则几及之矣。十五国风皆设为其然而实不必然之词,皆情也。晦翁说《诗》,皆以必然之意当之,失其旨矣。数千百年以来,愦愦於中而不觉者众也。

      《三百篇》每章无多言。每有一章而三四叠用者,诗人之妙在一叹三咏。其意已传,不必言之繁而绪之纷也。故曰:“《诗》可以兴。”诗之可以兴人者,以其情也,以其言之韵也。夫献笑而悦,献涕而悲者,情也;闻鑫则壮,闻丝竹而幽者,声之韵也。是故情俗其真,而韵欲其长也,二言足以尽诗道矣。乃韵生於声,声出於格,故标格欲其高也;韵出为风,风感为事,故风味欲其美也。有韵必有色,故色欲其韶;韵动而气行,故气欲其清也。此四者,诗之至要也。夫优柔悱恻,诗教也,取其足以感人已矣。而後之言诗者,欲高欲大,欲奇奇欲异,於是远想以撰之,杂事以罗之,长韵以属之,俶诡以炫之,则骈指矣。此少陵误世,而昌黎复涌其波也。心托少陵之籓,而欲追《风》《雅》之奥,岂可得哉?

      子美之病,在於好奇。作意好奇,则於天然之致远矣。五七言古,穷工极巧,谓无遗恨。细观之,觉几回不得自在。

      初唐七律,谓其“不用意而自佳”,故当绝胜。“云山一一看皆好,竹树萧萧画不成”,体气之贵,风味之佳,此殆非人力所与也。  少陵color="#0000A0"》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颠倒纵横,出人意表。余谓万法总归一法,一法不如无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设?

      少陵“绿樽须尽日,白发好禁春”,一语意经几折,本是惜春,却缘白发拘束怀抱,不能舒散,乃知少年之意气犹存,而老去之愁怀莫展,所以对酒而自伤也。少陵作用,大略如此。

      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谓是道学作用。如此将置风人於何地?放浪诗酒,乃太白本行。忠君忧国之心,子美乃感辄发。其性既殊,所遭复异,奈何以此定诗优劣也?太白游梁宋间,所得数万金,一挥辄尽,故其诗曰:“天生我才必有用,黄金散尽还复来。”意气凌云,何容易得?  人情好尚,世有转移,千载悠悠,将焉取正?自梁以後,习尚绮靡,昭明《文选》,家视为千金之宝,初唐以後,辄吐弃之。宋人尊杜子美为诗中之圣,字型句矱,莫敢轻拨。如“自锄稀莱甲,小摘为情亲”,特小小结作语。“不知西阁意,更肯定留人”,意更浅浅。而一时何赞之甚?窃谓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即余之所论,亦未敢以为然也。

      少陵七言律,蕴藉最深。有馀地,有馀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

      一咏三讽,味之不尽。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善道景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每事过求,则当前妙境,忽而不领。古人谓眼前景致,口头言语,便是诗家体料。所贵於能诗者,祇善言之耳。总一事也,而巧者绘情,拙者索相。总一言也,而能者动听,不能者忤闻,初非别求一道以当之也。  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矣。

      诗之所以病者,在过求之也,过求则真隐而伪行矣。然亦各有故在,太白之不真也为材使,少陵之不真也为意使,高岑诸人之不真也为习使,元白之不真也为词使,昌黎之不真也为气使。人有外藉以为之使者,则真相隐矣。

      中唐人用意,好刻好苦,好异好详。求其所自,似得诸晋人《子夜》、汉人乐府居多。盛唐人寄趣,在有无之间。可言处常留不尽,又似合於风人之旨,乃知盛唐人之地位故优也。  前不启辙,後将何涉?前不示图,後将何摹?诗家惯开门面,前有门面,则後有涂辙矣。不见《雅》《颂》《风》《骚》,何人拟得?  此真人所以无迹,至言所以无声也。

      唐人《早朝》,惟岑参一首,最为正当,亦语语悉称,但格力稍平耳。老杜诗失“早”字意,祇得起语见之。龙蛇燕雀,亦嫌矜拟太过。“眼前景致道不到,崔颢题诗在上头”,此语可参诗家妙诀。硃晦翁云;“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乃知天下事枉费推移者之多也。  中唐诗近收敛,境敛而实,语敛而精。势大将收,物华反素。盛唐铺张已极,无复可加,中唐所以一反而之敛也。初唐人承隋之馀,前华已谢,後秀未开,声欲启而尚留,意方涵而不露,故其诗多希微玄澹之音。中唐反盛之风,攒意而取精,选言而取胜,所谓绮绣非珍,冰纟丸是贵,其致迥然异矣。然其病在雕刻太甚,元气不完,体格卑而声气亦降,故其诗往往不长於古而长於律,自有所由来矣。  刘长卿体物情深,工於铸意,其胜处有迥出盛唐者。“黄叶减馀年”,的是庾信王褒语气。“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春归”句何减薛道衡《人日思归》语?“寒鸟数移柯”,与隋炀“鸟击初移树”同,而风格欲逊。“鸟似五湖人”,语冷而尖,巧还伤雅,中唐身手於此见矣。

      绝去形容,独标真素,此诗家最上一乘。本欲素而巧出之,此中唐人之所以病也。李端“园林带雪潜生草,桃李虽春未有花”,此语清标绝胜。李嘉祐“野棠自发空流水,江燕初归不见人”,风味最佳。  “野棠”句带琢,“江燕”句则真相自然矣。罗隐“秋深雾露侵灯下,夜静鱼龙逼岸行”,此言当与沈佺期王摩诘折证。

      深情浅趣,深则情,浅则趣矣。杜子美云:“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余以为深浅俱佳,惟是天然者可爱。

      书有利涩,诗有难易。难之奇,有曲涧层峦之致;易之妙,有舒云流水之情。王昌龄绝句,难中之难;李青莲歌行,易中之易。难而苦为长吉,易而脱为乐天,则无取焉。总之,人力不与,天致自成,难易两言,都可相忘耳。

      司空曙“蒹葭有新雁,云雨不离猿”,“云雨”句,似不落思虑所得。意何臂积?语何浑成?语云:“已雕已琢,复归於朴。”“穷水云同穴,过僧虎共林”,昔庾子山曾有“人禽或对巢”之句,其奇趣同而庾较险也。凡异想异境,其托胎处固已远矣。老杜云:“熏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语意徘徊。司空曙“相悲各问年”,更自应手犀快。风尘阅历,有此苦语。

      余尝读骆义乌文,绝爱其“风生曳鹭之涛,雨湿印龟之岸”,谓其风味绝色。耿湋“小暑开鹏翼,新蓂长鹭涛”,其语翠色可摘。

      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棠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如後人以文体行之,则非也。戎昱“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过因谗後重,恩合死前酬”,此亦议论之佳者矣。

      李益五古,得太白之深,所不能者澹荡耳。太白力有馀闲,故游衍自得。益将矻矻以为之。《莲塘驿》《游子吟》自出身手,能以意胜,谓之善学太白可。

      盛唐人工於缀景,惟杜子美长於言情。人情向外,见物易而自见难也。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识旧容”,抚衷述愫,罄快极矣。因之思《三百篇》,情绪如丝,绎之不尽,汉人曾道只语不得。

      石之有棱,水之有折,此处最为可观。人道谓之“廉隅”,诗道谓之“风格”,世衰道微,恃此乃能有立。东汉之末,节气辈生。唐之中叶,诗之骨幹不顿,此砥世维风之一事也。

      专寻好意,不理声格,此中晚唐绝句所以病也。诗不待意,即景自成。意不待寻,兴情即是。王昌龄多意而多用之,李太白寡意而寡用之。昌龄得之椎练,太白出於自然,然而昌龄之意象深矣。刘禹锡一往深情,寄言无限,随物感兴,往往调笑而成。“南宫旧吏来相问,何处淹留白发生?”“旧人惟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更有何意索得?此所以有水到渠成之说也。

      贪肉者,不贵味而贵臭;闻乐者,不闻响而闻音,凡一掇而有物者,非其至者也。诗之所贵者,色与韵而已矣。韦苏州诗,有色有韵,吐秀含芳,不必渊明之深情,康乐之灵悟,而已自佳矣。“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还应有恨谁能识,月白风清欲堕时。”此语可评其况。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将韦诗陈对其间,自觉形神无间。

      诗贵真,诗之真趣,又在意似之间。认真则又死矣。柳子厚过於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三百篇》赋物陈情,皆其然而不必然之词,所以意广象圆,机灵而感捷也。

      读柳子厚诗,知其人无与偶。读韩昌黎诗,知其世莫能容。

      刘梦得七言绝,柳子厚五言古,俱深於哀怨,谓《骚》之馀派可。

      刘婉多风,柳直损致,世称韦柳,则以本色见长耳。

      实际内欲其意象玲珑,虚涵中欲其神色毕著。

      材大者声色不动,指顾自如,不则意气立见。李太白所以妙於神行,韩昌黎不免有蹶张之病也。气安而静,材敛而开。张子房破楚椎秦,貌如处子;诸葛孔明陈师对垒,气若书生。以此观其际矣。陶谢诗以性运,不以才使。凡好大好高,好雄好辩,皆才为之累也。善用才者,常留其不尽。

      青莲居士,文中常有诗意。韩昌黎伯,诗中常有文情。知其所长在此。  “陇上庄士有陈安,躯幹虽小腹中宽。聂父马铁锻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予左右盘,十汤五决无当前。”此言可评昌黎七古。

      人情物态不可言者最多,必尽言之,则俚矣。知能言之为佳,而不知不言之为妙,此张籍王建所以病也。张籍小人之诗也。俚而佻。

      王建款情熟语,其兒女子之所为乎?诗不入雅,虽美何观矣!

      张籍王建诗有三病:言之尽也,意之丑也,韵之痺也。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韵软则痺。杜少陵《丽人行》、李太白《杨叛兒》,一以雅道行之,故君子言有则也。

      孟郊诗之穷也,思不成伦,语不成响,有一二语总稿衷之沥血矣。

      自古诗人,未有拙於郊者。独创成家,非高才大力,谁能办此?郊之所以益重其穷也。贾岛衲气终身不除,语虽佳,其气韵自枯寂耳。余尝谓读孟郊诗如嚼木瓜,齿缺舌敝,不知味之所在。贾岛诗如寒齑,味虽不和,时有馀酸荐齿。

      妖怪感人,藏其本相,异声异色,极伎俩以为之,照入法眼,自立破耳。然则李贺其妖乎?非妖何以惑人?故鬼之有才者能妖,物之有灵者能妖。贺有异才,而不入於大道,惜乎其所之之迷也。

      元白以潦倒成家,意必尽言,言必尽兴,然其力足以达之。微之多深着色,乐天多浅着趣。趣近自然,而色亦非貌取也。总皆降格为之,凡意欲其近,体欲其轻,色欲其妍,声欲其脆,此数者格之所由降也。元白偷快意,则纵肆为之矣。  元白之韵平以和,张王之韵痺以急。其好尽则同,而元白独未伤雅也。虽然,元白好尽言耳,张王好尽意也。尽言特烦,尽意则亵矣。

      李商隐丽色闲情,雅道虽漓,亦一时之胜。温飞卿有词无情,如飞絮飘扬,莫知指适。《湖阴》词後云:“吴波不动楚山晓,花压栏干春昼长。”余直不知所谓,余於温李诗,收之最宽,从时尚耳。

      李商七言律,气韵香甘。唐季得此,所谓枇杷晚翠。

      五言古非神韵绵绵,定当捉衿露肘。刘贺曹鄴以意撑持,虽不迨古,亦所谓“铁中铮铮,庸中姣姣”矣。善用意者,使有意无,隐然不见。造无为有,化有为无,自非神力不能。以少陵之才,能使其有而不能使其无耳。

      有韵则生,无韵则死;有韵则雅,无韵则俗;有韵则响,无韵则沈;有韵则远,无韵则局。物色在於点染,意态在於转折,情事在於犹夷,风致在於绰约,语气在於吞吐,体势在於游行,此则韵之所由生矣。陆龟蒙皮日休知用实而不知运实之妙,所以短也。

作者:陆时雍

清代名人轶事

  • 《清代名人轶事辑览》本书从近千种清代野史、杂录及文集中辑录了清代很有影响的各类人物的贵闻软事,计有四百余人,包括皇帝、后妃(附太监)、亲王、名臣、名将、维新派及革命党人、科学家、文艺家、侠客和名女。以人系事,以时代为序编排,涉及清代政治、历史、经济、军事和文化诸方面。

作者:葛虚存

北齐书

  •   北齐书五十卷,作者唐李百药,内容记载了公元五三四年前后北魏分裂,东魏政权建立,中经五五○年齐代东魏,到五七七年齐亡为止的王朝兴亡史。  为了区别於曾经割据江淮的齐朝,后人称之为「北齐」。和北魏一样,东魏--北齐仍然是鲜卑贵族和汉族地主联合统治的封建政权。它的疆域南阻长江,和梁、陈两朝先后对峙;西在今山西、河南、湖北,与西魏--北周分界。

      从北齐到隋的五十年间,曾先后有人编写出几种不同体裁的北齐史,其中有隋李德林的纪传体齐书和王劭的编年体齐志。公元六二二年(唐武德五年),唐高祖指派裴矩、祖孝孙、魏徵重写北齐史,长期没有写成。六二九年(贞观三年),唐太宗专设梁、陈、齐、周、隋五朝史的编写机构,命李百药写北齐史。他在其父李德林齐书基础上参考王劭齐志扩充改写,六三六年(贞观十年)全书完成。

      李德林(公元五三○--五九○)字公辅,博陵安平(今河北深县)人。他经历齐、周、隋三朝,一直担任诏令和其他重要文件的起草,获得历朝皇帝的宠用。在齐官至中书侍郎,在周官至御正下大夫,在隋官至内史令,封安平公,死在怀州刺史任上。他在北齐就参加「国史」即北齐史的编写,写成纪传二十七卷,隋时扩充为三十八篇。  李百药(公元五六五--六四八)字重规,隋末官建安(今福建建瓯)县丞。曾参加隋末农民起义,后降唐。入唐后任中书舍人,参加制定五礼和律令。最后官至宗正卿,封安平县子。

      传本北齐书大部份出於后人所补,用北史补的部份,北史具在,而且补的人还常有删节,这部份基本上可有可无;另一部份用唐人史钞补的,虽也出於北齐书,但把原文删节得不像样子,除个别地方可供参考外,价值也很低。然而从五十卷全书来说,包括补缺部份在内,它留下了这段历史的比较全而的材料。其中保留下来的十七卷李百药原文,还保存了一些不见他书的有用的材料。此外,在具体叙事上,北史常有删改北齐书而错了的,也可憑本书纠正。如北魏末年的各族人民大起义是南北朝时期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一次武装起义,北齐书记载了各地起义军活动的材料,有一些在北史中就作了删削(李元忠附李愍传、叱列平传等)。

      在唐初同时编写的各史中,北齐书对当时封建统治者的醜事记载较多。这是由於隋唐两朝继承北周,北齐是一个被战败灭亡的割据政权,被认为是「僣伪」,隋唐编写北齐史就相对地较少忌讳,同时也藉此证明周灭齐是所谓「有道伐无道」。北齐书之较多揭露性的记叙,也是同吸收王劭齐志的记载有关。刘知几说,王劭齐志叙事生动,语言通俗,这两点在北齐书中也仍然有所体现。  东魏、北齐时期,通过广大劳动人民的生产实践,钢铁冶煉技术上有很大发展,北齐书的方伎传中记载了綦母怀文在这方面的新贡献。方伎传中还记载了数学家信都芳、天文学家张子信的事跡。具有唯物主义倾向的邢邵和唯心主义者杜弼关於形神问题的辩论,在北齐书中也有比较详细的记录,留下了一份哲学史上有价值的文献。

      北齐书早在唐代中叶以后就逐渐残缺,也不断有人补缺。到北宋初就只有十七卷是李百叶的原文,其余都是后人以北史和唐人史钞中相关纪传补全。这部书初次刻版付印,流传下来的就是这种补本。我们重编总目时,凡是后人所补的各卷都注上了「补」字。这部书的最早刻本,据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的记载,是在北宋末政和中即十二世纪初。这个最早的刻本早已失传。我们用来校勘的是:一、有元明两朝补版的南宋刻本即三朝本(武汉大学图书馆藏);二、明万历间南京国子监刻本(简称南本);三、明万历间北京国子监刻本(简称北本);四、明末毛氏汲古阁本(简称汲本);五、清乾隆四年武英殿本(简称殿本);六、清同治十三年金陵书局本(简称局本);七、商务印书馆百衲本二十四史本(简称百衲本)。百衲本三十四卷前影印三朝本,三十四卷后影印残宋本。这七种本子中,我们以三朝本、南本、殿本为互校的主要本子。为了避免烦琐,在三种本子内互校,择善而从,除少数需要说明者外,一般不出校记。除了版本互校外,我们还通校了太平御览、册府元龟、北史、资治通鑑、通志中有关部份。

      由於北齐书大部份为后人所补,这给校勘带来一系列复杂问题,这一些在点校后记中说明。

作者:李百药

子夏易传



  • 《子夏易传》一为二卷,一为十一卷。旧本题卜子夏(前507一?)撰。子夏姓卜名商,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人,孔子学生,为莒父宰。孔子死后,到魏国讲学,主张国君要学习《春秋》,吸取历史教训,宣扬“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等观点’,李克、呈起都是其弟子,魏文侯也尊以为师,相传《诗》、《春秋》等儒家经典就是由他传授下来的。学术界历来主张,此书为后人伪撰,而托附于子夏名下,《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其伪中生伪,至一至再而未已者,亦莫若是书”。《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二卷本,其实是魏晋间大兴《易》学之风时为当时人所伪撰而流布于世。据《唐会要》载“开元七年诏”,当时因《子夏易传》无传习者,遂令儒官详定,刘知已认为,此书不见于《汉书·艺文志》,至梁阮孝绪《七录》始有著录,作六卷,或云韩婴作,或云丁宽作,而至为,可疑。司马贞认为,刘向《七略》有《子夏易传》,但其书久佚,晋荀勖《中经簿》有《子夏易传》四卷,或云丁宽,是其已怀疑非子夏所撰。因此,唐玄宗采纳了刘、司马氏的建议,而停止向学校颁行。代宗以年,此本亡佚。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中有辑佚本。今所传十一卷本,始为晁说之《传易堂记》所著录,其称“今称《子夏传》者,乃唐张弧之《易》。据此,则今本应是张弧伪撰。弧为唐末人,曾官大理寺评事。其书以王弼《周易注》为底本而说以义理,所说义理,大致上以儒家“王道”的社会政治思想与《周易》经文相附会。迨朱彝尊作《经义考》,证以陆德明《经典释文》、李鼎祚《周易集解》及王应麟《困学纪闻》所引诸条目,则于今本全无,知张弧伪撰之书又遭后人增削伪纂,并又多衍出一卷,为十一卷。因此,今本《于夏易传》不但不是子夏所撰,亦并非完全为张弧所撰,云其出自众家之手,可谓不诬。二本虽为伪造,但其内容却有—定的参考价值,孕含了较多汉唐时期的《易》学思想,《四库全书总目》云“案说《易》之家,最古者莫若是书”,故其对研究、探讨《周易》古义,二本参稽,仍为它书所不可替代。二卷本除为马国翰所辑外,《汉学堂丛书·经解·逸书考》中亦有考辑。今本则有《四库全书》本,《通志堂经解》本及《学津讨原》本等。

作者:卜子夏

石林诗话

  •   卷上赵清献公以清德服一世,平生蓄雷氏琴一张,鹤与白龟各一,所向与之俱。始除帅成都,蜀风素侈,公单马就道,以琴、鹤、龟自随,蜀人安其政,治声藉甚。元丰间,既罢政事守越,复自越再移蜀,时公将老矣。过泗州渡淮,前已放鹤,至是复以龟投淮中。既入见,先帝问:“卿前以匹马入蜀,所携独琴、鹤,廉者固如是乎?”公顿首谢。故其诗有云“马寻旧路如归去,龟放长淮不再来”者,自纪其实也。

      刘贡父天资滑稽,不能自禁,遇可谐诨,虽公卿不避。与王荆公素厚,荆公后当国,亦屡谑之,虽每为绝倒,然意终不能平也。元丰末,为东京转运使,贬衡州监酒,虽坐他累,议者或谓尝以时相姓名为戏恶之也。元佑初,起知襄州。淳于髡墓在境内,尝以诗题云:“微言动相国,大笑绝冠缨。流转有余智,滑稽全姓名。师儒空稷下,衡盖尽南荆。赘婿不为辱,旅坟知客卿。”又有续谢师厚善谑诗云:“善谑知君意,何伤卫武公。”盖记前事,且以自解云。

      晏元献公留守南郡,王君玉时已为馆阁校勘,公特请于朝,以为府签判,朝廷不得已,使带馆职从公。外官带馆职,自君玉始。宾主相得,日以赋诗饮酒为乐,佳诗胜日,未尝辄废也。尝遇中秋阴晦,斋厨夙为备,公适无命,既至夜,君玉密使人伺公,曰:“已寝矣。”君玉亟为诗以入,曰:“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公枕上得诗,大喜,即索衣起,径召客治具,大合乐。至夜分,果月出,遂乐饮达旦。前辈风流固不凡,然幕府有佳客,风月亦自如人意也。  欧阳文忠公记梅圣俞《河豚诗》:“春州生荻芽,春岸飞杨花。”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谓河豚出于暮春,食柳絮而肥,殆不然。今浙人食河豚始于上元前,常州江阴最先得。方出时,一尾至直千钱,然不多得,非富人大家预以金啖渔人未易致。二月后,日益多,一尾纔百钱耳。柳絮时,人已不食,谓之斑子,或言其腹中生虫,故恶之,而江西人始得食。盖河豚出于海,初与潮俱上,至春深,其类稍流入于江。公,吉州人,故所知者江西事也。

      姑苏州学之南,积水弥数顷,旁有一小山,高下曲折相望,盖钱氏时广陵王所做。既积土山,因以其地潴水,今瑞光寺即其宅,而此其别圃也。庆历间,苏子美谪废,以四十千得之为居。旁水作亭,曰沧浪,欧阳文忠公诗所谓“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者也。子美既死,其后不能保,遂屡易主,今为章仆射子厚家所有。广其故址为大阁,又为堂山上,亭北跨水复有山,名洞山,章氏并得之。既除地,发其下,皆嵌空大石,又得千余株,亦广陵时所藏,益以增累其隙,两山相对,遂为一时雄观。土地盖为所归也。

      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裊裊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至“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而字字细考之,若经檃括权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尝与叶致远诸人和头字韵诗,往返数四,其末篇有云:“名誉子真矜谷口,事功新息困壶头。”以谷口对壶头,其精切如此。后数日,复取本追改云:“岂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壶头。”至今集中两本并存。  蔡天启云:“荆公每称老杜「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之句,以为用意高妙,五字之模楷。他日公作诗,得「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自谓不减杜语,以为得意,然不能举全篇。”余顷尝以语薛肇明,肇明后被旨编公集,求之,终莫得。或云,公但得此一联,未尝成章也。

      禅宗论云间有三种语:其一为随波逐浪句,谓随物应机,不主故常;其二为截断众流句,谓超出言外,非情识所到;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谓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波漂菇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以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为随波逐浪句;以“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为截断众流句。若有解此,当与渠同参。

      欧阳文忠公诗始矫“昆体”,专以气格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畅,律诗意所到处,虽语有不伦,亦不复问。而学之者往往遂失于快直,倾囷倒廪,无复余地。然公诗好处岂专在此?如《崇微公主手痕诗》:“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此自是两段大议论,而抑扬曲折,发见于七字之中,婉丽雄胜,字字不失相对,虽“昆体”之工者,亦未易比。言意所会,要当如是,乃为至到。

      许昌西湖与子城密相附,缘城而下,可策杖往来,不涉城市。云是曲环作镇时,取土筑城,因以其地道潩水潴之。略广百余亩,中为横堤。初但有其东之半耳,其西广于东增倍,而水不甚深。宋莒公为守时,因起黄河春夫浚治之,始与西相通,则其诗所谓“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者也。其后韩持国作大亭水中,取其诗名之曰展江。然水面虽阔,西边终易堙塞,数十年来,公厨规利者,遂涸以为田,岁人纔得三百斛,以佐酿酒,而水无几矣。余为守时,复以还旧,稍益开浚,渺然?嬗薪ぁ\旃姼幸黄性疲骸赶蛲砼f滩都浸月,遇寒新水便生烟。”尤风流有味,而世不传,往往但记前联耳。

      贾文元曲水园在许昌城北,有大竹三十余亩,潩河贯其中,以入西湖,最为佳处。初为本州民所有,文潞公为守,买得之。潞公自许移镇北门,而文元为代。一日,挈家往游,题诗壁间云:“画船载酒及芳辰,丞相园林潩水滨。虎节麟符拋不得,却将清景付闲人。”遂走使持诗寄北门。潞公得之大喜,即以地券归贾氏。文元亦不辞而受。然文元居京师后,亦不复再至,园今荒废,竹亦残毁过半矣。  杜正献公自少清羸,若不胜衣,年过四十,鬓发即尽白。虽立朝孤峻,凛然不可屈,而不为奇节危行,雍容持守,不以有所不为为贤,而以得其所为为幸。欧阳文忠公素出其门。公谢事居宋,文忠适来为守,相与欢甚。公不甚饮酒,惟赋诗倡酬,是时年已八十,然忧国之意,犹慷慨不已,每见于色。欧公尝和公诗,有云:“貌先年老因忧国,事与心违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讽诵。当时以为不惟曲尽公志,虽其形貌亦在摹写中也。

      元丰初,虏人来议地界,韩丞相名缜自枢密院都承旨出分画。玉汝有爱妾刘氏,将行,剧饮通夕,且作乐府词留别。翼日,神宗已密知,忽中批步军司遣兵为搬家追送之。玉汝初莫测所因,久之,方知其自乐府发也。盖上以恩泽待下,虽闺门之私,亦恤之如此,故中外士大夫无不乐尽其力。刘贡父,玉汝姻党,即作小诗寄之以戏云:“嫖姚不复顾家为,谁谓东山久不归?《卷耳》幸容携婉娈,《皇华》何啻有光辉。”玉汝之词,由此亦遂盛传于天下。

      神宗黄帝天性俭约,奉慈寿宫尤尽孝道。慈圣太后尝以乘舆服物未备,因同天节作珠子鞍辔为寿。神宗一御于禁中,后藏去不复用。一日,与两宫幸后苑赏花,慈圣辇至,神宗及降步亲扶慈圣出辇,屡却不从,闻者太息。慈圣上仙,李奉世时为侍郎,进挽诗,“有珠鞯昔御恩犹在,玉辇亲扶事已非。”盖记此二事,神宗览之泣下。

      蔡天启云:“尝与张文潜论韩、柳五言警句,文潜举退之「暖风抽宿麦,清雨卷归旗」;子厚「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皆为集中第一。”

      司马温公熙宁间自长安得请留台归,始至洛中,尝以诗言怀云:“三十余年西复东,劳生薄宦等飞蓬。所存旧业惟清白,不负明君有朴忠。早避喧烦真得策,未逢危辱早收功。太平触处农桑满,赢取闾阎鹤发翁。”出处大节,世固不容复议。是时虽以论不合去,而神宗眷礼之意愈厚,然犹以避烦畏辱为言,况其下者乎!元佑初,起相,至是十七年矣,度公之意,初盖未尝以自期也。

      外祖晁君诚善诗,苏子瞻为集序,所谓“温厚静深如其为人”者也。黄鲁直常诵其“小雨愔愔人不寐,卧听羸马龁残蔬”,爱赏不已。他日得句云:“马龁枯萁喧午梦,误惊风雨浪翻江。”自以为工,以语舅氏无咎曰;“我诗实发于乃翁前联。”余始闻舅氏言此,不解风雨翻江之意。一日,憩于逆旅,闻旁舍有澎湃鼞鞳之声,如风浪之历船者,起视之,乃马食于槽,水与草龃龊于槽间,而为此声,方悟鲁直之好奇。然此亦非可以意索,适相遇而得之也。

      元丰间,苏子瞻系大理狱。神宗本无意深罪子瞻,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时相语塞。章子厚亦从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尝以语余,且以丑言诋时相,曰:“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时相,王珪也。

      “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与“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此两联虽见唐人小说中,其实佳句也。郑谷诗“睡轻可忍风敲竹,饮散那堪月在花”,意盖与此同。然论其格力,适堪揭酒家壁,与市人书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为工处着力太过,何但诗也。

      蜀人石异,黄鲁直黔中时从游最久。尝言见鲁直自矜诗一联云:“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以为晚年最得意,每举以教人,而终不能成篇,盖不欲以常语杂之。然鲁直自有“山围燕坐图画出,水做夜窗风雨来”之句,余以为气格当胜前联也。  诗下双字极难,须使七言五言之间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兴致,全见于两言,方为工妙。唐人记“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为李嘉佑诗,王摩诘窃取之,非也。此两句好处,正在添漠漠阴阴四字,此乃摩诘为嘉佑点化,以自见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仪军,一号令之,精彩数倍。不然,如嘉佑本句,但是咏景耳,人皆可到,要之当令如老杜“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与“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等,乃为超绝。近世王荆公“新霜浦溆绵绵白,薄晚林峦往往青”,与苏子瞻“浥浥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皆可以追配前作也。

      诗终篇有操纵,不可拘用一律。苏子瞻“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始读殆未测其意,盖下有“娟娟缺月黄昏后,袅袅新居紫翠间。系懑岂无罗带?畛钸?有剑铓山”四句,则入头不怕放行,宁伤于拙也!然系懑罗带、割愁剑铓之语,大是险诨,亦何可屡打。

      长篇最难,晋、魏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称之不敢议,此乃揣骨听声耳,其病盖伤于多也。如李邕、苏源明诗中极多累句,余尝痛刊去,仅各取其半,方为尽善,然此语不可为不知者言也。

      《江干初雪图》真迹,藏李邦直家,唐蜡本。世传为摩诘所作,末有元丰间王禹玉、蔡持正、韩玉汝、章子厚、王和甫、张邃明、安厚倾七人题诗。建中靖国元年,韩师朴相,邦直、厚卿同在二府,时前七人者所存惟厚卿而已,持正贬死岭外,禹玉追贬,子厚方贬,玉汝、和甫、邃明则死久矣,故师朴继题其后曰:“诸公当日聚岩廊,半谪南荒半已亡。惟有紫枢黄阁老,再开图画看潇湘。”是时邦直在门下,厚卿在西府,紫枢黄阁,谓二人也。厚卿复题云:“曾游沧海困惊澜,晚涉风波路更难。从此江湖无限兴,不如祇向画图看。”而邦直亦自题云:“此身何补一豪芒,三辱清时政时堂。病骨未为山下土,尚寻遗墨话存亡。”余家有此摹本,并录诸公诗续之,每出慨然。自元丰至建中靖国几三十年,诸公之名宦亦已至矣,然始皆有愿为图中之游而不暇得,故禹玉云:“何日扁舟载风雪,却将蓑笠伴渔人。”玉汝云:“君恩未报身何有,且寄扁舟梦想中。”其后废谪流窜,有虽死不得免者,而江湖间此景无处不有,皆不得一偿。厚卿至为危词,盖有激而云,岂此景真不可得,亦自不能践其言耳。  韩持国虽刚果特立,风节凛然,而情致风流,绝出流辈。许昌崔象之侍郎旧第,今为杜君章诗之用事,不可牵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则事词为一,莫见其安排斗凑之迹。苏子瞻尝为人作挽诗云:“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己辰年。”此乃天生作对,不假人力。温庭筠诗亦有用甲子相对者,云:“风卷蓬根屯戊已,月移松影守庚申。”两语本不相类。其题云:“与道士守庚申,时闻西方有警事。”邂逅适然,固不可知,然以其用意附会观之,疑若得此对而就为之题者。此蔽于用事之弊也。

      前辈诗材,亦或预为储蓄,然非所当用,未尝强出。余尝从赵德麟假陶渊明集本,盖子瞻所阅者,时有改定字,末手题两联云:“人言卢杞有奸邪,我觉魏公真妩媚。”又“愧花黄,举子忙;促织鸣,懒妇惊”。不知偶书之邪,或将以为用也?然子瞻诗后不见此语,则固无意于必用矣。王荆公作韩魏公挽词云:“木嫁曾闻达官怕,山颓今见哲人萎。”或言亦是平时所得。魏公之薨,是岁适雨木冰,前一岁华山崩,偶有二事,故不觉尔。

      世言社日饮酒治聋,不知其何据。五代李涛有《春社从李昉求酒诗》云:“社公今日没心情,为乞治聋酒一瓶。恼乱玉堂将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厅。”昉时为翰林学士,有日给内库酒,故涛从乞之,则其传亦已久矣。社公,涛小字也。唐人在庆侍下,虽达官高年,皆称小字。涛性疏达不羁,善谐谑,与朝士言,亦多以社公自名,闻者无不以为笑。然亮直敢言,后官亦至宰相。

      韩退之《双鸟诗》,殆不可晓。顷尝以问苏丞相子容,云:“意似是指佛、老二学。”以其终篇本末考之,亦或然也。

      杜子美《病柏》、《病橘》、《枯棕》、《枯楠》四诗,接兴当时事。《病柏》当为明皇作,与《杜鹃行》同意。《枯棕》比民之残困,则其篇中自言矣。《枯楠》云:“犹含栋梁具,无复霄汉志。”当为房次律之徒作。惟《病橘》始言“惜哉结实小,酸涩如棠梨”,末以比荔枝劳民,疑若指近幸之不得志者。自汉、魏以来,诗人用意深远,不失古风,惟此公为然,不但语言之工也。

      刘贡父以司空图诗中咄喏二字,辩《晋书》所载石崇豆粥咄嗟而办,谓误以喏为嗟,非也。孙楚诗自有“三命皆有极,咄嗟不可保”之语,此亦岂是以喏为嗟?古今语言,固有各出于一时,本不与后世相通者。咄、嗟,皆声也。自晋以前,未见有言咄,殷浩所谓咄咄逼人,盖拒物之声,嗟乃叹声,咄嗟犹言呼吸,疑是晋人一时语,故孙处亦云尔。

      顷见晁无咎举鲁直诗:“人家园橘柚,秋色老梧桐。”张文潜云:“斜日两竿眠犊晚,春波一顷去凫寒。”皆自以为莫能及。

      王荆公诗有“老景春可惜,无花可留得。莫嫌柳浑青,终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盖以文为戏。或者谓前无此体,自公始见之。余读权德舆集,其一篇云:“蕃宣秉戎寄,衡石崇位势。年纪信不留,弛张良自愧。樵苏则为惬,瓜李斯可畏。不顾荣宦尊,每陈农亩利。家林类岩巘,负郭躬敛积。忌满宠生嫌,养蒙恬胜智。疏钟皓月晓,晚景丹霞异。涧谷永不谖,山梁翼无累。颇符生肇学,得展禽尚志。从此直不疑,支离疏世事。”则德舆已尝为此体,乃知古人文章之变,殆无遗蕴。德舆在唐不以诗名,然词亦雅畅,此篇虽主意在立别体,然亦自不失为佳制也。  卷中杨大年、刘子仪皆喜唐彦谦诗,以其用事精巧,对偶亲切。黄鲁直诗体虽不类,然亦不以杨、刘为过。如彦谦《题汉高庙》云:“耳闻明主提三尺,眼见愚民盗一抔”。虽是着题,然语皆歇后。一抔事无两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则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独剑乎?“耳闻明主”,“眼见愚民”,尤不成语。余数见交游,道鲁直语意殊不可解。苏子瞻诗有“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亦与此同病。六钧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剑字,此理甚易知也。  苏子瞻尝两用孔稚圭鸣蛙事,如“水底笙蟥蛙两部,山中奴婢橘千头”。虽以笙簧易鼓吹,不碍其意同。至“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则成两部不知为何物,亦是歇后。故用事宁与出处语小异而意同,不可尽牵出处语而意不显也。

      学者多议子瞻“木杪见龟趺”,以为语病,为龟趺不当出木杪。殊未之思。此题程筠光墓归真亭也,东南多葬山上,碑亭往往在半山间,未必皆平地,则下视之龟趺出木杪,何足怪哉!

      李荐,阳翟人,少以文字见苏子瞻,子瞻喜之。元佑初知举,荐适就试,意在必得荐以魁多士。及考,章援程文,大喜,以为荐无疑,遂以为魁。既拆号,怅然出院。以诗送荐归,其曰:“平时谩识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盖道其本意。荐自是学亦不进,家贫,不甚自爱,尝以书责子瞻不荐己,子瞻后稍薄之,竟不第而死。

      刘季孙,平之子,能做七字,家藏书数千卷,善用事。《送孔宗翰知扬州诗》有云:“诗书鲁国真男子,歌吹扬州作贵人。”多称其精当。为杭州铃辖,子瞻作守,深知之。后尝以诗寄子瞻云:“四海共知霜满鬓,重阳曾插菊花无?”子瞻大喜。在颍州和季孙诗,所谓“一篇向人写肝肺,四海知吾双鬓斑”。盖记此也。  文同,字与可,蜀人,与苏子瞻为中表兄弟,相厚。为人靖深,超然不撄世故。善画墨竹,作诗骚亦过人。熙宁初,时论既不一,士大夫好恶纷然,同在馆阁,未尝有所向背”时子瞻数上书论天下事,退而与宾客言,亦多以时事为讥诮,同极以为不然,每苦口力戒之,子瞻不能听也。出为杭州通判,同送行诗有“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之句。及黄州之谪,正坐杭州诗语,人以为知言。

      杨文公在翰林,以谗佯狂去职,然圣眷之不衰。闻疾愈,即起为郡,未几,复以判秘监召。既到阙,以诗赐之曰:“琐闼往年司制诰,共嘉藻思类相如。蓬山今日诠坟史,还仰多闻过仲舒。报政列城归觐后,疏恩高阁拜官初。诸生济济弥瞻望,铅椠咨询辨鲁鱼。”祖宗爱惜人材,保全忠贤之意如此。文公后卒与寇莱公力排宫闱,协议大策,功虽不终,其尽力于国者,亦可以无愧也。  古诗有离合体,近人多不解。此体始于孔北海,余读《文类》,得北海四言一篇云:“渔公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矶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好是正直,女回于匡,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翮将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俾也可忘。玟琁隐曜,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此篇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徐而考之,诗二十四句,每四句离合一字。如首章云:“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犯水字而去水,则存者为鱼字。第三句有时字,第四句有寺字,时犯寺字而去寺,则存者为日字。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下四章类此。殆古人好奇之过,欲以文字示其巧也。

      刘丞相莘老殿试时,苏丞相子容为详定官。子容后尹南京,莘老复佥判在幕中,相与欢甚。元佑初,莘老自中司入为左丞,子容犹为翰林学士承旨,及莘老迁黄门,子容始为左丞。莘老宿东省,尝以诗寄子容云:“膺门早岁预登龙,佥幕中间托下风。敢谓弹冠烦贡禹,每思移疾避胡公。”盖记前事。而子容答之,有“末路自惊黄发老,平时曾识黑头公”之句,当时以为盛事。又三年,莘老既相而罢,子容始践其位云。

      王荆公少以意气自许,故诗语惟其所向,不复更为涵蓄。如“天下苍生待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平治险秽非无力,润泽焦枯是有材”之类,皆直道其胸中事。后为群牧判官,从宋次道尽假唐人诗集,博观而约取,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虽工拙有定限,然亦必视初壮,虽此公,方其未至时,亦不能力强而遽至也。

      高荷,荆南人,学杜子美作五言,颇得句法。黄鲁直自戎州归,荷以五十韵见,鲁直极爱赏之,尝和其言,有云:“张侯海内长句,晁子庙中雅歌,高郎少加笔力,我知三杰同科。”张谓文潜,晁谓无咎也。无咎闻之,颇不平。荷晚为童贯客,得兰州通判以死。既不为时论所与,其诗亦不复传云。

      《雪浪斋日记》云:高子勉上山谷诗云:“点检金闺彦,飘零玉笋班。尚令清庙器,犹隔鬼门关。”为谷所喜。又子勉诗云:“沙软绿头相并鸭,水深红尾自跳鱼。”怪丽之甚。  杜牧诗:“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拟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此盖不满于当时,故末有“望昭陵”之句。汪辅之在场屋,能作赋,略与郑毅夫,滕达道齐名,以意气自负。既登第,久不得志,常郁郁不乐,语多讥刺。元丰初,始为河北转运?梗磶祝?坐累谪官累年,遇赦幸复知处州,谢表有云:“清时有味,白首无能。”蔡持正为侍御史,引杜牧诗为证,以为怨望,随复罢。

      古今人用事有趁笔快意而误者,虽名辈有所不免。苏子瞻“石建方欣洗牏厕,姜庞不解叹蛜蝛”,据《汉书》,牏厕本作厕牏,盖中衣也,二字义不应可颠倒用。鲁直“啜羹不如放麑,乐羊终愧巴西”,本是西巴,见《韩非子》,盖贪于得韵,亦不暇省尔。

      寇莱公南迁,道过襄州,尝留一绝句于驿亭,曰:“沙堤筑处迎丞相,驿吏催时送逐臣。到了输他林下客,无荣无辱自由身。”林下客,大概言之,初无所主名也。胡秘监旦素不为公所喜,时适居郡下,既闻之,遂以林下客谓公为己发,且有称快之语,闻者无不皆笑。

      诗人以一字之工,世固知之,惟老杜变化开阖,出奇不穷,殆不可以形迹捕。如“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远近数千里,上下数百年,祇在“有”与“自”两字间,而吞纳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皆见于言外。《滕王亭子》“粉墙犹竹色,虚阁自松声”,若不用“犹”与“自”两字,则余八言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独雍容闲肆,出于自然,略不见其用力处。。古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放用之,偃蹇狭陋,尽成死法。。不知意与境会,言中其节,凡字皆可用也。

      读古人诗多,意所喜处,诵忆之久,往往不觉误用为己语。“绿阴生昼寂,孤花表春余”,此韦苏州集中最为警策,而荆公诗乃有“绿阴生昼寂,幽草弄秋妍”之句。大抵荆公阅唐诗多,于去取之间,用意尤精,观《百家诗选》可见也。如苏子瞻“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非误用,直是取旧句纵横役使,莫彼我为辨耳!

      庆历八年,王则叛贝州,既诛,使析河北─大名、定武、真定、高阳为四路,置帅,更命儒臣以辑边备。韩魏公自郓州徙镇武定,则大兴方略,事无不自亲。尝有《题养真亭》诗云:“所期清策虑,不是爱精神。”又云:“吏民还解否,吾岂茍安人?”其志可见矣。郡圃号众春,会岁饥,涉春末尝一游。陈荐在幕府,以诗请公云:“水底鱼龙思鼓吹,沙头鸥鹭望旌旗。”公亟答之云:“细民沟壑方援手,别馆莺花任送春。。”在镇五年,政声流闻,自是天下遂属以为相。

      王荆公在钟山,有马甚恶,蹄啮不可近。一日,两校牵至庭下告公。请鬻之。蔡天启时在坐,曰:“世安有不可调之马,第久不骑,骄耳!”即起捉其鬃,一跃而上,不用衔勒,驰数十里而还。荆公大壮之,即作集句诗赠天启,所谓“蔡子勇成癖,能骑生马驹”者。后又有“身着青衫骑恶马,日行三百尚嫌迟。心源落落堪为将,却是君王未备知。”士大夫自是盛传荆公以将帅之材许天启。绍圣初,章申公当国,首欲进天启侍从,会执政有不悦者,乃出为永兴军路提举常平,因欲稍迁为帅,会丁内艰,不果,犹是用荆公遗意也。

      元丰间,尝久旱不雨,裕陵禁中斋祷甚力。一日,梦有憎乘马驰空中,口吐云雾,既觉而雨大作。翼日,遣中贵人寻梦中所见,物色于相国寺三门五百罗汉中,第十三尊像仿佛,即迎入内视之,正所梦也。王丞相禹玉作《喜雨诗》云:“良弼为霖辜宿望,神憎做雾应精求。”元参政厚之云:“仙骥蹑云穿仗下,佛花吹雨匝天流。”盖记此事。相国寺罗汉,本江南李氏时物,在卢山东林寺。曹翰下江南,尽取其城中金帛宝货,连百余舟,私盗以归,无以为之名,乃取罗汉,每舟载十许尊献之,诏因赐于相国寺,当时谓之押载罗汉云。

      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尝云,用汉人语,止可以汉人语对,若参以异代语,便不相类。如“一水护田将绿去,两山排闼送青来”之类,皆汉人语也。此法惟公用之不觉拘窘卑凡。如“周颙宅在阿兰若,娄约身随窣堵波”,皆因梵语对梵语,亦此意。尝有人面称公诗“自喜田园安五柳,但嫌尸祝扰庚桑”之句,以为的对。公笑曰:“伊但知柳对桑为的,然庚亦自是数。”盖以十干数之也。

      旧中书南厅壁间,有晏元献题《咏上竿伎》一诗云:“百尺竿头袅袅身,足腾跟挂骇旁人。汉阴有叟君知否?抱瓮区区亦未贫。”当时固必有谓。文璐公在枢府。尝一日过中书,与荆公行至题下,特迟留诵诗久之,亦未能无意也。荆公他日复题一篇于诗后云:“赐也能言未识真,误将心许汉阴人。桔槔俯仰何妨事,抱瓮区区老此身。”

      张景修字敏叔,常州人,余大父客也。少刻苦作诗,至老不衰,典雅平易,时多佳句。元丰末,为饶州浮梁令,邑子朱天锡以神童应诏,景修作诗送之。天锡到阙,会忘取本州公据,为礼部所却,因击登闻鼓,院缴景修所送诗为证,神宗一见,大称赏之。翌日,以语宰相王禹玉,恨四方有遗才,即令召对。禹玉言不欲以一诗召人,恐长浮竞,不若俟其秩满赴部命之,遂止,令中书籍记姓名。比景修罢官任,神宗已升遐,亦云命矣。大观中,始与余同为祠曹郎中,年已几七十,有诗数千篇。大父元佑间自湖南宪请宫祠归,景修尝以诗寄曰:“闻说年来请洞霄,江湖奉使久勤劳,有神仙处闲方得,用老成时退更高。借宅但须新种竹,寻仙想见旧栽桃。浮梁居士尘埃久,须发而今也二毛。”其诗大抵类此。流落无闻,亦可惜也。

      常待制秩,居汝阴,与王深父皆有盛名于嘉佑、治平之间,屡召不至,虽欧阳文忠公亦重推礼之,其诗所谓“笑杀颍川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者是也。熙宁初,荆公当国,力致之,遂起判国子监太常礼院,声誉稍减于前。尝一日,大雪驱朝,与百官待门于仗舍,时秩已衰,寒甚不可忍,喟然若有所恨者,乃举文忠诗以自戏曰:“冻杀颍川常处士,也来骑马听朝鸡。”  前辈诗文,各有平生自得意处,不过数篇,然他人未必能尽知也。毗陵正素处士张子厚善书,余尝于其家见欧阳文忠子棐以乌丝栏绢一轴,求子厚书文忠《明妃曲》两篇,《庐山高》一篇。略云:“先公平日,未尝矜大所为文,一日被酒,语棐曰:「吾《庐山高》,今人莫能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为,惟杜子美能之;至于前篇,则子美亦不能为,惟我能之也。」因欲别录此三篇也。”  余居吴下,一日出阊门,至小寺中,壁间有题诗一绝云:“黄叶西陂水漫流,籧篨风急滞扁舟。夕阳暝色来千里,人语鸡声共一丘。”句意极可喜。初不书名氏,问寺僧,云吴县寇主簿所作,今官满去矣。归而问之吴下士大夫,云寇名国宝,盖与余同年,然皆莫知其能诗。余与国宝榜下未尝往来,亦漫不省其为人。已而数为好事者举此诗,乃有言国宝徐州人,久从陈无已学,始知文字渊源有所自来,亦不难辨,恨不得多见之也。

      宋景文公子京,不甚为韩魏公所知,故公当国,子京多补外。嘉佑末,始再入为翰林学士。偶朝会,子京因病谒告,以表自陈云:“不获预率舞之列。”魏公见之,殊不乐。

      元佑初,驾幸太学,吕丞相微仲有诗,中间押行字韵,馆阁诸人皆和。秦学士观一联云:“涵天璧水遥迎仗,映月深衣不乱行。”诸生闻之,亦哄然。观为人喜傲谑,然此句实迫于趁韵,未必有意也。

      高丽自太宗后,久不入贡,至元丰初,始遣使来朝。神宗以张诚一馆伴,令问其复朝之意。云:其国与契丹为邻,每因契丹诛求,藉不能堪,国主王徽常颂《华严经》,祈生中国。一夕,忽梦至京师,备见城邑宫阙之盛,觉而慕之,乃为诗以记曰:“恶业因缘近契丹,一年朝贡几多般。移身忽到京华地,可惜中宵漏滴残。”余大观间,馆伴高丽人,尝见诚一语录,备载此事。故事,使人到阙不过月许日,即遣发,余馆伴时,上欲留观殿试放榜及上巳,遂几七十日。使者颇修谨详雅,余抚之既厚,每相感,饯行至占云馆而别。其副韩缴如,马上忽使人持一大玉带赠余云:“此唐故物,其家世传以为宝,今以为献。”且于笏上自书一诗相别云:“泣涕汍澜欲别离,此生无复再来期。谩将宝玉陈深意,莫忘思人见物时。”余以高丽使故事无解挽例,力辞之。其辞虽朴拙,然亦可见其意也。

      唐诗僧,自中叶以后,其名字班班为当时所称者甚多,然诗皆不传,如“经来白马寺,僧到赤乌年”数联,仅见文士所录而已。陵迟至贯休、齐己之徒,其诗虽存,然无足言矣。中间惟皎然最为杰出,故其诗十卷独全,亦无甚过人者。近世僧学诗者极多,皆无超然自得之气,往往反拾掇摹效士大夫所残弃。又自作一种僧体,格律尤凡俗,世谓之酸馅气。子瞻有《赠惠通诗》云:“语带烟霞从古少,气含蔬笋到公无。”尝语人曰:“愿解蔬笋语否?无为酸馅气也。”闻者无不皆笑。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世多不解此语为工,盖欲以奇求之耳。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诗家妙处,当须以此为根本,而思苦言难者,往往不悟。钟嵘《诗品》论之最详,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非出经史。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之、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迩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牵挛补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爱此言简切,明白易晓,但观者未尝留意耳。自唐以后,既变以律体,固不能无拘窘,然茍大手笔,亦自不妨削鐻于神志之间,斫轮于甘苦之外也。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唐张继题城西枫桥寺诗也。欧阳文忠公尝病其夜半非打钟时。盖公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继诗三十余篇,余家有之,往往多佳句。  王荆公编《百家诗选》,尝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以为然。

      张文定安道未第时,贫甚,衣食殆不给,然意气豪举,未尝稍贬。与刘潜、李冠、石曼卿往来山东诸郡,任气使酒,见者皆倾下之。沛县有汉高祖庙并歌风台,前后题诗人甚多,无不推颂功德,独安道《高祖庙诗》曰:“纵酒疏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耕。偶因乱世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又《歌风台》曰:“落魄刘郎作帝归,樽前感慨《大风》诗。淮阴反接英、彭族,更欲多求猛士为?”盖自少已不凡矣。

      京师职事官,旧皆无公廨,虽宰相执政,亦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则省吏遍持于私第呈押,既稽缓,又多漏泄。元丰初,始建东西府于右掖门之前,每府相对为四位,俗谓之八位。裕陵幸尚书省,驻辇环视久之。时张侍郎文裕以诗庆宰执,元参政厚之和云:“黄阁势连东凤阙,紫枢光直右银台。”盖东府与西阙相近,西府正直右掖门。崇宁末,蔡鲁公罢相,始赐第于梁门外;大观初再入,因不复迁府居。自是相继,何丞相伯通、郑丞相达夫与今王丞相将明,皆赐第,援鲁公例,皆于私第治事,而二府往往多虚位,或为书局官指射以置局,与元丰本意稍异也。

      俞紫芝字秀老,扬州人,少有高行,不娶,得浮图心法,所至翛然,而工于作诗。王荆公居钟山,秀老数相往来,尤爱重之,每见于诗,所谓“公诗何以解人愁,初日芙蓉映碧流。未怕元、刘争独步,不妨陶、谢与同游”是也。秀老尝有“夜深童子唤不起,猛虎一声山月高”之句,尤为荆公所赏,亟和云:“新诗比旧仍增峭,若许追攀莫太高。”秀老卒于元佑初,惜时无发明之者,不得与林和靖一流,概见于隐逸。其弟淡,字清老,亦不娶,滑稽善谐谑,洞晓音律,能歌。荆公亦善之,晚年作《渔家傲》等乐府数阕,每山行,即使淡歌之。然淡使酒好骂,不若秀老之恬静。一日见公云:“我欲去为浮图,但贫无钱买祠部尔。”公欣然为置祠部,淡约日祝发。既过期,寂无耗,公问其然,淡徐曰:“我思僧亦不易为,公所赠祠部,已送酒家偿旧债矣。”公为之大笑。黄鲁直尝作三诗赠淡,其一云:“有客梦超俗,去发脱尘冠。平明视清镜,正尔良独难。”盖述荆公事也。

      卷下姑苏南园,钱氏广陵王之旧圃也。老木皆合抱,流水奇石,参错其间,最为上。王翰林元之为长洲县宰时,无日不携客醉饮,尝有时曰:“他年我若功成后,乞取南园作醉乡。”今园中大堂,遂以醉乡名之。大观末,蔡鲁公罢相,欲东还,诏以园赐公,公即戏以诗示亲党云:“八年帷幄竟何为,更赐南园宠退师。堪笑当时王学士,功名未有便吟诗。”

      至和、嘉佑间,场屋举子为文尚奇涩,读或不能成句。欧阳文忠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贡举,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时范景仁、王禹玉、梅公仪、韩子华同事,而梅圣俞为参详官,未引试前,唱酬诗极多。文忠“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最为警策。圣俞有“万蚁战时春昼永,五星明处夜堂深”,亦为诸公所称。及放榜,平时有声,如刘辉辈,皆不预选,士论颇汹汹。未几,诗传,遂哄哄然,以为主司耽于唱酬,不暇详考校,旦言以五星自比,而待吾曹为蚕蚁,因造为丑语。自是礼闱不复敢作诗,终元丰末几三十年。元佑初,虽稍稍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苏子瞻为第二人,子由与曾子固皆在选中,亦不可谓不得人矣。

      苏明允至和间来京师,既为欧阳文忠公所知,其名翕然。韩忠宪诸公皆待以上客。尝遇重阳,忠宪置酒私第,惟文忠与一二执政,而明允乃以布衣参其间,人以为异礼。席间赋诗,明允有“佳节屡从愁里过,壮心时傍醉中来”之句,其意气尤不少衰。明允诗不多见,然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正类其文。如《读易诗》云:“谁为善相应嫌瘦,后有知音可废弹。”婉而不迫,哀而不伤,所作自不必多也。

      张先郎中字子野,能为诗及乐府,至老不衰。居钱塘,苏子瞻作倅时,先年已八十余,视听尚精强,家犹畜声妓,子瞻尝赠以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盖全用张氏故事戏之。先和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极为子瞻所赏。然俚俗多喜传咏先乐府,遂掩其诗声,识者皆以为恨云。

      元厚之知荆南,尝梦至仙府,与三人者联书名,旁有告之曰:“君三人盖兄弟也。”觉而思之,莫知所谓。未几,加入为学士。时韩持国维、杨元素绘先已在院,一日因书奏列名,三人名皆从绞丝,始悟梦中兄弟之意。岂造物以是为戏邪!已而持国、元素皆外补,厚之尹京。后三年,复与元素还职,而邓文约相继为直院,则三人之名又皆从绞丝,盖终始皆同,决非偶然。以此推之,仕宦升沉进退,亦何可以人力计。许大夫选尝作《四翰林诗》记其事,厚之和云:“联名适似三株树,传玩惊看五朵云。”此亦一时之异也。

      晋、魏间诗,尚未知声律对偶,然陆云相谑之词,所谓“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者,乃指为的对。至“四海习凿齿,弥天释道安”之类不一。乃知此体出于自然,不待沉约而后能也。旧不解“四海”、“弥天”为何等语,因读梁慧皎《高僧传》,载凿齿与道安书云:“夫不终朝而雨六合者,弥天之云也;宏渊源而润八极者,四海之流也。”故摘其语以为戏耳。始晋初为佛学者,皆从其师姓,如支遁本姓关,从支谦学,故为支。道安以佛学皆本释迦为师,请以释命氏,遂为定制。则释道安者,亦其姓也。

      诗语固忌用巧太过,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雨细着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能胜,唯微风乃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语。至“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深深字若无穿字,款款字若无点字,皆无以见其精微如此。然读之浑然,全似未尝用力,此所以不碍其气格超胜。使晚唐诸子为之,便当如“鱼跃练波拋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体矣。

      七言难于气象雄浑,句中有力,而纡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与“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等句之后,尝恨无复继者。韩退之笔力最为杰出,然每苦意与语俱尽。《和裴晋公破蔡州回诗》所谓“将军旧压三司贵,相国新兼五等崇”,非不壮也,然意亦尽于此矣。不若刘禹锡《贺晋公留守东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语远而体大也。  人之材力,信自有限,李翱、皇甫湜皆韩退之高弟,而二人独不传其诗,不应散亡无一篇存者,计是非其所长,故不多作耳。退之集中有《题湜公安园池诗后》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又有“用将济诸人,舍得业孔、颜”。意若讥其徒为无益,而劝之使不作者。翱见于远游联句,惟“前之讵灼灼,此去信悠悠”。一出之后,遂不复见,亦可知矣。然二人以非所工而不作,愈于不能而强为之,亦可谓善用其短矣。

      元丰既行官制,准唐故事,定宰相上事仪,以御史中丞押百官班,拜于阶下,宰相答拜于阼阶上。时王禹玉除左仆射,蔡持正右仆射,神宗命即尚书省行之。二人力辞,帝不可,曰:“既以董正治官,不得不正其名分于始,此国体,非为卿设也。”二人乃受命。时元厚之已致仕居吴,以诗贺王禹玉,有“前殿听宣中禁制,南宫看集外朝班。星辰影落三阶下,桃李阴成四海间”之句,时最为盛事。自是相继入相者,皆不复再讲此礼,信不可常行也。  刘季孙初以左班殿直监饶州酒,王荆公为江东提刑,巡历至饶,按酒务。始至厅事,见屏间有题小时曰:“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应不解,扙藜携酒看芝山。”大称赏之。问专知官谁所作,以季孙言。即召与之语,嘉叹升车而去,不复问务事。既至传舍,适郡学生持状立庭下,请差官摄州学事,公判监酒殿直,一郡大惊,遂知名云。  旧说徐敬业败,与骆宾王俱不死,皆去为浮图以免。宾王居杭州灵隐寺,因续宋之问诗,人始知之,而《新唐书》不载。今宋诗乃见宾王集中,惟题“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两句是宋作,自“楼观沧海日,门听浙江潮”以后五韵,皆宾王所续。方武后初革命,天下所共疾,敬业与宾王首倡义,则世哀之而为隐藏,理或有之。此诗不知后人因其传而录之宾王集邪,或本集固自为宾王作而收之也?然宾王集乃古本,非后人所裒次者,若此诗当时已自录于集中,则宾王之不死,亦一证也。

      魏、晋间人诗,大抵专工一体,如侍宴从军之类,故后来相与祖习者,亦但因其所长取之耳。谢灵运《拟邺中七子》与江淹《杂拟》是也。梁钟嵘作《诗品》,皆云某人诗出于某人,亦以此。然论陶渊明乃以为出于应璩,此语不知其所据。应璩诗不多见,惟《文选》载其《百一诗》一篇,所谓“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者,与陶诗了不相类。五臣注引《文章录》云:“曹爽用事,多违法度,璩作此诗,以刺在位,意若百分有补于一者。”渊明正以脱略世故,超然物外为意,顾区区在位者何足累其心哉?且此老何尝有意欲以诗自名,而追取一人而模放之,此乃当时文士与世进取竞进而争长者所为,何期此老之浅,盖嵘之陋也。

      江淹《拟汤惠休诗》曰:“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古今以为佳句。然谢灵运“圆景早已满,佳人犹未还”,谢玄晖“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即是此意。尝怪两汉间所作骚文,未尝有新语,直是句句规模屈、宋,但换字不同耳。至晋、宋以后,诗人之词,其弊亦然。若是虽工,亦何足道!盖当时祖习共以为然,故未有讥之者耳。

      嵇康《幽愤诗》云:“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惜惭下惠,今愧孙登。”盖志钟会之悔也。吾尝读《世说》,知康乃魏宗室婿。审如此,虽不忤钟会,亦安能免死邪!尝称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以为可师,殊不然。籍虽不臧否人,而作青白眼,亦何以异?籍得全于晋,直是早附司马师,阴托其庇耳。史言礼法之士,嫉之如雠,赖司马景王全之。以此而言,籍非附司马氏,未必能脱祸也。今《文选》载蒋济《劝进表》一篇,乃籍所作,籍忍至此,亦何所不可为!籍着论鄙世俗之士,以为犹虱处乎□中;籍委身于司马氏,独非□中乎?观康尚不屈于钟会,肯卖魏而附晋乎?世俗但以迹之近似者取之,概以为嵇、阮,我每为之太息也。

      晋人多言饮酒有至于沉醉者,此未必意真在于酒。盖时方艰难,人各惧祸,惟托于醉,可以粗远世故。盖自陈平、曹参以来,已用此策。《汉书》记陈平于刘、吕未判之际,日饮醇酒,戏妇人,是岂真好饮邪?曹参虽与此异,然方欲解秦之烦苛,付之清净,以酒杜人,是亦一术。不然,如蒯通辈无事而献说者,且将日走其门矣。流传至嵇、阮、刘伶之徒,遂全欲用此为保身之计。此意惟颜延年知之,故《五君咏》云:“刘伶善闭关,怀情灭闻见。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如是,饮者未必剧饮,醉者未必真醉也。后世不知此,凡溺于酒者,往往以嵇、阮为例,濡首腐胁,亦何恨于死邪!

      古今论诗者多矣,吾独爱汤惠休称谢灵运为“初日芙渠”,沈约称王筠为“弹丸脱手”两语,最当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妙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妙,灵运诸诗,可以当此者亦无几。“弹丸脱手”,虽是输写便利,动无留碍,然其精圆快速,发之在手,筠亦未能尽也。然作诗审到此地,岂复更有余事。韩退之《赠张籍》云:“君诗多态度,霭霭春空云。”司空图记戴叔论语云:“诗人之词,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学者不能味其言耳。

      王介字中甫,衢州人,博学善讥谑。尝举制科不中,与王荆公游,善款曲,然未尝降意少相下。熙宁初,荆公以翰林学士被召,前此屡召不起,至是始受命。介以诗寄云:“草庐三顾动幽蛰,蕙帐一空生晓寒。”用意帐事,盖有所讽。荆公得之大笑。他日作诗,有“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自不知”之句,盖为介发也。

      诗禁体物语,此学诗者类能言之也。欧阳文忠公守汝阴,尝与客赋雪于聚星堂,举此令,往往皆阁笔不能下。然此亦定法,若能者,则出入纵横,何可拘碍。郑谷“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非不去体物语,而气格如此其卑。苏子瞻“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超然飞动,何害其言玉楼银海。韩退之两篇,力欲去此弊,虽冥搜奇谲,亦不免有缟带银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楼月,寒生比渚云”,初不避云月字。若“随风且开叶,带雨不成花”,则退之两篇,工殆无以愈也。  韩魏公初镇定武时,年纔四十五,德望伟然,中外莫不倾属。公亦自以天下为己任,御事不惮勤劳。晚作阅古堂,尝为八咏,其《叠石》、《药圃》、《沟泉》三篇,卒章云:“主人未有铭功处,日视崔嵬激壮怀,吾心尽欲医民病,长得忧民病不消。谁知到此幽闲地,多少余波济物来。”其意气所怀,固已见于造次赋咏之间,终成大勋,岂徒言之而已哉!

      五代王仁裕知贡举,王丞相溥为状元,时年二十六。后六年,遂相周世宗,犹及本朝以太子太保罢归班,年纔四十二,前此所未有也。溥初拜相,仁裕犹致仕无恙,尝以诗贺溥云:“一战文场拔赵旗,便调金鼎佐无为。白麻骤降恩何极,黄发初闻喜可知。跋敕案前人到少,筑沙堤上马归迟。立班始得遥相见,亲洽争如未贵时。”溥在位,每休沐必诣仁裕,从容终日。盖唐以来,座主门生之礼尤厚。今王丞相将明、霍侍郎端友榜南省奏名时,知举四人,安枢密处厚、刘尚书彦修,与今邓枢密子常、范右丞谦叔。我亦忝点检试卷官。邓、范不惟及见其登庸,可以继仁裕,且同在政府,则仁裕所不及也。

      拾遗王明之怀所爱诗王明之,岐公之子,在姑苏有所爱。比至京师,为公强留之逾时,作诗云:“黄金零落大刀头,玉箸归期画到秋。红锦寄鱼风逆浪,碧箫吹凤月当楼。伯劳知我经春别,香蜡窥人一夜愁。好去渡江千里梦,满天梅雨是苏州。”句甚工。叶廷管辑自范成大《吴郡志》。

      韦苏州诗苏州诗律深妙,白乐天辈固皆尊称之,而行事略不见唐史为可恨。以其诗语观之,其人物亦当高胜不凡。刘禹锡集中有大和六年举自代一状,然应物《温泉行》云:“北风惨惨投温泉,忽忆先皇巡幸年。身骑厩马引天仗,直至华清列御前。”则尝逮事天宝间也,不应犹及大和时,盖别是一人或集之误。叶廷管辑自赵与时《宾退录》。叶廷管按:《宾退录》引此条作叶石林《南宫诗话》,似别是一书而佚不传者,以其同为诗话,附采于此。是录又引《渔隐丛话》指此条为蔡宽夫语,与时夹注云:《南宫诗话》世误传蔡宽夫作,《渔隐》故云。

      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叶石林曰:“杜工部诗对偶至严,而《送杨六判官》云:「子云清自守,今日起为官。」独不相对。窃意「今日」字当是「令尹」字传写之讹耳。”余谓不然。此联之工,正为假“云”对“日”,两句一意,乃诗家活法。若作“令尹”字,则索然无神,夫人能道之矣。且送杨姓人,故用子云为切题,岂应又泛然用一令尹耶?如“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篇”之句,本是假以“第”对“儿”,诗家此类甚多。叶廷管辑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

作者:叶梦得

桔中秘叙

  • 桔中秘叙

    夫人精神所及,一往而深,金石为开,天地为变,上之可以润色鸿业,允武允文,功成名力,天下莫之媲。次则多才多艺,寄心于中,极其所至,神巧出焉,亦足自树,已希不休。余往岁薄游中外,常与季弟进之氏偕,每见其锐志下帷,思入微渺,篝灯丙夜,靡有他念 ,紫阁丹墀,几乎反掌间,余实心慑之。既而为家累所牵,不遂厥志,旁涉雕虫,悉造其颠,而于象戏,尤得三昧,即明眼人鲜不敛手称无敌者。人咸谓进之资性素敏,而欲其殚精求详,盖匪朝伊夕也。余林泉休暇,进之偶出所辑《《桔中秘》》相示,见其多所发明,更以新意点缀,灵机跃跃满楮,余叹服之。其沈深智勇,若可为时艰借一筹者。因忆曩昔,奉节滇云,值“逆酋”匪薮以数十万入寇者再者再,予昼度夜思,厉兵秣马,以象战克之,歼其渠帅,吾圉危而复安。迨己巳驱车入都,又以群丑纵横,京师骇恐,余任守广宁门,身当众冲,批甲仗剑为士卒先,亦以炮击走之,纵微功可录,然而局以烟销,往绩成虚,恍似枰收对垒。令人羡神仙出世,潇洒襟期,益信手谈,闲消日月,桔中虽隘,自觉天地之宽;胜负虽分,竟忘角逐之想。进之得此意深,而苦心更不可泯,余赞付梓人,公诸同好,且诏世之纷纷名利者,亦可以此作清凉散也?

    桔中秘歌括

    当头炮诀
    起炮在中宫,比诸局较雄,马常守中卒,士上将防空,象要车相护,卒宜左右攻,若将炮临敌,马出渡河从。

    士角炮诀
    炮向士角安,车行二路前,过河车炮上,炮又马相连,车先图士象,马将炮向前,敌人轻不守,捉将有保难。飞炮诀
    炮起边塞上,翻卒势如飞,横并当头妙,冲前落角宜,乘虚士可得,有隙象先图,夹辅须车力,纵横马亦奇。

    象局诀
    象局势常安,中宫士必鸳,车先河上立,马在后遮拦,象眼深防塞,中心卒莫前,势成方动炮,破敌两岸边。

    破象局诀
    一炮在中宫,鸳鸯马去攻,一车河上力,中卒向前冲,引车塞象眼,炮在后相从,一马换二象,其势必英雄。



    桔中秘全旨

    棋虽曲艺,义颇精微,必专心然后有得,必合法然后能胜。大抵全局之中,千变万化,有难殚述,然其妙法,必不能出乎范围。如顺手炮,先要车活;列手炮,须补士牢;入角炮,使车急冲;当头炮,横车将路;破象局,中卒必进;解马局,车炮先行;巡河车,赶子有功;归心炮,破象得法;辘轳炮,抵敌最妙;重叠车,兑子偏宜;鸳鸯马,内顾保寨;蟹眼炮,两岸拦车,骑河马,禁子得力;两肋车,助卒过河;正补士,防车得照;背士将,忌炮来攻;弃子须要得先,捉子莫要落后;士象全,可去马兵;士象亏,兑他车卒;算隐着,成杀局方进;使急着,有应子宜行;得先时,切忌着忙;失车后,还教心定;子力强,必须求胜;子力弱,即便寻和;此局中之定法,决胜之大略也。有能详察斯言,参玩图势,则国手可几矣。
    韬略元机序

    尝闻帝尧以围棋教丹朱,而舜亦以之教商均。二帝不以天下传其子而以戏局授之,何哉?盖世事无非棋也。

    具治世之才者,固当为亿兆之君师,否则不如致(置)身局外,静观胜负。一着攀拖之先,阴阳不能鼓铸,度数安能范围乎?!围棋之意,殆由斯与象棋者,亦以世事象夫棋也。

    列国分争之时,干戈扰攘,车马交驰纵横,战守朝秦暮楚,有异于棋乎?即自盘古以至于今,盛衰兴废之事,有一非棋乎?善观者能于象外会之,则二棋无异旨矣。囿于局中者反是。

    愚不肖,奉先君遗训,订正之书无不敬梓。此谱寝废三十余年,以为游戏而易之。由今以思殆昧所传矣,急搜付镌,但其卷帙散佚,因选《《金鹏》》诸变佐之,其间进退弃取之法,神机妙算,非大智者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虽孙,吴无以过之。因颜之曰:《《韬略元机》》云。要亦顾其喻意何如耳。

作者:

奴书订

  • 觚管士有“书奴”之论,亦自昔兴,吾独不解此。艺家一道,庸讵缪执至是,人间事理,至处有二乎哉?为圆不从规,拟方不按矩,得乎?自粗归精,既据妙地,少自翔异,可也。必也革其故而新是图,将不故之并亡,而第新也与。故尝谓自卯金当涂,底于典午,音容少殊,神骨一也。沿晋游唐,守而勿失。今人但见永兴匀圆,率更劲瘠,郎邪雄沉,诚悬强毅,与会稽分镳,而不察其为祖宗本貌自粲如也(帖间固存)。迩后皆然,未暇遑计。赵室四子,莆田恒守惟肖,襄阳不违典刑;眉、豫二豪,啮羁蹋靮,顾盼自得。观者昧其所宗:子瞻骨干平原,股肱北海,被服大令,以成完躯。鲁直自云得长沙三昧。诸师无常而俱在,安得谓果非陪臣门舍耶?而后人泥习耳聆,未尝神访,无怪执其言而失其旨也。遂使今士举为秘谈,走也狂简,良不合契,且即肤近。为君谋之,绘日月者,心规圆而烜丽,方而黔之,可乎?啖必谷,舍谷而草,曰谷者“奴餐”,可乎?学为贤人必法渊赐;晞圣者必师孔。违洙泗之邪曲,而曰为孔、颜者“奴贤”、“奴圣”者也,可乎?

作者:祝允明